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甬道,風荷不知該先去柔姨娘那邊還是蔣氏那邊,一路上來來回回跑動着不少丫鬟,她一眼瞄見其中一個是賀氏手底下的,忙攔了她問道:“有沒有人去請太妃娘娘和王妃娘娘,太醫到了嗎?你們少夫人在哪邊?”
丫鬟嚇得臉色都發白了,哆哆嗦嗦回道:“派……都去請了,我們,我們少夫人先在柔姨娘那邊,如今在五少夫人房裡,太醫都在。少夫人快去看看吧。”說完,她就哇的一聲哭了起來,剛纔在柔姨娘那到看得一盆一盆血水從裡邊傳出來,她嚇得魂兒都沒了。
風荷鬆開她的手,喝道:“我知道了,去回你們少夫人,我先去茜紗閣看看,讓她照應好五少夫人。”
茜紗閣裡,哄亂成一團,估計一聽蔣氏那邊出事,大家都趕去了,這邊只剩下幾個姨娘下人根本鎮不住場子。跑的跑、哭的哭,一個個慌腳貓似地沒個章程。端姨娘勉強想要震住在場的人,但她到底只是個姨娘,事情出得太大,大家幾乎不聽她的。
風荷帶着人進來,登時皺了皺眉,越亂越容易出錯,還影響太醫診脈。她眼神微閃,沉煙不知從哪裡抱了一個花盆過來,“哐當”一聲砸在地上,巨大的響聲頓時驚住了所有人,神色緊張地看向她們。
“雲碧,這些人交給你看着,若有再吵鬧的先去關了起來。”她冷冷地說完,就往屋裡走,幾個姨娘聽到響動,都匆忙迎了出來,臉上俱是驚惶之色。
純姨娘臉色慘白如紙,身子瑟瑟發抖如秋風中的落葉,一雙大眼裡全是驚懼害怕,她曾有個兒子幼年夭折,估計是回想起了往事嚇的。
風荷勉強放緩了語氣,沉聲吩咐道:“雪姨娘,你送純姨娘回房,好生照料她,端姨娘,太醫在裡邊嗎?”
雪姨娘愣了愣,連忙恭聲應下,扶了純姨娘退下。端姨娘神色嚴肅,語調有些急促:“少夫人,太醫來得時候情況已經很危急了,看了之後說只怕孩子是不濟事了,而且,而且柔姨娘有血崩之兆。現在正在想法子呢。”
“血崩?”她的聲音凜然如冰雪,容顏更是生霜。
端姨娘在她逼人的眸子下不自然地後退了一步,輕輕點頭,咬着脣道:“屋裡不吉,少夫人還是不要進去了。”
屋子裡霎時傳出丫鬟驚呼的聲音:“姨娘,姨娘。”
她再也站不住,唰的一下越過端姨娘,快步走入。房間裡瀰漫着濃郁的血腥氣,一聞到就有一種讓人嘔吐的衝動,她握了握拳,厲聲斥道:“給我閉嘴。太醫呢?”
一羣丫鬟圍着牀榻,或是哭嚷或是捧着什麼東西,從人羣裡擠出一個四十上下的男子,用袖子擦了擦額上的汗,焦急得回道:“怕是不好了。孩子沒保住,大人,大人的命還懸着。”他生得有些瘦小,皮膚偏黃,見了風荷略微抖了抖身子,似乎以前沒有來府裡診過脈。
風荷快速打量了他一番:“無論如何,一定要保住大人的命,不然你也別想走出這個門了。”
太醫被嚇了一跳,怔了半刻,很快回道:“是。少夫人。”隨即他就轉了身回去。形勢緊急,什麼男女大防誰還能顧及,眼下最重要的是留下柔姨娘的命,不然一切都難說了。
風荷高高坐在羅漢牀上,銳利得掃視着屋中進進出出的奴僕,有她震着,一個個靈活了許多,辦事有條不紊起來,不像方纔那般慌亂。屋子裡偶爾傳來柔姨娘微弱的呼叫聲,就如一道冬日裡的冷風,嗖嗖刮過每個人心頭。
五個多月的孩子,突然沒了,在這個時代,是極其危險的事情,很有可能造成一屍兩命的慘烈後果。柔姨娘能不能挺住這一關風荷不知道,但她清楚她決不能由她死了,不然或許會造成死無對證的結果。
如果說,柔姨娘是意外,那蔣氏呢,世上真有這麼巧的事,兩人同一日出了事?更巧的是,這一日,她不在府裡,太妃王妃也不在,賀氏生了病,這樣的日子一年三百六十五日裡,只怕也難得找見一日。
在和煦的春日裡,溫暖的春風下,有漫天的陰沉壓下來,壓在風荷胸口。她屬於那種第六感很強的人,清楚地感到這一切就是一張網,網住了柔姨娘、蔣氏、自己,或者還有其他人,而她還不知道對方接下來會使什麼手段。她只能等待,然後迎戰。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終於,屋子裡恢復了安靜。
出來的太醫滿頭大汗,渾身上下都溼透了,不知是汗水還是血水,他的帽子都歪斜了,卻強自撐着給風荷回道:“大人的性命是保住了,只是,身子嚴重虧了,將再不能生育,而且會就此留下病根。”他的眼神不敢看風荷,回話時一直低着頭,這原也是規矩。平日裡太醫來了,女眷們都是避而不見的,今兒也是特殊情況,但他依然還能記着規矩,倒是不容易呢。
風荷只是盯着他,回想着他的話,再不能生育?也是啊,當時的樣子自己也看到了,這個結果應該早就猜到,不知回頭杭天曜會怎生想。她又問道:“先生有些面生啊?”
“今日主治孕產的太醫或是休沐或是進了宮給貴人看脈,小生也是被迫上陣,從前都沒有遇見過如此兇險的情形。”他的臉不自覺得白了白,頭低得更低。
被派去蔣氏那邊的含秋回來了,神色複雜得回道:“太妃娘娘與王妃娘娘都趕回來了,如今都在五少夫人那裡,說是這裡就交給少夫人了。”
兩人在宮裡,要把消息傳遞進去着實不容易,不然也不至於這麼慢回來。風荷收住思緒,緩和着語氣對那太醫道:“該用什麼藥,先生只管開藥方,該怎麼調理也請先生一併記下來。還有一事,好端端的爲何就出了這樣的事?”
太醫迅速瞥了她一眼,幾分不安得動了動身子,輕聲回道:“孕婦有服用紅花的跡象。”
他一句話就夠了,深宅大院的女子,誰不知道紅花是什麼東西?
風荷凝神,沒有再多問,只是說道:“這裡還有勞先生了,等穩定下來再送先生回去,這邊我會遣人去通知太醫院和先生家裡的。沉煙,這裡就交給你了,沒有我的命令,一樣東西都不得帶出院去,有誰不服的讓她去與我說。”
她說着起了身,她還得去蔣氏那裡露個面,不然顯得沒有妯娌情面。即便明知這是一個局,風荷卻不得不按照別人設定的跳下去,如果她不跳就坐實了她的嫌疑,所以即便知道院子裡會尋到紅花的蹤跡,她也必須留下。
蔣氏那邊沒有比這裡好太多,太妃與王妃當堂坐着,都是陰沉到極點的臉色,五少爺杭天睿不停地在房裡來來回回,愁容滿面的聽着裡邊的動靜,他今日去赴一個友人之約,先與太妃二人趕了回來,卻手足無措只顧慌亂。
除了太醫,鬱媽媽、秦媽媽都在裡邊,爲蔣氏催產。
蔣氏的孩子還有脈搏,但已經不可能再安穩地留在母體內了,所以只能冒着危險給她催產,這麼說的話蔣氏比起柔姨娘還是要好些。至少還有一線希望。
一路上,風荷已經勉強理了理思緒,見到太妃之時,什麼話還沒說就給二人跪下了,口中稱罪:“請祖母與母妃責罰,媳婦無用,沒有保住四少爺的骨肉。”她直挺挺跪着,有幾分無奈幾分傷感。
太妃一聽,眼圈就紅了,不過沒有表現出太大的反應,輕輕執了她的手拉她起來,語調哽咽:“是老四無福,你已經盡力了。太醫怎麼說?”雖然傷心沉痛,但太妃心裡亦是有懷疑的,這巧合得就像早就預謀導演好的一場戲。
風荷平靜地望了太妃一眼,又掃了王妃一眼,啞着嗓子回道:“太醫說,柔姨娘應該服用過紅花,不然不會這樣,而且,而且柔姨娘將再不能有孕。”話一出口,她就有些如釋重負,她一定不能瞞下任何話,而且要搶在所有人之前來說明,不然一旦扯到她身上,那就是罪加一等!
不出所料的,太妃與王妃都震動了,王妃先前只是擔憂着蔣氏的身子,聽得沒有太仔細,但這句話卻驚醒了她,她唰的立起來,直直盯視着風荷:“柔姨娘服用了紅花?”如果柔姨娘因爲紅花而沒了孩子,那蔣氏呢,她會不會也曾服用過紅花?
王妃再也不能鎮定,含着哭音對太妃訴道:“母妃,讓媳婦進去瞧瞧小五媳婦吧,媳婦實在,實在定不下心來。”
太妃緩緩點頭,擺手示意她進去。對於蔣氏肚子裡的孩子,她已經不再樂觀了,五個月,催產存活的機率本就小得不能再小,如果再服用了紅花,能保住蔣氏的身子就是萬幸了。若連這一點都達不到,小五與她媳婦的好日子算是到頭了。而王府的安寧日子也到頭了。
究竟是誰,會設下這樣的計謀,一舉除去了杭家兩個即將到來的下一輩,瞧這樣的佈局,應該是早有預謀的,而不是臨時想出來的招。
風荷安靜地蹲在太妃腳下,閉目不語,聽着裡邊不斷傳來的蔣氏的哭喊聲,看到五少爺一點點黯淡下去的眸子,她的心縮緊了。蔣氏並不是個壞人,他們夫妻都是心思單純被嬌慣的人,偶爾鬧鬧大小姐脾氣而已,對風荷沒有過真正的惡意,她不想她有事。何況,這是一個無辜的小生命,不應該被人利用來下這一場賭局。
即便是柔姨娘肚子裡的孩子,無論是不是杭天曜的,風荷都沒有想過要他的性命,對一個孩子的方法有很多種,她不喜歡用太殘酷的手段。
太妃的神色疲憊得像是隨時都要倒下來,王府許久沒有喜事了,好不容易能添丁,她是滿心期待的。她認真得看着腳下的孫媳婦,那一刻心中閃過滿滿的悲涼,終於拍着她的手道:“你年輕媳婦子的,呆在這裡不好,連你三嫂我都趕回去了,瞧她病得那個樣子,還在這邊辛苦,我就心酸。對了,老四回來了嗎?”
“沒有。”風荷搖頭,感受着太妃的平靜,這應該是做好心理準備的平靜,她低語道:“祖母,媳婦派人去尋四爺?”
“嗯,去吧。”太妃確實需要一個人陪着,可是不是風荷,她不能在這種地方呆久了,不吉。對於王府裡不但的親人死亡,太妃開始迷信,沒有了年輕時的勇氣與篤定。
告了退,走到院子裡時,看見有豔粉色的花開放,她認識,這叫夾竹桃。長得像桃花,但不是,開得似乎比較早,最近真是什麼花都先於時令開放了。順步上前,沒有聞到什麼濃烈的香氣,一朵朵豔麗得開在枝頭,刺目的殷紅。她不由憶起柔姨娘那次暈倒時她在茜紗閣裡看到的花,敗了都散不去那樣濃郁的香氣。
風荷忽然有些頭暈,心裡悶得慌,一口氣不順,便扶住了含秋的手,含秋關切地問道:“少夫人是不是哪裡不舒服,要不要請太醫來看看。”
她虛弱的笑着,眼下可不是請太醫的好時候,而且她本就沒病,她常年侍奉生病的母親自己略通一點醫術,擺手道:“可能是累着了,又沒有來得及用午飯,有些虛而已,歇歇就好了。”
含秋聞言,也不等她說話,忙扶着她往外走道:“那奴婢先送少夫人回房吧,好歹吃點東西,不然身子怎麼撐得住。”今天一早吃了點東西去曲家後,到現在都未時了,她還沒來得及吃上一口。
確實應該回房,她需要安排一些事,有備無患呢。
凝霜院裡,一派沉寂之象,每個人臉上都沒了笑顏,府裡接連發生這麼兩件大事,誰還有心情說笑,一個個恨不得縮着脖子過日子,免得被主子揪住什麼把柄瀉火。
沉煙、雲碧都帶着人留在茜紗閣裡,院裡只有葉嬤嬤、雲暮幾人在,一見她慌忙上來迎接。
風荷吃了一盞熱茶,兩塊糕,總算緩了一口氣,對雲暮道:“傳話出去,請四少爺回來。”不管這個是真的還是假的,都得來應付着,只是不知他會怎麼應付,畢竟誰也不知道杭天曜的真實想法。
葉嬤嬤看着憔悴傷神的小主子心疼不已,攬着風荷在懷:“小姐,別怕,有嬤嬤在呢。”以風荷身邊人的伶俐勁,早就發現事情有異了,而且即使先前沒發現眼下瞧見主子的樣子也能想到幾分。如果單純的流產,主子絕不會這副神情,事情一定很嚴重。
風荷在葉嬤嬤懷裡靠了半晌,擡頭握着葉嬤嬤的手,語氣堅決:“嬤嬤,你即刻出府去,沒有我的命令不要回來。”
“什麼?小姐,嬤嬤要陪着你,嬤嬤不能丟下你在這裡。”葉嬤嬤大驚,她怎麼能在這個結果眼上離開呢,小姐需要幫手,這件事,王府是一定會徹查的,查出什麼就無人知道了。
“嬤嬤,你聽我說,我們都在府裡,只有你平兒有一半時間都在家裡,你出去了也沒人會覺得不對。嬤嬤,或許,我們很快就會被困在府裡,到時候只有你能替我們傳遞消息,料理外頭的事情。所以,嬤嬤,你一定要出去。而且,要快,我估計沒多少時候供我們猶豫了。”只要蔣氏那邊有了結果,就要開始徹查此事了。
葉嬤嬤眼裡登時含了淚,小姐說得她何嘗不明白,但叫她怎麼拋撇得下,要是小姐發生什麼意外,她活着也沒意思了。
風荷摟着葉嬤嬤的腰,將頭靠在她懷裡,柔聲道:“杭家是王府,不會亂來的,除非證據確鑿,而那個時候即使嬤嬤留在這裡也沒什麼用,還不如在外頭能得力呢。”
葉嬤嬤緊緊抱了抱風荷的頭,義無反顧得回道:“小姐放心吧,嬤嬤這就走。”
“多謝嬤嬤,一旦得知我們被困的消息,讓譚清想辦法進來見我。以他的身手應該不難進來,我有事情也可以吩咐他去知會嬤嬤。”她的聲音已經恢復一如既往的冷靜與淡漠,有不可小視的絕代風華。
葉嬤嬤順利地離開了王府,沒有任何阻礙。她幾乎每日都要進出一趟王府,而且沒有定時,大家沒什麼奇怪的。
風荷叫雲暮含秋帶了心腹之人檢查屋子,一見到什麼眼生的東西趕緊給她看。
一會,流鶯閣傳來消息,蔣氏拼命產下一子,但是個窒息而死的男嬰,勉強能看清楚小手小腳。蔣氏的身子受了大虧,但好在底子好,只要稍加調養個三五年,還是可以有孕的,但不能急切,不然反而有害無益,對母體孩子都有致命的影響。
隨後,消息再次傳來,蔣氏體內也發現了紅花。而且,從她房裡那盅沒吃完的燕窩裡,太醫找到了紅花,因爲煮的是枸杞燕窩粥,紅花很小很碎,混在裡邊只當是枸杞,不細看是不會發現的。
太妃讓人去茜紗閣取了柔姨娘下剩的燕窩粥來,同樣的是紅花。
這一次,不止王妃,太妃王爺都震怒了,一定要徹查此事。有人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公然做出這樣殘害王府子嗣的事情來,誰還能容得下他,無論他是誰,都必須承擔代價。
杭家所有人都回來了,除了杭天曜,他失蹤了,到處都沒有找見他,他常去的幾個地方都沒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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