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涼城一片肅穆,白幡高高懸掛在城中的每一個角落,一夜大雪,似乎映襯了這傷離別的場景。
城外連綿數十里的硝煙戰火,血流成河,一片狼藉,都被這大雪悄無聲息的覆蓋,大音希聲,大雪無痕,寬廣的大地如今白茫茫一片,甚至連北風都消匿了身影,入目之處只是無窮無盡的白色,看起來格外的寧靜祥和。
默默的走出營帳,安長溪輕輕的踩在雪地之上,冷然的看着周圍高高懸掛的白幡,蒼白的臉色似乎更加的清淡。
唐風率五萬大軍增援,殺了突厥一個措手不及,直後退了十餘里……這一切都像是一個夢境一般,無論輸贏,那個人終究還是走了。
眼前是揮之不去的他的笑容,糾結在腦海之中,她緩緩將眼睛蓋住,不願讓淚水再次噴涌而出。
彈指一揮間便已經是物是人非,前日還在營中談笑風生,此刻卻已經是陰陽兩隔。
從今以後,轉身的瞬間再也不會有人回頭一笑,將璀璨的陽光都能夠比下去,以後便就只有空蕩蕩的一片。
從今以後,再也不會有人與她談天說地,當她心情不好的時候會爲了讓她一笑而做出各種惹人發笑的樣子,只是以後,便就只剩下回憶。
疼痛像是跗骨之蛆一般纏的她的骨血都跟着疼痛,幾乎要用盡全身的力量去抵抗,方纔那厚重的棺木將藍靳唸的笑容永遠隔絕的時候,她竟突然生出一種感覺,只要那個蓋子不蓋上,那麼藍靳念就會一直陪在他們身邊。
不知道是誰將她帶了出來,無盡的痛苦一層一層的涌了過來,就在這一瞬間,疼痛將她徹底淹沒,她只想靜靜的一個人,不想見到任何人的身影。
在雪地裡站了許久,安長溪只覺得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將那疼痛撤掉,便慢慢向前走去,到了離靈堂不遠的地方,卻還是停下了腳步。
眼前的景象全然模糊,她低着頭不願去看那觸目驚心的白色,卻隱約聽見了藍北墨的聲音從裡面傳來:“明日全力進攻突厥,活捉阿木達,我要用他的血祭奠二弟。”
安長溪不禁愣了一下,平復了一下心情終於還是走進了靈堂。
聽到聲響,正在商討軍情的藍北墨與蘇楚軒兩人同時擡頭,見安長溪淚眼朦朧的走了進來,不再說話。
“明日就要進攻嗎?”安長溪的目光掃過漆黑的棺木,強忍着淚水問道。
見她這樣,藍北墨心中異常疼惜,卻還是點了點頭道:“不錯,溪兒,明日你留在營中,前線那裡我們都在,呼也燾然會幫助我們,這一次,無論如何你都不能再冒險。”
安長溪何嘗不知道藍北墨的意思,出乎意料的沒有反駁,只是點了點頭道:“好,七弟的消息傳到京都了嗎?”
“想必今日已經到了。”藍北墨眸中閃過一抹痛楚,雖然他此時看起來與平日無二,但是失去親弟弟的那種痛苦卻讓他徹夜難眠
,可他是三十萬大軍的主帥,無論發生任何事情,他都不能夠有任何的意外。
“母妃那裡……”安長溪咬了咬嘴脣,只要一想到藍靳念此時已經躺在了身旁這漆黑的棺木之中,眼睛就是一陣酸澀。
見她是在硬撐着,藍北墨嘆了一口氣走到了她的身邊,輕輕的握住了她的手道:“放心就是。”
“好,我先……我先出去了。”安長溪點點頭,她實在不願在這裡久留,說完之後便像逃似得離開了靈堂。
外面的空氣似乎沒有靈堂之中那般壓抑,安長溪不再忍着,任淚水肆意的在臉上流淌,心頭是無法言說的痛楚。
孤身一人站在雪地裡,不知過了多久,身後傳來了一陣腳步聲,扭頭看去,竟是蘇楚軒。
兩人隔了不遠的距離,彼此凝視着,安長溪擡手擦掉了臉上的淚水,對他露出了一個勉強的笑容。
看着她這樣,蘇楚軒只覺得心中一疼,但一想到此時她已經是墨王的妻子,那想要將她擁入懷中的衝動便倏然消失。
“長溪。”蘇楚軒走到她身前低聲叫道。
安長溪擡頭撞入蘇楚軒深邃的眸子中,見他的面色有些蒼白,不禁問道:“軒哥哥,你是不是不舒服?”
蘇楚軒搖了搖頭,看着她啞聲道:“長溪,你恨我嗎?”
安長溪眸色一閃,不太明白他爲何會這樣說:“軒哥哥,你這是什麼意思?我爲何要去恨你?”
蘇楚軒悽然一笑道:“長溪,本來先上來的人該是七王爺,若不是他讓我的話,他此刻……本來應該死的人是我。”
聽他這樣說,安長溪只是虛弱一笑,她自然是看清了當時藍靳唸的動作,本來他已經到了一半,卻突然將蘇楚軒拉了上來,而他則落在了後面。
蘇楚軒說的不錯,原本應該死的人是他,可是難道他死了她安長溪就不會難過了嗎?他死了難道她安長溪就會安心了嗎?
“當初在決定來前線的時候,其實每個人都已經做好了死的準備,不是嗎?無論是你、我、王爺還是七弟,都已經做好了,所以誰也沒有恨別人的資格。”安長溪悽然一笑,擡頭看向一碧如洗的天空,眸中是難言的痛楚:“無論恨不恨,七弟都無法回來了,軒哥哥,你也不要自責,今日若離開的人是你,我亦會同樣難受。”
蘇楚軒沒有想到安長溪最後會說出這樣的一句話,讓他的心頭一震,不由得說道:“是啊,不管怎樣,王爺他都無法回來了,所有的一切也都無法回到最初了。”
“是啊,所以我不恨任何人,也不怨任何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宿命,況且軒哥哥,你已經盡力了。”安長溪輕輕的拍了拍蘇楚軒的肩膀:“一夜未眠,你去歇一會兒吧,明日還要進攻,莫要出了差錯。”
“好。”良久,蘇楚軒才點了點頭,轉身的那一刻,他清楚的看見安長溪的眸中有一滴淚水滑落。
一行清淚,滿目心酸,安長溪孑然一人立在這蒼茫的雪地之中,北風揚起雪花落在她的身上,寂寥無比。
兩隻小麻雀在枝頭亂跳,將枝頭的雪花紛紛震落,安長溪轉身,恰好看見身後有一人正盯着她看,出乎意料的竟然是呼也燾然。
安長溪沒有說話,只擡手拂去了臉上的淚痕,呼也燾然悠然走向了前,對她禮貌一笑道:“節哀順變。”
“無妨。”安長溪淡淡一笑,笑容之中帶着無盡的悲哀。
“明日便要出兵突厥,我此次來找你,只是想要告訴你小心些,這裡很可能有突厥的奸細。”呼也燾然見她一臉的憔悴,便也不多說,直接切入了主題。
擡頭看向他,安長溪倒是沒有想到他會在這個時候對她這樣說,不禁問道:“你怎麼知道?”
呼也燾然搖頭一笑:“亦羅雖然不比父汗那般富有心計,但也絕非平庸之輩,不然也不會坐上可汗的位子,我昨晚在營中聞到了屬於突厥的味道,所以明日我們走以後,你要萬分小心。”
“突厥的味道?”安長溪有些詫異,看着眼前的人倒不像是在說謊話,只是這個理由讓她有些難以接受。
呼也燾然知道她的疑惑,笑笑道:“我本是突厥人,自然知道什麼樣的味道纔是屬於突厥的,你只要小心應該就沒有大礙……”
然而話音未落,呼也燾然隨身的鷹隼突然沖天而起,將一隻潔白的鴿子抓在了腳中,又飛快的俯衝到了他的懷中。
呼也燾然將鴿子放在手中,取下了鴿子腳上綁着的信件,裡面是一張紙條,上面畫着西涼城全部的防禦圖,兩人看完之後不由得一驚。
“果然。”呼也燾然道:“有人在向突厥通風報信,當日能夠在翎山山谷截獲你也是因爲有人報信。”
“你可知道是什麼人?”安長溪心中一驚不由得問道。
“不知,事情重要,我要先去找王爺商量一下,我就先回去了,你……你不要哭了,逝者已逝,未來還有很多事情等着你們去幫他完成。”呼也燾然想了想又加了幾句。
須臾之後,呼也燾然便已經消失在了她的面前,只留下安長溪一人呆呆的站在雪地中回味着他方纔的話。
是啊,逝者已逝,生者即便再難過也無法改變事實,未來他們還有很多的事情要做,還有很多藍靳唸的心願沒有完成,這些,她都要與藍北墨一一去完成,想到這裡,安長溪不再悲傷,擡腳向着大營走去。
得到了呼也燾然的消息,藍北墨大爲震驚,禁衛軍大部分都是他舊時的部下,如今卻在其間出了內鬼,不僅如此,還連累了藍靳念將性命留在了這淒涼的邊疆,讓他幾乎抓狂。
安長溪進來的時候,就見藍北墨正冷着臉看着手中被截獲的城中防禦圖,心道不好,快步走到他身邊,還未靠近,就已經感覺到了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冷冽殺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