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得很重麼?”原來她們是泛了惻隱之心,花著雨覺得如果她能略盡綿薄之力,也能稍微消除一點她們的愧疚之心。
四姑道:“好像是右邊胳膊骨折了,都怪我和毛姑兩人慌里慌張,沒看到躲在草垛裡歇息的孩子,不然也不會一屁股坐上去,把他的胳膊給坐斷了。”
毛姑一臉慚愧,“小姐能借我根玉釵麼?”
花著雨看了一眼越來越近的騎隊,笑道:“有什麼不可的?不過孩子在哪裡,我幫他看看傷勢,看能不能幫上點什麼忙。”
毛姑大喜,忙把她往草垛那邊帶。繞過一堆草垛,然後緊挨着的是一堆乾草,上面躺着一個頭發蓬亂像雞窩且蜷曲着身子的孩子。孩子身上的衣服又髒又舊,已辨不出顏色,亂髮下露出的半邊臉亦是又髒又黑,分不清是男是女。
他的右臂無力的耷拉着,像在泥坑裡抓過的黑乎乎的左手捂在右小臂上,眉頭皺緊,顯然處於疼痛之中。
花著雨皺了皺眉,就算是舅母兇惡,這孩子是不是也髒亂得太過份了?
她蹲下身,儘量放柔聲音道:“能不能把傷了的胳膊給姐姐看看?”
孩子動了動,放下黑乎乎的左手,算是迴應了她的話。
花著雨輕輕拉起他的衣袖,衣袖下的胳膊也像是在泥潭裡滾過一樣烏七抹黑,如果不是毛姑說是她傷了他,事先說明他的遭遇,她想她肯定要懷疑這孩子是從哪個泥坑裡蹦出來的。處境再糟糕,也沒人會把自己弄成這麼個鬼樣子,乞丐都要比他乾淨許多。
她在他胳膊上摸了摸,發現他的小臂並非骨折了,而是扭了筋,骨頭有些移位脫臼了。
她笑道:“並非很嚴重,只要把脫臼的地方端回位,再把傷筋的地方揉通血氣,便沒有大礙。”
毛姑喜道:“還是小姐厲害,那快幫他救治吧。”
花著雨自不必她說,端起孩子的上下臂就欲動手,然而那孩子卻忽然一骨碌坐起來,一把捏住她的手腕道:“會很疼,我不要……”
花著雨還是 第 084 章 的幾十萬擔米糧昨晚在灕江壺口一帶出了事故,那些米糧現在全部被撞翻到了江底,一粒都不剩,說這次老爺恐怕要背上大官司了。所以一大早老爺似乎被急病倒了,告了病假,現今正躺在病牀上。府裡的人都在爲老爺突然病倒着急,所以纔沒空來管小姐。”
“哦?顧家幫我爹從南邊籌集有幾十萬擔米糧?他們爲什麼要幫我爹籌集米糧?”
花著雨皺眉思索,腦際突然靈光一閃,忽然想起多日前顧氏差點被趕回顧家那天,老爹曾說四皇子用什麼事要脅他,然後還說顧相會舉顧家之力幫他把虧空補齊。難道花不缺虧空的正是那幾十萬擔米糧,此次顧家從南方花大價錢給買回來幫他填補,是指這件事嗎?
“奴婢也不知道爲什麼。但是阿旺還說,顧相昨晚和老爺都非常着急,顧相還把老爺臭罵了一頓,說他貪圖小便宜,鬧得現在南胡提前收糧沒有東西可交。依奴婢看,估計是老爺和二老爺爲了一點私利,看今年糧價高,悄悄把國儲糧給倒出去賣了高價。現在倉庫裡沒有糧食,方長老那邊又催着要,現在好不容易買回來的米糧又翻了船,只怕日後這事難以瞞下去。若是皇上知道了的話,恐怕我們國公府上下全要遭殃。”
芍藥的思維也極爲敏捷,一下子就和花著雨想到了同樣的事。
花著雨低頭喝了口茶,雖然口齒留香,卻完全感覺不到,默了一下道:“看來此前我爹怒氣衝衝去金鑾殿狀告四皇子又莫名放棄了的時候,肯定是四皇子以此作要脅,讓我爹沒有告成狀。也就是說,這件事最起碼四皇子很早就知道了,怪不得我爹看到他像老鼠看到貓一樣,總算讓我想通了關竊。”
芍藥點點頭,“應該是這樣。”
“這件事並非我們能左右的,天塌下來有個高的頂着,我們就不要只有被欺負的命,還要操人家當家主母的心。國公府能在大澤屹立上百年,總有些門道,不可能如此輕易就被擊垮的。”花著雨全然不以爲意,微眯眼道:“就算這家散了,我們也自會有去處,不要擔這個心了。”
芍藥微嘆了口氣,小姐說得有道理,可是這裡畢竟是她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真是一夜之間散了的話,總有些不捨的。
屋子裡靜了一會,花著雨忽然擡頭道:“對了,我讓你去找洪姨娘的事辦得怎麼樣了?”
芍藥忙收了心神,低聲道:“這事很順利,昨日中午奴婢去找了洪姨娘,洪姨娘也沒多說什麼,下午就去大夫人那邊轉了一圈,估計是把小姐透露的消息給傳了。然後今天下午的時候,大夫人以回孃家向父兄再商議一下的由頭向老夫人告了假回了孃家,好像到現在都還沒回來,老夫人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恐怕只盼着大夫人帶回來什麼好消息。”
這個消息讓花著雨心情略好,如果顧氏是因爲聽了洪姨娘的話而回顧家,那麼她敢說,陳氏現在一定有所收穫。而哪怕顧其忠是顧進年的親生子,在與皇太后的事掛上邊這麼生死攸關之際,他定然是殺顧其忠滅口,讓他無任何屈打成招牽連整個顧家的機會。
好在陳氏疼子心切,顧慮自沒那麼多,這之後的事,她不敢打十分包票會按着她的思路走,恐怕也有七分把握。
那麼顧正涼,甚至整個顧家,能跑到天上去。
兩個人說說停停,花著雨又把路上遭遇的事大致向芍藥說了一遍,眼看月上中天,又是一夜未睡,她打了個哈欠道:“我渾身發軟,要歇息了,有什麼話明天再說吧。”
芍藥忙起身給她鋪牀,待把牀鋪好,忽然想起一事道:“差點忘了,今天傍晚的時候五小姐來了兩次,都是問小姐怎麼還沒回來的。看她好像有事,問她又不說,很焦急的樣子,走的時候還交待說,如果小姐回來的話,無論如何都要去她那邊一趟。”
“我五姐?”花著雨又打了一個哈欠,“前晚也是有話說的樣子,結果二姐來了沒說。今天太晚了,如果她等會還來問,你就說我明早過去。”
“是。”
就在這時,房門突然被推開,定睛一看,卻是應該帶着冥歡去洗漱的小絲。可是此時她頭髮溼漉漉的貼在腦門上,身上的衣裙**的還在往下滴水,一副狼狽不堪的樣子。
芍藥見她這般模樣,不由訓道:“小姐屋裡,豈能這般冒冒失失?”
本要說話的小絲低頭絞着手指,花著雨實在不忍壓制她,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究竟是你洗浴,還是冥歡洗浴?怎麼成了這麼個樣子?難道你和冥歡打架了?”
小絲一臉委屈,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小姐不是不準奴婢彈冥歡一根手指頭麼?小姐分明是欺負人……”
“這話怎麼說?”花著雨也一臉好奇地走過去,“只是讓你去帶冥歡洗個澡,吃個飯,怎麼變成小姐欺負人了?”
小絲扯着身上還在滴水的衣裳,“小姐沒有看見嗎?奴婢變成這麼個鬼樣子,還不是拜冥歡那壞小子所賜?小姐不讓奴婢彈他一根手指頭,他就用洗澡水彈奴婢無數根手指頭。奴婢讓他穿衣,他卻把衣服丟得老遠。奴婢剛纔好不容易哄着他把衣服穿上,把他請上飯桌,他卻把含在嘴裡的湯全噴在奴婢臉上……小姐安排給奴婢這麼個差事,不是故意欺負人麼……”
花著雨一怔,想不到冥歡看着乖巧,背後會如此頑劣。她把臉一沉,“芍藥,去把冥歡叫來,如果他如此難伺候,我給他把胳膊醫治好了,叫他明天就回去。”
芍藥應了一聲,就出了門,然後就聽到她在門外“咦”了一聲,“你是……冥歡?”
門口有個童音哼了一聲,“我都聽到了,小絲那壞丫頭在告我的狀,可是我身正不怕影斜,分明是她欺負我,怎麼還好意思惡人先告狀。”
芍藥的聲音卻不嚴肅,竟是有一絲寵溺道:“既然你如此理直氣壯,那就到小姐面前去說吧。”
緊跟着就見她牽了一個粉雕玉琢還披着一頭漆黑半乾溼發的男孩子進來。男孩子皮膚白皙,鼻樑挺直,潤脣帶粉,身上穿着一件及地有些舊的青色袍子,似乎怕走路給絆着,前擺還給扎到了腰間,右邊袖子半卷,左邊袖子垂得老長,顯然這件衣服並不合適他。
如果不是他那雙異樣懾人的烏亮眼眸,花著雨幾乎都認不出來,他就是之前髒亂得跟泥娃娃一樣的冥歡。
芍藥把冥歡帶到花著雨面前,笑着道:“你覺得有委屈就說吧,說說你爲什麼要欺負小絲。”
冥歡瞪了一眼小絲,小絲也毫不示弱地瞪着他,一副他告狀也不怕的樣子。
就從他們這兩個眼神,花著雨已感覺實際情況恐怕並不止小絲說的那些,她緩和了下眼神,回身坐到椅子上道:“有什麼話就直說,我不喜歡一個男孩子說話吞吞吐吐。”
冥歡這才挺了挺小胸膛,“姐姐,我無話可說。怪只怪冥歡初來乍到不識院子裡一些姐姐的脾性,一開始就開罪了人,以後一定會注意的,還請姐姐再給冥歡一次機會,不要趕我回去。”
他這麼一說,小絲顯然有些意外,微露訝異之色地看了他一眼,抿了下脣,沒出聲。
花著雨將她的神色盡收眼底,慢慢道:“到了我這裡, 第 084 章 處紅腫了一大片,卻難以將他與一個平日飽受舅母打罵作過不少苦事的身體聯結起來。
花著雨目光一凝,不動聲色地把冥歡的手掌翻過來,他的右手掌上確實有一些繭,可是依然乾淨異常,指甲也是圓潤光澤,與農村孩子幹過田地活後無論如何也洗不掉污物的指甲相去十萬八千里。
“姐姐在想什麼?爲什麼還不給我接骨?我已經作好心裡準備了。”冥歡用他的左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笑嘻嘻道:“難道姐姐忽然之間覺得冥歡的胳膊和手掌很好看,一下子看入了神,把正事給忘了。”
花著雨看着他的笑顏,一瞬不瞬地,直到冥歡有些發毛的移開視線,她才古怪地笑了一聲道:“哪裡,我是在考慮該從哪裡下手。不知道是端着你的上臂塞進你的下臂,還是端着你的下臂塞進你的上臂,這兩者之間一般很難選擇,以前給一條狗接骨的時候,由於沒掌握住它的疼點,居然一不小心塞錯了,讓它整整哀呼了大半個月。”
冥歡聽得臉都綠了,這麼恐怖外行的話語,哪裡是在救人,分明是想謀殺。
他想收胳臂卻被花著雨壓得緊緊的,他求救地朝芍藥看去,芍藥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摸着他的頭道:“放心吧,小姐是嚇唬你的,我們這個院子裡誰不知道小姐的醫術高超,只不過是個小小的脫臼,小姐隨便一出手就能讓你完全恢復原樣。想不到模樣長得討喜,膽子卻這麼小。”
冥歡暗鬆了口氣,一副英勇就義的樣子閉緊眼睛道:“再疼再累也不怕,姐姐只管下手吧。”
花著雨把他的胳膊從上摸到下,威嚇道:“真的下手囉?”
“別,別……我還有話沒說完。”冥歡趕緊睜開眼,有些可憐巴巴道:“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就這麼死了,還請姐姐讓我入土爲安,別看我細皮嫩肉的,就把我當人肉叉燒包給賣了,聽說被千刀萬剮的人在陰曹地府是要被打下十八層地獄的。”
芍藥強憋着笑,這小子怎麼這麼有趣?
“你還知道你細皮嫩肉啊?”花著雨笑得不懷好意,“其實你不提醒我還不知道,人肉叉燒包我從來還沒吃過,如果等下你不小心死了,我一定會把你這身肉剮碎了當肉餡嚐嚐。”
冥歡直抽冷氣,然後又一副悔不當初的樣子,齜了齜牙,閉眼道:“如果真死了,就憑姐姐處置吧,下十八層地獄也只因爲姐姐沒有壞心,只怪我自己命苦。”
倒是會拍馬屁。花著雨再次問,“決定了,那我就動手了。”
冥歡重重點頭。
花著雨給芍藥遞了個眼色,“幸好我醫術了得,估計他死不了,你去給交待一下,明天幫他準備兩套大小合適像樣的衣褲來,別再弄得像個逃難的難民。”
“是,小姐。”芍藥會意,轉身就出去了。
其實不過是脫臼,把骨頭端正是件很容易的事,如果動作快的話,也不會很疼。花著雨偏要動作緩慢,左一找位置,右一找位置,直到冥歡死咬着牙根額頭上浮起汗珠,她才猛然一下將骨頭給端了上去。
而就在她用力的那一瞬間,冥歡竟悶哼出聲,然後頭一軟,整個人就趴在了桌子上。
難道他裝死?
花著雨拍了拍他的肩,“已經好了,起來吧,小絲幫你把牀鋪好了,正好睡個安穩覺。”
結果他卻一動不動。花著雨把他的頭扶起來,只見他雙目緊閉,眉頭皺在一起,一副很痛苦的樣子。她又拿了拿他脈膊,不禁嘆了口氣,不過小小懲戒他一下,居然就暈了過去。看來他之前所說一疼就要暈過去的話還是真的。
這時芍藥帶着琴兒進來,看到冥歡靠在花著雨懷裡,不由奇道:“怎麼啦?”
花著雨聳了聳肩,“暈了。你和春桃把他扶到他的房間吧。”
芍藥有些憐惜地接過冥歡,然後一用力,居然打橫將他給抱了起來,對琴兒道:“你就在這裡和小姐說吧,完後自己去休息,小姐也累了。”
琴兒點了點頭,對花著雨笑道:“之前的事不能怪冥歡。小姐肯定也知道,小絲向來要面子,又硬氣,想必是冥歡之前那句不準碰她惹惱了她,所以故意在冥歡洗澡的時候把門全敞開了,還故意說要給他搓背,冥歡才發了怒,用一隻手不斷給她潑水,叫她近不了身。後來小絲又故意給他找了件女子穿的衣裙,冥歡堅決不穿,纔有了把衣裳丟了之說。如果不是奴婢找前面的人借了套衣褲,冥歡恐怕還坐在水裡不肯出來呢。”
原來如此。花著雨問道:“那冥歡朝小絲吐湯水是怎麼回事?”
“還不是小絲不甘願被冥歡整,就在湯裡多放了勺鹽,冥歡知道是她乾的,就把入了口的湯水朝她噴了。”琴兒說着好話道:“他們兩個都是小孩子,鬧着玩呢,小姐就別責罰他們了。”
送完人的芍藥進來亦道:“是啊,是小絲不對在先,冥歡後來也並沒有揭發她,兩人這麼一來一往,奴婢敢說,以小絲的性子,日後對冥歡會百般千般好呢。小姐就別再罰冥歡了,一個沒爹沒孃的孩子,又沒去處,也怪可憐的。”
她還以爲把他弄暈是在因爲小絲的事罰他嗎?花著雨並沒點穿,笑了笑道:“你們不用再爲他說好話了,不過就是生了一副好皮囊,看你們把他寵的……好了,都歇着去吧。明早還要去老夫人那邊請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