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周成瑾回來時已過了亥正,因惦記着楚晴,沒來得及換衣裳就先進了觀月軒。

門口有上夜的婆子,悄聲道:“大奶奶許是歇下了,院子裡熄了燈。”

周成瑾“嗯”一聲,問:“什麼時候歇的?”話出口已覺得不對,這些外面伺候的婆子怎可能知道院子裡面的事情?

婆子“呵呵”笑一聲,“估摸着沒多久,剛纔知書還進去回話來着。”

那就是不見得能睡着。

周成瑾心存僥倖,下意識地加快了步子,差不多一整天沒見到她,心裡牽腸掛肚的,雖是她對自己仍是抗拒,可能說幾句話也好。

走進院子果然瞧見屋裡黑漆漆的,半點燈光都沒有。

前兩夜,楚晴雖也歇得早,可總是會在炕邊留盞燈。

周成瑾頓了下,輕輕撩了簾子進去,藉着淺淡的月色,看到炕上並排躺着兩人,裡面的是楚晴,身上搭着牀薄毯,背朝着窗外躺着。外面那人則合衣而臥,看身形像是楚晴身邊叫暮夏的那個丫鬟。

周成瑾識女人自有一套辦法,這次見過了,下次再見就能分毫不差地認出來。

楚晴陪嫁的這些丫鬟,她最器重的就是暮夏,這次特地叫暮夏值夜,也不知爲了什麼。

是因爲昨天親了她嗎?

可當時她也是願意的,不但沒有抗拒,反而還回抱了他。

只是後來不知道爲什麼突然就惱了。

周成瑾不是不懂女兒心,他以爲楚晴是害羞,不想讓她惱羞成怒,所以沒有立時追進屋裡。而夜裡,她又睏倦成那樣。

本來成親就是件很累人的事兒,尤其楚晴不知是認牀還是怎麼,夜裡總睡不踏實,他聽到過好幾次她翻身或者去淨房。

他不想擾她睡覺。

一拖就到了現在。

他知道楚晴也是願意好生過日子的,所以很想開誠佈公地跟她談談,到底她是怎樣想的。如果他真是哪裡做錯了,他願意改,即便她不想跟他同牀,他也願意由着她,只要她過得開心就好。

周成瑾默默地在炕邊站了會兒,輕輕嘆一口氣,轉身出去往摘星樓洗漱。

以前他是大家公子,喜歡兌了溫水慢慢地泡,在寧夏待過這三年,學了欒東等人,只要不是三九寒天,便直接從井裡打上水來衝。

冬天井水暖,夏天井水涼,一桶水當頭澆下來,滿身的暑意散了個乾淨。

尋歡作樂一個託着帕子,一個舉了衣衫在旁邊等着。

周成瑾胡亂擦兩把,將衫子披上。

尋歡跟着周成瑾出門,作樂留在家裡,便將今兒的事情原原本本地稟給周成瑾,“二姑娘臨晌午走的,奶奶一下午沒出門,就是吃過晚飯繞着觀月軒轉了兩圈。”

周成瑾聽了心裡頗不是滋味,楚晴剛進府,除了周琳之外再沒有熟悉的人,他應該早點回來陪着她纔是。

可今兒這事至關重要,他又不能拋下不管……思量片刻,返身又回了觀月軒。

暮夏睡覺警醒,在周成瑾頭一次進來時就知道了,可對方是男主子,她可不願意上趕着去伺候惹了楚晴的眼。

早在沒陪嫁過來之前,問秋就三令五申,姑爺的事自有姑娘張羅,如果姑娘吩咐了,她們就上去伺候,要是姑娘沒吩咐,且不可自作主張。否則鬧出不好的事來,別說她們幾個丟人現眼,就是姑娘也跟着沒臉。

那會兒倚水閣的人即便不提,可大家都心知肚明,姑爺是個花叢裡打過滾的人。可姑爺再怎麼荒唐,她們幾個在楚晴身邊伺候的卻絕對不能落了姑娘的面子。

沒想到來了這幾天,姑爺對姑娘真正是低聲下氣,對她們幾人卻不假辭色,絕非像傳言說的那般不堪。

等到周成瑾再次進來,暮夏仍是閉着眼裝睡,感覺他在炕邊站了會兒才往內室去了。暮夏稍稍鬆了口氣,發現旁邊的楚晴翻了個身,也不知是睡着還是醒了。

暮夏一向醒得早,天剛矇矇亮就悄聲捲起鋪蓋捲兒下了炕。

楚晴緊跟着也醒了,揉了揉雙眼便往淨房去。

淨房是在內室隔間。

架子牀上的帳簾撩着,被子疊得整整齊齊,看不出睡沒睡過人。

楚晴的心莫名地就沉了下來。

等從淨房出來,問秋已經過來,正在疊炕上的被褥。

暮夏提了小半桶熱水進來,一邊兌水一邊樂呵呵地說:“大爺醒得真早,已經打了兩趟拳,今兒該是到樂安居請安,大爺吩咐說早點擺飯。”

楚晴沒作聲,等暮夏兌好水,默默地洗了臉漱了口。

廚房許是已經得了吩咐,差一刻卯正就送了飯來。暮夏在門口接着提進來,剛擺好,周成瑾就闊步而入。

穿了件寶藍色的直綴,腰間繫着白玉帶,頭上墨發高高束起,肩頭垂下兩截寶藍色的束髮緞帶,看上去神清氣爽神采飛揚。

若非眉間那道疤痕,這張臉真正可以算是俊美無儔。

看來昨兒果真是開心了,到現在這股喜氣都沒散。

楚晴心裡莫名一股氣,臉上卻不顯,起身溫和地笑着招呼,“正打算叫人請大爺,不想這麼巧。”

等周成瑾坐了,她親自執勺給他盛滿一碗粥,布過兩道菜,才欠身坐下了。

周成瑾皺一下眉,擡眸看向楚晴。

因已經過了頭三天,不必再穿大紅色,她便穿了件鵝黃色繡着粉白玉蘭花的短襖,配湖綠色羅裙,顯得俏生生水靈靈的,臉上笑意盈盈,親切溫柔。

可笑容卻未達眼底,虛虛地只掛在臉頰。

周成瑾暗歎一聲,柔聲道:“你不用侍候我,我自己來。”

楚晴“嗯”一聲算是應了,然後就默不作聲地吃飯。

周成瑾吃得快,一碗粥三隻蔥油花捲吃完就放了筷子。

楚晴雖是低着頭,卻一直注意着他的舉動,見他停箸也跟着放下筷子,笑盈盈地問:“大爺吃好了?”

起身倒茶給他漱口。

周成瑾見她碗裡還有半碗粥,伸手又替自己添了半碗粥,拿起筷子,“沒吃完。”

楚晴猜出他的意思,心頭酸了酸,莫名又覺得委屈。這算什麼,口口聲聲說對自己好,可成親沒幾日就跑出去會佳人,也不知幾時纔回來。

這是對自己好嗎?

硬着心腸壓下那股酸澀,卻是加快了吃飯的速度,趕在周成瑾吃完之前喝了那碗粥。

飯後漱過口,暮夏帶人進來收拾了桌子,兩人便往樂安居去。

途中經過星湖,那一片蓮花密密匝匝嫋嫋婷婷。

周成瑾心一動,笑道:“等從祖母那邊回來,咱們划船到湖裡,我給你摘蓮蓬,水裡還有魚,釣幾條上來清蒸了吃,好不好?”

楚晴笑着回答:“我跟阿琳說好了,這幾天幫她把鞋面繡出來,要不大爺帶上小廝過來釣魚?”

“算了,”周成瑾意興闌珊地說,“你繡花別太久,免得空得頭疼。二妹的嫁妝不是應該她自己動手?”

楚晴溫和地解釋,“我只是給她繡個輪廓出來,主要還是她繡。再說一個人做針線太無聊,兩個人說着話也好有個伴兒。”

周成瑾便不再言語。

說話間,樂安居已經到了。

大長公主雖然已經上了年紀,每天早晨仍是要耍兩趟刀法,所以就不讓大家天天來請安,只逢“五”逢“十”過來問個安就行。

此時看到周成瑾跟楚晴一對金童玉女般的人物,大長公主禁不住從心底歡喜,樂呵呵地問:“早晨吃了什麼,我這裡燉了燕窩粥,要不要再喝一碗?”

周成瑾是吃飽了的,想到楚晴只喝了一碗粥,便不客氣地說:“行,我跟阿晴吃一碗就成。”

淺碧手腳利落地端了粥上來。

燕窩燉得恰到好處,粘粘稠稠的,裡面又加了冰糖和枸杞,看着彷彿萬徑雪上一點紅。

周成瑾嚐了口,覺得甘甜軟糯,又舀了一匙給楚晴,“你嚐嚐,很好吃。”

楚晴羞得臉通紅,急忙伸手接了羹匙,“我自己來。”

大長公主見兩人恩愛,更覺喜悅,因瞧見楚晴頭上只戴了支小巧的點翠梅花簪,遂道:“剛成親那好打扮得這麼素淨,我那裡收着幾樣好東西,”回身吩咐淺碧,“把那隻紫檀木雕着牡丹花的匣子取過來。”

淺碧應聲而去,不多會兒抱了只匣子回來。

大長公主看都沒看,直接讓淺碧交給楚晴。

楚晴忙道謝接過,沒想到匣子看着不起眼卻很沉手,差點失手摔了。

大長公主笑道:“大都是老物件,我這把年紀是戴不出去了,你正當好時候,又是新媳婦,合該好好打扮……等回頭生了重孫子重孫女,我這裡還有好東西。說起來阿瑾已經老大不小了,當年我成親晚,二十歲纔出閣,不過生孩子倒不晚,轉年就有了。”說罷打量一下楚晴,見她腰細臀圓,心下滿意,“阿晴是個好生養的,我能抱上重孫子,這輩子就心滿意足再沒有什麼缺憾了。”

楚晴羞得不行,可又覺得有些傷感,正想着怎麼開口解勸,突然瞧見淺碧眼圈有些紅,不由便是一怔。

大長公主看着挺精神,不像是身體有恙。

旁邊周成瑾已笑道:“抱上重孫子算什麼,我還惦記着等孩子長大了讓祖母教他幾路刀法,再尋摸個好媳婦,祖母相人的眼光誰都比不得。”

大長公主笑得眼淚都快下來了,“你這孩子,以爲我是老妖精活千年?”

“能活千年敢情好,到時候再給我的重孫子相門好親事,您孫子我就萬事不管,當個甩手掌櫃的就行。”周成瑾嬉皮笑臉地接話。

“呸,你想得美!”大長公主啐他一口,“還想萬事不管,現在娶了媳婦,以後還有兒有女,你總得撐起這個家來……沐恩伯的爵位到你父親這代就算完,你有本事親自給你媳婦掙個誥命回來。”

楚晴聽着便是一愣。

難怪沐恩伯府遲遲沒有立世子,原來大長公主打得是這個主意。

雖說恩封得來的爵位不如軍功得來的爵位體面,可也有恩蔭三代的。依着大長公主對萬晉朝的功德,再往下傳兩代完全不成問題。

可大長公主根本沒有這個打算,似乎也沒把這個想法告訴沐恩伯。

也不知這一家人到底藏着什麼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