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還是安國公謝家。
這次是謝家世子夫人親自上門,還帶了閨女謝家四姑娘謝依蘋。
文老夫人這幾天被府裡發生的事情鬧得焦頭爛額,要只是遠道來的庶女倒也不怕,可其中還牽扯到她的孃家侄孫子。
文康媳婦哭啼啼地上門,“姑母,咱家雖然不如以前,可也是書香傳家,壯哥兒剛到雙山書院,正是上進的時候,又是一股子義氣,怎地救人不成反讓人把名聲壞了?要是傳出去,以後成家立業都受影響,人誰家姑娘願意嫁給隨便被人摟抱的男子?姑母,壯哥兒不是外人,您可得替她做主啊!”
話裡話外,想讓文老夫人從孫女中間許一個給文壯當媳婦兒。
現在楚家在跟前兒的嫡出姑娘只楚晚跟楚晴兩個,楚晚是文氏決意要高嫁的,剩下的豈不就是楚晴?
文康媳婦算盤子打得好,文老夫人雖糊塗,可這事卻堅決不鬆口,被糾纏得實在沒辦法,許了她一百兩銀子算是文壯明年的束脩跟筆墨費用。
文康媳婦歡歡喜喜地走了,文老夫人氣得又臥牀兩天。
所以謝夫人上門她也沒心思應付,只說了幾句客套話問候了下謝老太君,就藉口身子不爽利回內室歇着了。
明氏將謝夫人和謝依蘋請到了大房院。
因見有個年輕姑娘在,明氏便吩咐櫻桃,“去請二姑娘和六姑娘來。”
不多時,楚晚跟楚晴就到了。
幾人在國公爺壽誕時候見過,稍寒暄幾句,就姐姐妹妹地稱呼起來。
謝依蘋已經十四,生得頗有謝貴妃的風範,一張小巧的瓜子臉,自帶三分嬌媚風流,說話也嬌,細細軟軟的,很容易讓人生心呵護之意。
而且還是個才女,上次就是她在詩會中贏了楚晚的金簪。
這次倒是乖巧,特地帶了一匣子六支絹花,“是貴妃娘娘賞的,宮裡出的新樣子,我也戴不了這許多,給兩位妹妹戴着玩兒。”
這絹花上次在大長公主那裡也見過,只因楚晚與楚晴得了玉鐲子,就沒有再挑絹花。
這次既是謝依蘋送了來,楚晚客氣兩句,就拿起來在頭上比着戴,謝依蘋跟楚晴幫着掌眼。
三人嘰嘰喳喳地給楚晚選定一支大紅色芍藥花,一支火紅的石榴花,給楚晴選了淺紫的丁香花和粉色的月季花。
謝夫人冷眼看着楚晴,果然生得好相貌,肌膚白裡透紅,像是壽筵上供着的壽桃,讓人忍不住就想啃一口。眉眼彎彎,一副喜慶模樣,雖因年紀小,身子圓滾滾的,可舉手投足落落大方,一點都不扭捏。
這樣的人物,就是沒有那個原因,也該好好地爲謝成林求了家去。
明氏看出謝夫人有話要說,便笑着打發了姑娘們,“二丫頭不是窨了梅花茶,請謝姑娘嚐嚐?聽說謝姑娘的閨房收拾得清雅脫俗,也教教我們家這兩個笨丫頭,免得平常來了人都不好意思請人去。”
謝依蘋自認品味確實高雅,而且也喜歡佈置屋子,聞言非常高興,卻是笑着道:“哪裡有夫人說的這般好,都是姐妹們瞎傳的,倒是該跟兩位妹妹學學。”
見三人親親熱熱地拉着手離開,謝夫人便直入話題,“……還是上次□□,給我家侄子謝成林來求親。上次老夫人說得聽四老爺的打算,我覺得這話沒錯,當父親的自然要好好爲閨女挑一挑,可成林絕對是百裡挑一的好孩子,跟你家五姑娘正是天生的一對地造的一雙。”
明氏笑道:“老太君都誇過的孫子必然是好的,只是四叔沒回來,晴丫頭年紀又小,老夫人說過不着急定親,總得等到十二三歲再開始相看。再者,上頭還有四個姐姐,也不能越過她們去。”
謝夫人笑着點點頭,“理兒是這個理兒,可大麥沒熟先收小麥也是有的,定親也不是成親,沒那麼多講究……這姻緣之事,雖然講究父母之命,但也不能罔顧孩子們的心意,小兩口過日子,總得求個你情我願。”
明氏聽着這話裡有音兒,不好輕易接話,執了茶壺給謝夫人續了半杯水。
謝夫人啜一口,接着道:“原本上次有了那話,沒打算這麼快就上門。可最近成林不知從哪裡得了塊玉,天天戴在身上,就是夜裡讀書讀累了也拿過來瞅着笑。丫鬟覺得好笑就稟告了老太君,老太君最看重這個孫子,轉彎打聽了好幾回,成林不好意思說,只是催着來府上求親。”
說罷,從袖袋裡掏出個荷包,倒出來是隻羊脂玉的玉佩,上面雕着竹報平安的圖樣。
這玉佩倒是眼熟。
往常楚晴壓裙角的不就是這一塊,只有些日子沒戴了,難不成真的給了這個謝家二房的少爺?
明氏只覺得腦門突突地跳,有點反應不過來似的。
謝夫人笑盈盈地攤開掌心,“明夫人瞧着可熟悉?開始我也不信,可成林從來沒撒過謊……你看着小一輩兒你有情我有意的,咱們做長輩的都是爲了孩子好……”
“謝夫人做事有些不妥當,拿了塊玉佩過來,非說是信物,這話也不能單聽一面之詞,總得兩方都問個清楚,興許其中另有隱情呢?”明氏絕對不相信楚晴會做出私相授受的糊塗事來,可不當心丟了卻是可能的,遂叫石榴過來,“去倚水閣問問六姑娘以前有塊雕着竹報平安的羊脂玉玉佩可還在,就說我借來看看。其餘的什麼都別說。”
石榴是個做事妥當的,沒多大時候就拿了兩塊玉佩回來,“六姑娘在盈翠閣,春喜回了姑娘後開得匣子找出來的,還讓我畫了押……這是一對兒的,因不知夫人做什麼用,就都拿了來,春喜還說六姑娘還有幾塊玉佩,要是夫人有用,等回了六姑娘之後再送來。”
明氏將石榴拿來的兩塊玉佩與謝夫人手裡的擺在一處比對了下,“只大小有些不同,其餘顏色圖樣真是很像,也真難爲府上眼巴巴找來這塊玉。好在我家姑娘的玉還在,否則一盆污水潑下來還真不好說。”
言外之意謝夫人故意尋了這樣的玉佩來壞楚晴名聲。
謝夫人驀地白了臉,不可置信地看着托盤裡並排着的三塊玉。
這不可能?
二皇子蕭文安派人送來時說的清楚,就是從楚家五姑娘裙邊,割斷絡子取下來的,半個人都沒驚動。
可這兩塊玉是怎麼回事?
謝夫人抖抖索索地拿起來,翻過來覆過去地看,看到竹節間一個花體的晴字。
分明是姑娘的名諱,怕弄混了,所以刻在不引人注意的地方做個標記。
明氏也看到玉佩上的暗記,脣角彎一彎,“謝夫人可瞧仔細了,我家五姑娘的玉佩上作着記號,可不是外頭隨便淘弄一塊就能冒充的?”
謝夫人的臉色頓時由煞白轉爲紫漲。
她能說,這是二皇子搞出來的事麼?
本來老太君讓她來是存了必得之心的。
但凡要點臉面的人家,看到自家姑娘貼身飾物被別家男人拿在手裡,都會想方設法遮掩住。而謝家不管從家世來說,還是謝成林的自身的條件來說,都是上上之選,她只需稍費口舌就能把這事給圓滿了。
可現在怎麼會這樣?
兩姓之好結不成,反而還把楚家得罪了。
更要命的是,回去之後二皇子那裡怎麼解釋?
謝夫人勉強擠出個笑容,道:“許是成林記錯了也未可知,興許是另外一塊。”
明氏沉着臉說:“你家謝公子記錯也罷,沒記錯也罷,或者是另外的人給的,這一切與我們不相干……都是有閨女的人,夫人且想一下,要是有人自外面不知什麼地方弄來塊玉佩,說是你家姑娘的貼身飾物,夫人會怎麼想,怎麼做?總之這事再無可能,我們府上的姑娘即便嫁不出去也不會嫁到拿我們名聲不當回事的人家去。”揚聲喚石榴,“請謝姑娘過來,謝夫人要告辭了。”說罷,端了茶盅一飲而盡。
謝夫人尷尬地站在當間,坐也不是,走也不是。
好在楚晴與楚晚很快送了謝依蘋過來,謝夫人回身衝明氏點點頭拉着閨女匆匆離開。
楚晴疑惑地問明氏,“謝夫人臉色不太好,出了什麼事兒?”
明氏纔不會讓這種腌臢事兒髒了她的耳朵,笑道:“是謝家出了點事情催促她回去。”
“難怪這麼匆忙,”楚晚籲口氣,不耐地說:“走了也好,免得她總是顯擺,一會兒說我選的梅枝意態不夠疏朗,一會兒說花斛顏色輕浮與案几不般配,一會兒說大冬天不該用玉簪花的帳子,我就喜歡那掛帳簾怎麼了?”因見楚晴在旁邊笑得開懷,恨道:“就你乖巧,怎麼不把她領到你屋裡?”
楚晴且笑且解釋,“二姐姐也不是沒去過,真讓謝姑娘見了,可能整個屋子都要讓她給拆掉重蓋。”
楚晚嚮往清雅,佈置得還算有格調,而楚晴是怎麼舒適怎麼來,豈不更讓謝依蘋瞧不過眼?
明氏看着兩人鬥嘴,笑道:“她說的有道理你就聽着,覺得沒道理就不用管,反正自己住,怎麼方便怎麼來。”
楚晚沉吟片刻,嘆道:“其實謝姑娘所言也有幾分歪理,待會兒我重新折兩枝梅花插瓶。”
楚晴自告奮勇地陪着她去。
明氏見兩人離開,將玉佩交給石榴,“送回倚水閣吧,就說用完了。”
***
安國公府去衛國公府求親被拒的消息很快傳到東宮太子蕭文宣的耳朵裡,先前太子因孫家在沐恩伯府得罪了楚家而鬱鬱不樂了好一陣子,如今見謝家也碰了釘子,心情極爲愉悅,遂約孫月庭一道尋樂子,兩人剛走到演樂衚衕,遇到了周成瑾。
周成瑾自打送給楚晴那串珍珠項鍊,自覺先前的虧欠已經彌補了,這幾天覺睡得很踏實,也捉摸着出來逍遙一番。
他沒事愛到楚晟院子裡溜達,可出入青樓楚館的時候從不叫楚晟,一來楚晟小,沒到懂事的年紀,不能虧損了身子;二來,他也瞭解楚晟的處境,萬不敢給他本就難堪的境地再加把霜。
周成瑾見到太子笑道:“這麼巧,一同到百媚閣看看?”
百媚閣是京都有名的妓院之一,自然有其中的妙處,可那兒的文人士子太多,個個身子不太壯實,可筆頭子實在厲害,稍不慎,便會出來一篇對仗工整辭藻華麗的檄文來,於太子名聲大不利。
故而太子極少出入那裡。
如今聽到周成瑾提起百媚閣,太子便攬着他的肩頭道:“百媚閣有什麼好的,天天去還沒去夠,表哥今兒帶你去開開眼。”
孫月庭不動聲色地朝太子搖搖頭。
太子心情好,興致也高昂,拍一下孫月庭,“表弟不是外人,見識一下也好。”壓低聲音道,“百媚閣確實有不少絕色,可那都是老鴇□□出來的,匠氣太重,要想玩得盡興,而且率真有野趣還是得到春滿園。”
周成瑾還是頭一次聽說春滿園,不由生起好奇之心,半推半就地跟着太子去了。
春滿園就在演樂衚衕後頭的四井衚衕,是處不大的三進宅院,黑漆門青磚牆,看着跟隔壁其他民宅沒什麼差別。
孫月庭伸手叩了叩青銅的獸頭環,黑漆大門“吱呀”一聲開了條縫,從門內探出張清瘦的臉,那人警惕地掃一眼衆人,目光落在太子身上,神情緩了緩,將門推開,低聲招呼,“爺來了。”
太子“嗯”一聲,率先繞過影壁走到二門。
二門掛了把鎖,適才的門房快步過來開了門,走動間腳步輕巧無聲。
周成瑾是學過一陣功夫的,當即看出,那人是練家子,而且武藝應該不錯。
進了二門就是院子。
院子東西寬窄不大,南北進深卻長,迎面是太湖石壘成的假山,假山旁邊植十幾竿修竹,再旁邊搭着紫薇藤架,還豎了兩架鞦韆。
往裡走繞過假山則是一口池子,水很淺,薄薄地結了層冰,隔着冰層可以看到鵝卵石鋪就的池底,池邊有臺階通往水下。
再然後是草地,其中夾雜着各式花木,有石子小徑盤旋其中直通向正房門口。
與尋常民宅不同的是,正房是一式三間的二層小樓,太子腳步未停,徑直上了二樓。正對着樓梯,是間既開闊的屋子。屋子兩面均開着木窗,坐在屋裡,前院與後院的景象盡收眼底。
許是事先知道太子要來,正中的長几上已擺滿了各式茶點,四周屋角放着火盆,又薰了甜香,暖洋洋的讓人心神欲醉。
周成瑾不客氣地剝了只甜桔扔進嘴裡,含含糊糊地問道:“這有什麼好玩的?”
話音剛落,只聽外頭傳來女子清脆的笑聲,“真的讓我們隨便玩?可以盪鞦韆嗎?”
“折梅花行不行?”
“我想跳百索。”
有個聲音老成的女子道:“行,都可以,拘了這麼多天,好容易今兒天好,都出去走動走動。別悶出病來。”
周成瑾側身看出去,也不知從哪裡出來七八個女孩,看着年紀都不大,約莫十歲左右,穿着很普通,興高采烈地在院子裡跑動。
有兩個動作快捷的已爬上了鞦韆,歡快地盪來盪去。
太子走到周成瑾身旁,笑着問道:“看中哪個了?我覺得那個踢毽子的不錯,肉嘟嘟的抱起來肯定舒服,怎麼樣,叫她上來?”
周成瑾這才恍然,太子先前說的率真野趣是什麼意思,看着院子裡一個個鮮嫩得如同嫩藕般的女孩,側眼瞧見太子微眯着的眼中放射的光芒,頓覺一陣反胃,幾欲作嘔。
面上卻不顯露,裝作極有興致地問:“表哥從哪裡尋來的女子?”
太子笑道:“表弟別擔心,都是賣了身的,放心玩兒,再不會有人追究……我這裡時不時到人牙子那邊要人,他們也知道我給的價錢高,有了好的都事先留着。”
正說着,孫月庭過來,指了後院道:“那邊倒是有個絕色。”
周成瑾順着他的視線望過去,就見後院種了幾株紅梅,一個穿着淺粉色褙子的女孩正踮着腳尖去夠高處的一枝紅梅。
因枝條太高,她連着蹦了幾下纔夠到,卻在抓住梅枝那刻險些摔倒。
周成瑾腦中“嗡”的一聲,想起了曾經看到的一個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