班超說得不容置疑,沙荑緊張地道,“大使放心,沙荑明白!”
淳于薊爲安慰沙荑,又遞上一塊寒瓜,沙荑接過便大口吃起來,這讓華塗很受傷、很失落。只聽淳于薊又叮囑道,“非常之時,需萬事謹慎。汝需速速歸莎車,傳達大使令,不得延誤!”
沙荑點點頭,“好的,吾帶來的人都在城外村舍中隱蔽着哪,天明易事泄,吾還是天明前進入沙漠穩妥些,沙荑告辭!”她吃完便站起身,拿起華塗遞上的麻巾幾下擦淨手,便給班超與衆將行禮,然後匆忙離開館舍。淳于薊則派甘英、劉奕仁二將一直將她送到城外一座莊苑中,與她手下十餘騎會合才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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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到來,漢使團朝食後人馬盡披重甲,嚴陣以待。不一會,班秉便通報有貴客來訪,于闐國國相私來比果然來到虞公殿求見漢使。
班超知道這個私來比是個忠誠謀國者,當年休莫霸戰死後,他在扶廣德繼承王位和與莎車國王賢的決戰中,都發揮過重要作用。更重要的是,據胡焰稟報,這個私來比對漢屯卒後人頗多關照,與韓苑關係密切。因此聞私來比來訪,班超趕緊下令道,“快請!”
私來比是個忠厚長者,年過花甲,長鬚皆白,面如冠玉,行事波瀾不驚。他緩步進屋,便抱拳躬身見禮,“下官瑾見上國大使!”
班超命賜坐,並說道,“國相多禮了,國相爲長者,請坐下說話!”班超東向設坐,國相私來比不敢坐,卻被班秉按着戰戰兢兢地坐下。
私來比抱拳道,“大使,下官不過小國官吏,鎖鎖、蒿芥般低賤,豈敢受諸候之禮,戰戰兢兢也……”
班超道,“國相年高德昭,忠心謀國,既代國王來,便能代受此禮,請不必客氣!”
私來比拿出一塊通體烏黑的墨玉璧,雙手捧着敬獻給班超,並略帶爲難地說道,“大使,國王言因神靈已怒,國師進言非取天下名馬爲犧牲祭祈神靈,方能得解。國王因而命下官來求大使,聞大使坐下赤蕭乃天下名駒,形如騧騮,故欲以玉璧換馬,不知可否?”
“哼!”墨玉璧雖然價值連城,但遊俠淳于薊卻憤怒地冷聲哼了一聲。衆將聞廣德竟然要用班超的座騎赤蕭爲犧牲,這奇恥大辱令他們一個個手按寶劍,怒容相向。
班超聞言,先是一愣,繼而便恍然大悟。這定是嘟哮郅這個老巫師設下的詭計、圈套,可謂毒也。不允,錯便在漢使,于闐國附匈便有了口實。允了,這分明是以座下馬代替他班超的人頭啊!
衆將怒不可遏,班超卻輕笑着風輕雲淡地道,“馬,雖爲畜牲,卻是將士之生命也。既然欲以馬祭以慰神靈,自然不能誤了大事,班超願意以一馬爲犧牲,以平息神靈之怒!”
“大使……”衆將聞班超已同意交出赤蕭,齊聲欲諫,華塗聞聲騰地站起,被胡焰擺手制止住,華塗只得悻然坐下。私來比卻聞言大喜,他沒想到事這麼容易就辦成了,便抱拳道,“謝謝大使,下官告辭!”
“哎,國相且慢!”班超笑着道,“馬可取走,然此時不行。國相雖位極人臣,然乃俗人也。吾座下馬乃當世神駒、大漢前河西大將軍竇融大人所贈,名爲赤蕭,乃天下騧騮,上應星宿,何其貴哉!既欲取吾馬敬獻神靈,當有一能通神靈之人,於日晟陽盛之時來取,神靈方不會怪之!”
私來比原以爲班超反悔,心裡驟然揪緊了,現在聞這一番言語懸着的一顆心纔算放下,見班超言之鑿鑿,不似有詐,便笑道,“這個不難,這個不難。法師便通神靈,國有大事,全賴法師與神洽晤。本相當稟報國王,遣法師即刻自來取可也!”
淳于薊瞬間已明班超之意,他不會耍奸掩飾,便冷若冰霜地道,“國相不能去,些許小事,着下人去即可!”
副使的話讓私來比心裡頓時忐忑起來,還以爲漢使這麼好說話呢,原來早有算計。雖然惴惴不安,也只好遣譯官圉撥往報國王。待圉撥一走,淳于薊請私來比另室就坐,並茶水伺候。私來比知道自己的招數已經被漢使識破,想解釋一下,可已經出不去屋了。
門前兩名漢使團刑卒,如凶神惡煞的門神,已經將他軟禁起來!
約至晌午之前時分,太陽已至頭頂,嘟哮郅果然興致勃勃地來了。原來,他以爲班超定然是畏懼了,試問天底下還有人不怕得罪神靈麼?或者是班超根本就沒把竇融所贈的座下老馬當回事兒,於是便不加思索地來了。此時他正打着算盤,即便班超捨得馬,但以漢使座下馬代其頭祭神,班超必不堪其辱,只要他一怒,下面的事便好辦了。
嘟哮郅帶着兩個小僧侶,騎着花馬(注:于闐出產五花馬,屬沙漠良馬),搖搖擺擺、不可一世地來到館舍。班超命在一樓擺儀仗迎接,嘟哮郅走上夯土高臺進入虞公殿內,見班超靜坐案後,衆將環列堂下,便抱拳細聲細氣地高聲道,“小巫瑾見上國大使,現遵國王之命,來取神馬也!”
這陰陽怪氣的聲調令班超骨中生寒,他從坐牀上站起,揹着手面無表情地走到嘟哮郅面前,居高臨下,蔑視着這個披頭散髮、面相委瑣的男子。于闐人迷信,竟然以爲如此不堪的男人能通靈,實在不可理喻。
嘟哮郅心裡卻直髮虛,“大使——這……這……”
兩個小“沙門”見班超面帶殺氣、來者不善,便反射性地左手握着腰中的刀柄悄然抽刀出鞘。站在班超身邊的淳于薊眼疾手快,手中劍如一陣風無聲掠過,便將兩個小僧斬了首。小沙門目光中盡是恐懼和難以置信,兩顆頭顱已一齊落地,脖子上猩紅的血柱噴泉般瞬間滋起數尺高,無頭屍體轟然仆倒,廳堂內頓時瀰漫着濃濃的血腥味兒。
“這這這——”嘟哮郅大驚,看着地上兩顆滾動的人頭,嚇得蹦了起來,血還是濺了一身。他戰戰兢兢地搓着手上的血,雙腿如篩糠一般,臉上肌肉哆嗦不已,嘴裡驚慌地道,“大……使,馬祭未……成,又殺沙門,漢使會……會……惹怒神靈……”
“哈哈哈哈!”
班超仰天長笑,然後看着這個邪惡的巫師道,“嘟哮郅啊嘟哮郅,在本使面前,汝還敢裝神弄鬼,其實不過跳樑小醜爾!盅惑國王,愚弄吏民,豈不知逆天者必亡乎?!汝既能與神晤,今本使便送爾與神相會吧……”
言未畢,突然抽出寶鐗,金光一閃,如閃電般掠過,鋒利的鐗尖從巫師脖子左側掠過,便悠然插上鐗。巫師未反應過來,更未感到疼痛,他震驚地瞪着眼角堆着兩坨黃色眼屎的昏花老眼,目光中盡是恐懼和難以置信的神情,可頭顱卻慢慢地歪到一邊,並“撲嗵”一聲掉落於地,滾出去老遠。身子跟着一軟,伴着噴涌的濃血,才轟然仆倒廳內。
或許巫師果真有點道行,無頭屍首戰慄着噴出猩紅色鮮血,雙手雙腿竟然哆嗦夠不停。頭顱則在地上滾了一大圈,臉轉成朝上,眼睛竟然還眨了一下,目光卻如油枯的獸油燈慢慢暗淡下來,一動不動!
淳于薊斷喝一聲,“帶國相私來比!”
華塗中軍小隊的何叢和羅琛兩名士卒,將私來比瘦小乾枯的推了進來。一見地下三具屍體,且身首分離,私來比長鬚顫抖,老臉煞白,雙眼圓睜,看一眼地上法師的的頭顱,便扭過頭閉上雙目,腮上肌肉如白玉河中的浪頭一般悸動!
原來,嘟哮郅的腦袋披散着沾滿血的長髮,在地上滾動一圈後,鼻子恰好朝上,雙目圓睜。雖身首兩截,此時身體仍在微微戰慄未死透,頭顱也分明尚未死結實,死態可謂慘不忍睹,把個老國相嚇得雙腿篩糠,褲子都慢慢溼了一點!
淳于薊對私來比怒喝道,“國相可識得此頭?”
私來比渾身一震,只得又睜開眼看一眼地上的巫師頭顱。他震驚地發現,淳于薊的一聲斷喝,嘟哮郅眼睛竟然還能慢慢睜開了一條縫,已經失去光澤的雙眸,分明還露出一絲恐懼、不捨、不解的目光,然後才油盡燈殘般慢慢熄滅。
“唉——”這一幕令國相私來比內心驚駭不已,這個謀國長者長嘆一聲,便昂首向天,閉目等待懲罰。淳于薊用徵詢的目光看着班超,班超伸出三個手指。淳于薊便厲聲喝道,“縛於柱上,鞭笞三十!”
何叢和羅琛幾下便將私來比拎過去,捆綁在廊檐下紅漆塗抹的木柱之上。淳于薊成心想讓私來比吃些苦頭,他手指刑卒羅晟說了聲,“二分力!”羅晟便手提馬鞭“劈劈啪啪”地一直抽了三十鞭子。這混蛋身長九尺,天生神力,他未用全力,只是象徵性地用刑。否則,真要取私來比性命,一鞭即可。
施完刑,淳于薊命羅晟將私來比解開帶回廳內,班超命賜坐。雖然不遠處即是巫師和兩名小僧侶的三具血淋淋的屍體,私來比嘴裡抽着涼氣,走到案後歪歪扭扭地跪到。可屁股上被淳于薊一頓狠揍,雖然手下留情,此時老屁股上火辣辣地刺痛,捱到足後跟則鑽心地疼,哪能坐啊,只能直挺挺地跪着。
班超溫言問,“老國相,本使本該鞭刑三百,方纔解恨。然按漢律判汝鞭笞三十,汝服否?”
私來比忍着痛,低首抱拳回話道,“回稟大使,吾知副使憐惜老朽,未令手下人下狠手,可即便如此小人一把老骨頭還是碎了。如按大漢律……下官服……可按于闐法度,下官則不……服……”
班超笑道,“吾聞國相乃聰明人,也是實誠人,對匈奴人、龜茲人十分厭惡,對漢人亦不喜歡。今吾既奉皇帝旨意出使西域,必驅匈奴而取于闐,兩面取巧已不成爾。請問國相,汝既謀國,此時此刻,于闐國當如何自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