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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漢明帝永平十六年(公元73年)漢軍奉車都尉竇固首徵白山始,漢匈兩國又歷經數年風雲變幻,天下大勢已經徹底變了模樣。
漢軍三徵白山,使北匈奴實力最強悍的四大部族,即單于本部、左賢王部、左鹿蠡王部、南呼衍部均受到重創,由草原雄雁冒頓單于開創的龐大帝國匈奴,已開始走上衰亡之旅。
鮮卑始祖拓跋毛的六世孫、鮮卑國王杌僨季親率鮮卑和烏桓共五萬餘大軍,從遼東北上數千裡,進入弓盧水畔(注:即今蒙古人民共和國克魯倫河)的北匈奴左賢王部腹地,雙方在鮮卑山(注:即今大興安嶺)以東的西嗕故地大戰一場,這場鮮卑和北匈奴歷史上最大的一次戰役,以逸待勞的北匈奴左賢王優留率三萬主力鐵騎迎戰,最終喪師一萬餘騎,才獲慘勝。
杌僨季兵敗,損失鮮卑和烏桓鐵騎兩萬餘騎,最後率三萬騎南下撤回遼東。
這場在廣闊地域上爆發的大決戰表面上是北匈奴左賢王優留取勝,但鮮卑王杌僨季長驅數千裡,將弓盧水流域徹底打爛,更使北匈奴最核心的左賢王部元氣大傷,從此一蹶不振,實力低於南呼衍部。
拓跋氏雄雁杌僨季是鮮卑猛將,更是竇固和耿秉最好的學生。
竇固一徵白山時,鮮卑王拓跋推寅與其子杌僨季率二千鮮卑精銳隨漢軍北征。在那場鬼神皆驚的漢匈南山口大決戰中,拓跋推寅身亡。竇固班師後,拓跋推寅弟拓跋滿頭篡奪王位自立爲鮮卑王,杌僨季率軍扶棺回國,殺國王滿頭,並娶滿頭的王妃昧暍爲妃,自領國王,成爲鮮卑國第六代國王。
幾年來,杌僨季與其王太子拓跋鄰東征西討,迅速統一鮮卑各部族,並依託塞北漢軍秦彭部,開始覬覦北匈奴左地,試探着打擊北匈奴左賢王部。
耿秉進入遼東後,杌僨季重新回到漢軍副帥耿秉麾下,一下有了主心骨。他依靠漢軍度遼將軍營的精心籌劃,秣馬厲兵,迅速揭開了左地大戰序幕。西嗕故地一戰,鮮卑國漸漸奪取了對左地的控制,將左賢部壓縮到龍庭周邊,從而爲即將到來的漢匈大決戰創造了條件。
杌僨季也一戰成名,皇帝劉炟重賞其錢兩億、帛五萬匹、糗糒三萬斛、絮一千斤。
大戰之後,水草豐美的西嗕故地遍地白骨,陰風陣陣,每到夜晚時分,孤魂野鬼隨風號泣,令人膽顫心悸,各部族紛紛逃離。北匈奴左賢王優留不得不將老營退守姑衍山單于龍庭,於是龍庭以東的弓盧水流域遂變成了無人區,盡陷鮮卑、烏桓手中。
鮮卑大勝,南匈奴也深受鼓舞,不斷出兵襲擊北匈奴涿邪山皋林部。雙方前後歷十餘戰,皋林溫禺犢王與南匈奴在涿邪山相持。而此時北方的堅昆、丁零兩國又蠢蠢欲動。北匈奴國內又因連年旱蝗肆虐,赤地數千裡,草木盡枯,人畜飢疫死耗大半,內外交困,民不聊生。
已經老邁、行將就木的老單于蒲奴,受不了北地寒冷和鮮卑的騷擾,已經準備離開龍城王庭,開始西徙燕然山,從而將燕然山作爲行轅所在地。
漢章帝建初元年(公元76年)七月初,也就是在班超率漢使團撤離疏勒國的同時,蒲奴單于率萬餘人離開悶熱異常的龍庭西進。大軍頂着烈日行至安侯河(注:漢代河流,即今蒙古國鄂爾庫河)邊,單于突然下令紮營在河畔不走了。
老單于令貴人於儲派出信使,令各部名王速至安侯河大營御前帳議!
各部名王接令大驚,這是世代更替的信號,他們不敢耽擱,陰曆七月下旬便全部趕到安侯河畔大營。
此時,蒲奴單于已經奄奄一息,彌留之際,爲防止單于爭立舊戲重演,他親自下令處死他的小兒子左鹿蠡王屠耆烏,理由是屠耆烏通過他的王妃旗涸兒通敵。或許是此時的蒲奴單于未顧得上處置其他人,屠耆烏被斬首後,通敵的王妃旗涸兒卻未被治罪。
蒲奴死後,便被安葬在安侯河畔,左鹿蠡王屠耆烏則陪葬在他的身邊,而長子左賢王優留則繼任新單于。
優留有三子,優留繼位後,便命其長子筮子爲右溫禺鞮王,派貴人於儲出使漢朝雒陽報喪,並提出和親、重開胡市等要求。還以筮子爲漢質子,侍候大漢皇帝。命次子屍逐且崮爲左賢王,領左地各部。命其三子於除鞬爲左谷蠡王,領屠耆烏舊部,並娶旗涸兒爲妃。
北匈奴各部名王齊會安侯水,新單于已立,便安葬了老單于。此時北匈奴實力最強大的南呼衍部的呼衍王呼衍勺已亡,由於呼衍勺長子胥皋幾年前在白山大戰時被漢將班超斬殺,次子渠靈早年夭亡,已無子繼承王位,優留單于便令南呼衍部的王族子呼衍砭爲新的呼衍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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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且罕的密報,令班超頓時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天佑大漢,真是天無絕人之路。正是腹背受敵,山窮水盡的時候,突然柳暗花明,西漢漢軍生機再現!
最困難的時候恰恰也是交戰雙方力量消長、轉移最關鍵的時期,在漢軍北線全線潰敗,皇上已經決意放棄西域的關鍵時刻,枯且罕提供的這份重要情報,令班超穿透重重迷霧,隱約洞察到漢匈勢力消長正悄然向漢朝有利的方向轉變!
此次張望截斷蔥嶺商道,也令班超開始高度警惕來自蔥嶺以西大國的威脅!
胡焰送走了“鏢師”,肖初月已經按照“鏢師”口述,將枯且罕的口信寫在縑上。回到盤橐城內的漢使府,衆將都在丹蝶苑內等着呢,班超便連夜向淳于薊、權魚、蒙榆、紀蒿、寒菸、華塗、田慮、樑寶麟等主要將領通報了枯且罕的情報!
將耿秉調到遼東任度遼將軍,重賞北擊匈奴有大功的鮮卑大軍,成功開闢了左地戰場,聖上劉炟這一手玩得太過漂亮,極大地減輕了西域漢軍的壓力,也令漢廷能夠喘一口氣,解決內部賑災問題。
這是黑暗中的一點曙光,這是陷入絕望之中的漢使團艱難決絕之時的一縷希望之光,它迅速點燃了衆將心頭的希望之火。
自北線大敗以來,被沉重軍情壓得喘不過氣來的衆將第一次一一有了笑臉。紀蒿已經悄然命上酒,衆將豪飲慶賀,而班超手中端着爵雙目卻死死地盯着沙盤上的疏勒國,此時心裡已如風雲激盪,豁然開朗!
他趴在沙盤邊上,思緒已經越過高高的蔥嶺,他的耳邊響起永平五年在竇府時,竇融老大人授予寶鐗神駒、兵書圖志時叮囑過他的話兒:
“汝要切記,他日如奉皇上詔孤身經營西域,惟蔥嶺乃中原生門,疏勒國當爲根據。欲固中原,必先固河西。欲固河西,必先取西域。而欲取西域,幾必先取疏勒國。據疏勒國,扼蔥嶺,則漠北無禍,天下自安。後世子孫,幾相亡者,必受其譴……這些道理,汝要細悟之!”
中原生門,漢人的生門!
疏勒國是商埠重鎮,西當大月氏、大宛、康居之道,是進入蔥嶺以西大月氏、安息、大秦等強國(注:即今連接中亞和歐洲)的戰略要道。遵循竇融老大人當年的百年遠謀,牢牢控制疏勒國,緊扼住商道咽喉,其意義絕不僅僅是將北匈奴勢力趕出西域這麼簡單。蔥嶺以西強大帝國林立,它關係着漢朝的國運,確實是中原的生門!
疏勒國是蔥嶺樞紐,四通八達的商道,則是漢使團、甚至整個大漢帝國的血脈。因此,商道之戰絕不僅僅是單純的剿匪,還必須震懾、打斷大月氏國對疏勒國的覬覦!
夜宴氣氛的踊躍不過曇花一現,很快一片寂靜,衆將神情黯淡下來,心事重重。
數度抗詔不歸,聖上極爲震怒,如果朝廷拋棄漢使團,最黑暗的日子恐很快來臨,那麼所有人的命運都將因此而改變!
枯且罕遞出來的重要情報,令班超得以從容應對蔥嶺危機。他說出了自己的決定,即派淳于薊、田慮、紀蒿三員大將上山,由漢使團副使淳于薊節制護商營、西夜國兵、蘇毗國南山軍、疏勒國的楨中州兵、蒲犁州兵剿匪,暢通峽谷商道,由紀蒿與蠕蠕等則負責重建蒲犁市尉府、蒲犁州府。
淳于薊和衆將同意他的決斷,但更大的難題是,亟待再選擇一員熟悉蔥嶺東西各國、熟悉商道事務、敢於殺伐決斷的大將,擔任蒲犁谷城守將!
權魚與寒菸、紀蒿交頭接耳一番,便舉薦商尉府計官、“屠夫”權耜!
權耜戾氣太重,有濫殺劣性,令人深惡痛絕。但孤守蒲犁谷城,對付焉澠不斷派出的“悍匪”騷擾,同時還要震懾大月氏國,此人無疑最合適。
於是,由漢大使班超親自下令,令商尉府計官、魚國人權耜隨淳于薊、紀蒿上山,並擔任蒲犁州州尉、兼蒲犁市尉府市尉,負責守護蒲犁谷城,使旋耶扎羅能脫身進入蔥嶺商道剿匪!
兩漢時代,商隊從沙海南道進出西域,必須翻越今天的喀刺崑崙雪山進入蔥嶺商道(注:即今瓦罕走廊)。而翻越崑崙大雪山,當時共有三條艱難的山巔澗道可通行駝隊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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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兩漢時代,商隊翻越崑崙雪山走的三條商道分別是,第一條是楨中城(注:即今英吉沙縣)—蒲犁商道,它由楨中城向南進山,經喀什卡蘇山口、切裡拱拜孜,再經托裡阿特山口、齊奇克里克山口到達蒲犁谷城。
第二條是莎車城(注:即今莎車縣城)—蒲犁商道,它從莎車向西到吉什爾山口折向南,再經過喀喇山口折向西至恰爾隆,在切裡拱拜孜與楨中城—蒲犁商道匯合爲一條道,到達蒲犁城。
第三條也爲莎車城—蒲犁商道,它順着蔥嶺河(注:即今葉爾羌河)進山,翻越庫爾幹山口,然後向西跨過蔥嶺河,再折向西南至大同鄉,再翻越坎達爾山口、烏古里亞特山口,然後向西北到達蒲犁城(注:這條線路也是後世唐朝玄奘東歸時的蔥嶺東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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