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崔奕橫一如既往一襲雪色衣袍,通身上下無一飾物,唯一的亮點只怕便是他頭上那支青玉簪了。
他背手而立,笑得如沐春風,正款款向沈默雲走來。
“沈小姐冰雪聰明,既然猜到了在下,想必也已經探明在下的身份了吧?”
要說老天待這個男子真是偏寵,給了他顯赫的家世,還又給了他過人的才學;給了他非凡的機遇,還偏偏給了他不一般的皮囊。
對面男人的臉棱角分明,透着一絲冷峻,一雙眼眸光射寒星,帶着一絲探究與欣賞。濃密的眉,高挺的鼻,絕美的脣形,微揚的下巴與他身上自然散發的男子氣概,無一不在張顯他的高貴優雅和冷傲孤清。
如若不是在醉月樓早就見識過這廝與花魁胭脂的你儂我儂,深情款款,只怕她也會被這人高傲清高的氣場所欺騙迷惑吧?
呸!他喜歡宿娼是他的私事,自然與自己沒有關係!可他爲了討回那簪子,竟然藉由郭嘉來利用了自己,這一點,卻是叫沈默雲極度不齒和鄙視的!
沈默雲毫不掩飾眼裡的不滿,也不行禮,直接在那酸枝木圓桌前拉開了椅子便坐了下來。
“世子謬讚了!不知崔世子頗費心機將我請來,有何貴幹?”
“沈小姐心知肚明,又何故裝聾作啞呢?”那崔奕橫收回臉上的笑,恢復了往常的石塊臉,拉開了一張椅子,在沈默雲對面坐了下來。
“上茶!”崔奕橫對着屋外吼了一聲,立馬有侍女應了端來了泥爐,紫砂壺套件。又上了幾道精緻的茶點。他揮手示意侍女下去,又斜眼看了眼郭嘉,冷然道:“你還杵在這作何?下去玩吧!”
郭嘉剛要習慣性地點頭應是,卻接收到沈默雲射來的警告眼光。一時間,不由進退兩難,只能點頭哈腰跑到崔奕橫身邊作做小伏低狀:“沈姐姐是個姑娘家,怎能與老大孤男寡女。只怕……不合適吧?老大放心。我就在,在那兒——”
順着郭嘉的手指看去,竟然既不是那大書案。也不是那香妃榻,而是指向了崔奕橫身後角落裡的一隻花架。“我就在那……在那吃點心!絕不發出半點動靜!你們隨意聊,不用管我!”說着,她便抱着沈默雲給的那隻食盒。又搬了張小機子,跑向那角落當起了透明人。
沈默雲在心裡將郭嘉默默鄙視了一千遍。又咒罵了一萬遍!這丫頭剛剛對着沈默晴的囂張跋扈勁兒是去哪裡了?怎麼一看見這瘟神還直接叫上了“老大”?不過,看那丫頭此刻那伏在角落的可憐勁兒,還真是像足了個跟班!多少人爭着巴結的堂堂將軍府千金竟然如此不堪重用,真是丟人!
沈默雲自顧自倒了杯茶。起身擱在那郭嘉面前,嗆言到:“不是說要配綠茶纔好吃嗎?如此幹嚼也不怕嗆死!”說完,她便扭頭一眼不看走回了桌邊。
那崔奕橫卻是溫和一笑。給沈默雲親自倒了一杯茶,“在下有一疑問。還望沈小姐能稍作解答?”
“說!”看在堂堂崔世子親自倒茶的面子上,暫且一聽吧!
“沈小姐如何猜到今日是在下……在下做東?”
“猜?我做事可從不靠猜!”沈默雲看了眼郭嘉,見她正往嘴裡塞白玉膏的同時也正瞪大了眼看向自己,分明是一副願聞其詳的表情。
“那日,我父親做壽,我府中並未邀請郭家人,可郭小姐卻不請自來。當時,我便起了疑。郭小姐什麼身份?我父親什麼身份?我可不信突然之間的紆尊降貴是毫無緣由。不過,那時,我也僅僅是懷疑。
後來,因爲馬車,我聽到了些關於世子的傳聞……”沈默雲邊說邊看了眼崔奕橫,面上掛上了一絲紅暈。倒不是她被崔奕橫玉樹臨風的外表吸引了,主要是她想起了父親和祖母以爲她與崔世子有些什麼不正常關係的傳聞,一下子有些窘。
“我聽聞,世子三年前加入歷練的就是郭家軍!你兩人又都不久前才從北地回京。同在一處抗胡的郭小姐與崔世子關係必定不俗。聯想到那日,前腳崔公子在沈府外向我討要完竹簪,後腳郭小姐便進了我沈府的門。當時,我便已經基本能判定郭小姐接近我是因爲世子你!”
“不是!不是!不完全是這樣!”此時,郭嘉似乎很不服氣,含着一口食物慾要跳起來與沈默雲爭辯。
崔奕橫一記眼刀飛過去,郭嘉便識相地閉了嘴。
“沈小姐接着說!”
沈默雲看着如小狗般聽話的郭嘉,只能搖了搖頭,對她的順從表達了怒其不爭的態度。
“今日,說好的郭府赴宴卻臨時變成了下館子?既是臨時決定,這酒樓侍女如何連問都不問便將我等帶到這個包間?郭小姐隨手便能扔出一個錢袋給丫鬟,顯然是老早便準備好的?另外……”沈默雲看了眼郭嘉,自嘲般的淡淡一笑,“郭小姐與我只見過兩面,交情只怕……也就那樣,怎可能隨意邀我用個膳便來這等一擲千金的鬧市酒樓最豪華的包間呢?”
知道沈默雲定是生了自己的氣,連對自己的稱呼都從“妹妹”變成了“郭小姐”,那郭嘉又急着欲要開口解釋,卻又被沈默雲開口打斷了,“加之郭小姐一路上說話小心謹慎,一臉的巴結心虛,完全失了她原本的爽直無畏的性子。後來,郭小姐又特意支開我的丫頭後,我便知此地定有貴人在等我了!世子爺,我這回答可還滿意?”
崔奕橫毫不掩飾投來了讚賞的目光,可惜這是個女子,不能爲他所用,否則,這個精明縝密的傢伙定能有番作爲!
“不錯!沈小姐才識過人,心思靈活,沒想到那迂腐無用的沈沐最大的出息竟是得了個機敏的女兒!”
這世子還真是嬌寵慣了,說話竟如此不客氣,哪有人會當人面挖苦諷刺他人長輩的?
“世子對我父親很瞭解?”
“呵,勿需瞭解,我大周朝中有能力的官員不多,大多數都是如你父親那般一臉清風,暗地卻好投機取巧,逢迎巴結的!”在沈默雲得了他的竹簪後,他便叫人調查了沈沐,不過是個碌碌無爲一心往上爬的無能鼠輩罷了。
早年靠的父母,後來靠的妻子,接着靠的妾室,以後呢?他真打算靠女兒了?不得不說,他的每一步成功都離不開身邊的女人。
而且,看來沈默雲還不知道,她父親早已經將她賣了,以她的名聲做賭注,賣給了他崔家!
看着沈默雲眉宇間對自己的不屑一顧和置若罔聞,他不禁有些氣悶。
要知道,他崔世子一回京,他老子桌上便收到了上百張的拜帖,裡面十有*都是想給他做媒的。他崔奕橫只要張張口,只怕願意給他當妾室的女子都能繞着皇城圍三圈!
這個女子好似從第一眼相識開始便很不待見自己吧?如今她認定自己以郭嘉爲餌,故意接近她,應該更反感自己了吧?
一瞬間,崔奕橫突然有了想要重新收穫她好煩的想法。
他伸出手將一碟子玫瑰豆乳膏送到沈默雲跟前:“這道點心還不錯,沈小姐嚐嚐!”
崔奕橫自然沒有看見郭嘉在他身後翻得只剩眼白的眼和張大的口,暗道這廝今日不知是抽的什麼風,玫瑰豆乳是自己最愛,可也沒見他給自己推薦過啊?
“世子客氣了!你我畢竟男女有別,如此共處一室已是極爲不妥,再拖下去只怕與你我名聲皆是不利!還是直接談正事的好!”這種恩情她還是不要消受爲好,這傢伙雖地位不低,可只怕秘密也不少,爲了自己的安全,還是離得越遠越好,沈默雲邊想邊喝了一口茶。
嗯,入口清冽,回味悠長,是好茶!
“是上好的雲霧毛尖!”崔奕橫邊說便給沈默雲又倒了一杯。“在下說過,會想法子再見姑娘,雖然用的方法不怎麼樣,但畢竟是權宜之計,還望姑娘莫要如此介懷!”
沈默雲冷哼了一聲,卻叫崔奕橫更忍不住邀起功來。
“呵,姑娘說害怕你我名聲有損,殊不知,你我此刻即便大門洞開,光天化日坐在二樓大廳裡,也沒有人會感到驚訝!沈小姐大概還不知道,你的名聲已經與我崔某人綁在一起了!”
沈默雲心裡“咯噔”一聲,這是何意?
“從昨日開始,京城便隱隱開始有了傳言,道是沈小姐與在下交往過密,甚至已經私相授受的傳言;更有不少人言之鑿鑿,說是那天親眼所見,在下駕了馬車等在城門,迎了姑娘進京,又將姑娘一路護送進了沈府……”
崔奕橫眼裡閃過一絲厭惡,“最不可思議的是,那流言竟如一陣風似得流傳極快,想收也收不住。
到了今日,已經發展成沈小姐與在下早就結識,兩人情投意合,卻一個假借從軍,一個假借守孝,私下往來,交往過密……還有,沈家小姐早已定親,可你我二人不知廉恥,不顧禮儀,置前朝勳貴顏面於不顧……還有些難聽的,我便不多說了!
反正,大概到此時此刻,整個京中只怕已經沒有人不知道你我二人之事!我想不用我說,沈小姐冰雪聰明,已經能猜到此事的後果了?在下唐突邀姑娘前來,這也是一個重要原因,不知姑娘可作何打算?”
沈默雲手一抖,一杯茶湯便灑在那酒紅色牡丹紋蜀錦桌布上,暈開了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