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以身救駕,壽誕盛宴
就在這時,幾十枚銀針破空而出,“叮叮叮……”御林軍揮舞着手中的兵器擊落銀針,但仍然有好多銀針刺破士兵的身體,轉眼之間,士兵倒下口吐白沫,臉色紫脹,七竅裡開始有血流了出來。
如意大驚失色,只聽一聲凌厲的風聲拂過,身形稍瘦的黑衣人在銀針飛向如意的那一剎時,竟然投出了自己袖中的一把飛刀,飛刀削斷如意散落下來的一縷秀髮,銀針被飛刀擊中墜落在地,如意這下更能肯定那人必是宗政燁無疑了,不然這刺客爲何要救她。
雖然如意知道這黑衣人救了她,但落在旁人眼裡,這黑衣人是想拿飛刀殺瞭如意,只是飛刀落偏了,因爲沒有人能看到有銀針從如意臉旁閃過。
如意本想用毒,可面對的是宗政燁,她根本下不了手,雖然他不知道另一個黑衣人是誰,但那人極有可能是宗政燁口中小哥宗政無影,若果真是他,這兩個人都是她的小叔叔,如今御林軍越涌越多,縱使他們有再好的武功也敵不過,最好的結果就是他二人自動放棄刺殺皇帝,以他二人的輕功想要逃離皇城還是極有可能的。
兩名黑人衣並未因爲御林軍的增多而又絲毫退卻之色,又是幾十枚銀針閃過,御林軍倒下十餘人,黑人衣身輕如燕,從幾個御林軍的頭頂略過直逼皇上,御林軍統領大叫一聲:“護駕!”
“哼!”一聲狠戾的冷哼聲登時響起,那黑衣人怒喝道,“狗皇帝,還不拿命來?”
一刃利劍隨之刺下,御林軍統領持槍就頂,槍劍相擊,震動出“嗡嗡”之聲,皇帝將如意護在身後,蜂涌而上的御林軍將皇帝和如意護圍在正中間,如意手心裡滲的全是汗,宗政燁就是拼死來了,瞧着眼前的情勢,他二人就算能殺了皇帝,自己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因爲她剛聽到一聲悶哼,宗政燁身子已往後急急退了兩步,莫離憂,莫離雲以及莫離楚不知何時已飛躍入殿,宗政燁力敵不過,莫離憂手中的寒刃已刺破了宗政燁的手臂,血迅速浸出,因是黑色衣物,鮮紅的血染上去卻顯不出來,唯看見他胳膊上的血滴落在白玉地上,那抹血色化作豔麗的花,怵目驚心。
宗政無影見宗政燁受了傷,臉上露出驚色,憤怒的光從眸中閃過,他一揮衣袖又將袖中幾十根帶毒的銀針發了出去,“咻咻咻……”銀針穿破空氣,發出一陣陣細微的聲響。
御林軍奮力提着手中的兵器抵擋銀針,終究還是抵擋不住,眼見幾枚銀針朝着皇帝飛去,莫離憂大叫一心:“父皇,當心。”
如意根本未看清莫離憂是如何來到皇上身邊,只見他手持一柄長劍,瞬間就將銀針打偏了方向,莫離雲飛身迎向黑衣人冷笑一聲,而莫離楚已同宗政燁打了個天昏天暗,宗政燁雖然身了受,但莫離楚武功算不得上乘,他還能應付自如。
莫離雲和宗政無影鬥了十幾回合,眼見力不能持節節敗退,莫離憂冷喝一聲:“賊人,命命來!”說話間,人就已經飛到宗政無影面前,他與莫離雲一道又與宗政無影打了十來回合卻勝負不分
。
“皇上,趕緊先離開這裡!”御林軍統領見兩名黑衣人被三位皇子纏鬥住,就趕緊想要護着皇上離開,皇上回身叫道,“如意,還不快走!”
混亂之中,皇上帶着如意衝出正安殿,如意回頭看了一眼宗政燁,滿眼裡全是不捨之意,有那麼一瞬間的猶豫,她腳步只凝滯了那麼一下,宗政無影已衝破莫離憂和莫離雲以及御林軍的包圍,從飛身到脅制如意就在短短的一瞬間,“別動!”宗政無影冷哼一聲,如意只覺得脖子一涼,森冷的鋒芒已架上了她的頸部大動脈。
“放開她!”莫離憂和莫離雲齊齊厲喝。
“撤兵!”宗政無影冷喝一聲道,“再不撤兵我立時割下她的頭顱!”
“不——”宗政燁想叫喊出口,卻忍住未吭聲,因爲他知道這一叫必會讓如意徒惹人懷疑,他只有忍住了,此時御林軍已將他重重包圍。
宗政無影目光與皇上對視,二人眼神交鋒,卻是一樣的冷硬,皇上冷然道:“她只是朕身邊一個小小的宮女兒,你以爲憑她就能要脅到朕?”
宗政無影冷笑一聲道:“若她只是個小小宮女,你剛纔還那般護着她。”說着,他狠狠道,“休要多說!撤還是不撤?”手上的力道微加重一下,他卻未敢下了狠手,因爲宗政燁對這女子步步退讓,他不知宗政燁爲何要這般護着這女子,雖然宗政燁最喜女色,但也僅是喜色而已,除了她,宗政燁從來不會爲一個女人在大事上犯糊塗,這個女子對宗政燁必定很重要,三年前他犯下一個大錯,三年後,他不敢再輕易犯錯,但爲了震懾皇帝,劍芒還是刺破瞭如意的頸部肌膚。
如意只覺得一陣刺痛傳來,血珠滲出,染紅了劍,宗政燁痛苦的叫了一聲:“小哥!”
宗政無影咬了咬牙道:“快撤!我可沒有耐心再等。”
皇帝擺了擺手,喝命道:“退下!”
御林軍聽命退下,宗政無影挾持着如意帶着宗政燁就要離去,如意想着興許這是最好的結局,宗政無影挾持了她可以安然帶着宗政燁離開,而皇上也不必受到傷害,想到此,她反倒坦然了幾分,臉上沒有絲毫懼色,宗政燁看着她脖頸處的那抹血色,桃花眼裡全是憐惜與自責,他低聲輕語道,“小哥,憐惜着些美人兒。”
宗政無影冷哼一聲,也不說話,今兒他的目標是皇上,如今功敗垂成,他萬分不甘,若今晚能夠殺了皇帝就算是死了也能瞑目,只是情勢所迫,如今他也只能暫且利用手中的女子全身而退,以圖後謀了。
如意本以爲事情走向了最好的結局,不曾想意外從天而降,就在宗政無影將她的身子往前一推,他和宗政燁欲飛身離開的時候,不知何時,皇宮院內參天古樹上早已隱着十幾個黑夜人,這些人就像蟄伏在暗夜裡等待獵物的黑鷹,如意只聽得半空中傳來一陣刺耳的金屬相擊的聲音,轉眼之間,宗政無影和宗政燁已被逼退至地下。
“皇上,臣弟救駕來遲!”如意一驚,卻已看見瑞親王帶着人衝了過來。
又是一陣激烈的廝殺,眼看的宗政燁已快不行,節節敗退,宗政無影爲護着他,顧此失彼,再加上莫離憂,莫離雲,莫離楚一起強攻而上,宗政燁大叫了一聲:“小哥,你不要管我,你快走
!”
“不!”宗政無影喝了一聲道,“要走一起走!”
“你若死了,誰來報這滅族大仇?”宗政燁胸口處又中了一劍,已有汩汩鮮血流出,宗政無影根本不聽他所言,只扶着他一邊後退一邊力敵,終究兄弟二人一起被擒獲了。
擡眸處,幾十柄長槍齊齊對着他二人,宗政燁已重傷暈厥,皇帝喝道:“摘下他們的面紗!朕倒要看看是何方神聖?”
宗政無影站起身來,直接撕下面紗,大笑一聲道:“狗皇帝,你滅了宗政一門,今日我宗政無影不能叫你血債血償,他日就算做鬼,也必割下你的頭顱祭奠我宗政一百三十八口人。”
瑞親王道:“皇兄,果然是他。”
如意身上的起了一陣冷汗,被風一吹禁不住渾身一抖,莫離雲趕緊解下披風欲罩在她身,她只冷然的瞪了他一眼道:“臣女多謝三皇子,臣女無事,不用三皇子關照了。”
莫離雲尷尬的拿着披風,她已轉過頭去,皇帝直視着宗政無影道:“朕從未下旨誅殺你宗政一族!”
宗政無影的眼裡似要冒着憤恨的血光一般,咬牙道:“狗皇帝,要殺要刮隨你的便,休要再說這些,我一個字也不信。”
“將孽賊帶下去,打入天牢,聽侯發落。”森冷的聲音從皇帝口中重重吐出。
“如意,皇上受傷了,你趕緊過來看看。”瑞親王急急道。
如意急忙跑到皇上面前,手臂處已是鮮血淋漓了,如意正欲將皇上扶回殿內,說時遲,那時快,如意只聽得又是一陣銀針刺破空氣的聲音,如意只叫了一聲:“皇上——”
未有遲疑,她護身而上,銀針直入後背正好刺入肩胛骨中,她眼前一花,耳朵裡只聽見有人似乎在喚她,又聽見皇上急呼一聲道:“如意!”
如意只覺得身子很冷很冷,冷的連全身血液都被凍住了,她身子一軟卻倒在了莫離憂懷中,
“離憂,你趕緊將如意帶回殿內,快去傳御醫!”皇上臉上寫滿焦慮之色。
莫離憂只抱着她,她的身子那樣軟那樣輕,輕如羽毛轉眼之間就要飛遠了,他點了如意全身血脈阻止毒攻入心,他徑直將如意抱回正安殿,待皇上進去時,皇上只聽得‘刺啦’一聲布帛撕裂的聲音,皇上瞪着眼睛急呼一聲道,“離憂,你?”
莫離憂溫軟而炙熱的脣已經覆上如意後背,如意在昏迷之中只覺得一陣劇烈的疼痛從後背處出來,那是一種被噬咬的痛,她‘嗯’了一聲,莫離憂慘白着臉,緊皺着眉,嘴裡一用力就吸出一口烏黑的血來,他重重的往地下一吐,脣間已被黑血浸成了黑色。
皇帝轉身吩咐衆人不得進殿,又命人趕緊將御醫帶來,莫離憂只吸到最後一口黑血,人的意識已漸漸模糊了,如意在模糊之中輕吟一聲道:“玄洛……”
莫離憂一怔,那心底的痛楚卻越加深了,眼前一黑,整個人再支撐不住的倒了下去,御醫很快來了,趕緊爲如意處理了傷口,好在如意毒血已被吸出於性命無礙,只是七皇子爲如意吸毒,連累着自己也中了毒,御醫也無十分把握能爲他解毒
。
皇帝靜默無語,心裡泛出陣陣苦澀,離憂竟爲了如意置生死於不顧,而如意的心上人卻不是離憂,他甚至在想,有朝一日不如暗中殺了玄洛公子斷了如意的念頭,反正玄洛公子是個病秧子,晚死不如早死,如他死了,如意興許和能嫁給離憂了,他不能許離憂於江山,卻可以許個美人給他。
……
久違的太陽終於重新高掛在天空,那明亮炙烈的陽光憑添了幾分暖意,雖然風很大,落葉紛紛,但有了陽光,就不會覺得冷。
一個美貌無雙的中年婦人靜靜的坐在那裡,眼神寵愛而又擔憂的直盯着牀上閉目而睡的男人,男人面色蒼白如雪,雙脣緊抿,婦人的眼睛紅紅的,似哭過一般腫着,一身淡白的鸞鳳裙映襯着華麗的宮殿,反射出一種別樣的驚心動魄的悽美之感,濃重的睫毛打下重重的陰影覆在她的臉上,半掩着眼眸,叫人看了越加心起憐惜。
突然一陣尖細的嗓音響聲:“皇上駕到!”
婦人一怔,趕緊起身迎了上來未禮:“臣妾參見皇上。”
“玉兒,離憂怎麼樣了?”皇帝因着一夜未睡,臉上滿是倦態,深隧的眸子里布滿了血絲,臉色青白泛灰,連忙扶起了婦人。
“皇上,憂兒他……”婦人哭的紅腫的眼裡卻浸出淚來,她伸手指了指牀榻哽咽道,“他到現在都沒有醒來。”說着,她微紅的雙眸微微的從皇上身後的如意臉上掃過,眼神複雜,如意趕緊行禮道,“臣女參見玉貴妃娘娘。”
玉貴妃看了看她,墨發蟬鬢,煙眉青黛,雖然臉色慘白,但卻是個榮華秀麗,清冷美貌的女子,有一瞬間的痛涌入她的心頭,她的兒子爲了這個女子竟然置性命於不顧,置她這個母妃於不顧,臉上溢起兩分淡淡悽楚之意,她連忙道:“福瑞郡主,你可醒過來了,趕緊幫我看看離憂,他爲何要現在都未醒來,御醫說再不醒來就麻煩了。”
如意醒來之際方知莫離憂爲自己吸了毒,她心內感動,趕緊求着皇上帶她過來了,她急步走向榻邊,爲他細細診治一番,又施了銀針扎向他的合谷和涌泉,人中幾大穴。
“嗯!”的一聲,莫離憂似乎覺得有雙溫柔的手在他臉龐劃過,用力的睜開眼,朦朧間,一個蒼白着臉色的女子穿着一身淡藍長裙,正俯着身子正對着他,那一雙明眸裡透露着一層憂色與關切,溢動着水樣光澤,他啓口輕呼了一聲:“如意姑娘。”
“憂兒,你醒了,你可醒了。”玉貴妃激動的走了過去,一把握住莫離憂的手。
“母妃,我沒事,你不用擔心。”
皇帝又走了過來問如意道:“如意,離憂可有事?”
如意擡眸道:“皇上,只要七皇子殿下細細調養幾日毒了可解了。”說完,她從藥箱裡取了一個小瓶兒從裡面倒出幾粒碧青透亮的藥丸,親自餵了莫離憂。
手觸及他的脣,他呆呆一怔竟忘了張口,皇帝揮了揮手稟退宮人,又轉身對着玉貴妃道:“玉兒,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玉貴妃眼裡閃過淚意,只搖頭道:“臣妾不辛苦,倒是皇上你……”她伸手想緩緩撫向他的臉,卻因着如意和莫離憂在,那手停在半空又收了回來,“皇上,臣妾瞧你臉色不大好,昨兒必是又累着了
。”
“玉兒,朕好久沒去你的朝陽宮了,這裡有如意照料着,朕放心。”
玉貴妃又回頭看了看莫離憂嘆息了一聲然後又對着皇上道:“臣妾恭迎聖駕!”
皇上臉上露出一絲蒼白笑意,因着莫離憂護駕有功,他今兒一大早就傳了旨意解了玉貴妃禁足,想來皇后也不應該會懷疑什麼,他攜了玉貴兒的手兒,玉貴兒如小鳥兒般依偎而去,她擡眸滿是喜色的盯着他,復又紅了臉低下了頭,跟隨着皇帝沉穩的步伐離開了,臨出門還不忘回頭對如意道:“福瑞郡主,我就將憂兒交給你了。”
如意點了點頭施禮道:“臣女遵命!”
屋內的時分一時顯得有幾分靜謐,那靜謐裡又藏着一絲讓人無所適從的感覺,柔柔的陽光透過青色紗幔照了進來,露下一地淡白光暈,如意的手還停的他脣邊,“七皇子,快些吃了這藥吧!”
莫離憂脣角微揚,牽起一個好看的弧度,張口吞了藥,如意又回身,偌大的殿宇內一個宮人都沒有,她搖了搖頭親自去倒了一杯清水喂與莫離憂喝了,他的臉還帶着虛弱的蒼白之色,眼窩深陷,眼裡卻帶着極是溫軟的光,“如意姑娘,謝謝了。”
如意低眸,搖頭道:“要謝也是臣女該說謝謝,若非七皇子殿下,臣女怕是也無命再過來爲殿下診治了。”
莫離憂毫無顧忌的瞧着她,心底歡喜似融了溫暖陽光一般,那光要驅散所有的黑暗,連光影裡的塵埃都雀躍的跳起舞來,一顆心被填的滿滿的,於無盡歡喜之中又延伸出一種悲愴的苦楚,她喜歡的人終究不是他。
他笑了笑道:“什麼臣女,殿下的,叫着生分,若你不棄,日後就隨着明欣叫我離憂哥哥吧!”
如意一愣,卻又聽到他“噗嗤”一聲竟笑了出來,似牽動到心口處的傷痕,他微蹙着眉心又道:“你與明欣年歲相仿,我權當又多了一個妹妹。”
如意看着他,他溫暖的眸光深處卻有兩道驚懾人心的電光閃過,直指她心,他這樣對她說化解了她與他之間的尷尬,前世,他幾次三番救過她,今生,他還是這般的捨身忘死的救她,她不是不懂他,只是她無法投之以瓊瑤,如今這聲妹妹多好,若有可能,不管前世今生,她都願意有這樣一個哥哥,她坐直了身子甜甜一笑道:“離憂哥哥。”
他笑着應了一聲,她卻又正色道,“只是在人前,我還是必須稱呼你殿下,不然於禮不合。”
他溫雅一笑,目光直直的看着她道:“隨你。”
對於他,她無半點陌生之感,就如駱無名一般,都是在前世與她認識好久的人,她與他說了會話,又親自服侍了他用了一點自己親自熬製的藥湯,這中間沒有半點不自在,他的臉上始終帶着笑意,只是在她離開之後,那份笑意化作一聲無奈的嘆息。
第二日一大早,如意便帶着冬娘和蓮青一起過來,準備再爲他細診,然後酌情增減藥方,及至走到他的寢殿,卻不見他人在,小宮女只告訴如意說,七皇子一大早的就去了正殿後面的小花園,也不準人跟着
。
如意只得安靜的等着,等了半天卻不見他來,她帶了冬娘和蓮青由宮人引着繞過正殿含月殿,踏過一條長長的白玉磚地,便往東踅,只見兩邊廂房軒昂壯麗,又度過紅漆欄抄手遊廊,卻見一小小花園,花園小巧別緻,隨處之樹木山石皆在,雖不在春夏時節花朵盛開,卻也有幾株木芙蓉花開得正好,粉的,白的,黃的花開景簇,簇簇相擁,配着含露帶水碧綠葉子,煞是好看,細聽似乎還有泉水叮咚之聲,放眼看去,原來還一方石板橋通向一汪小池,正是個絕妙的清幽所在。
冬娘和蓮青跟在身後,心內不由讚道這皇宮果然處處有奇景,讓人見之忘俗,園中寂靜無聲,她二人也不敢說話。
如意擡步緩緩踱去,正遲疑着要不要再往深外走去,轉頭處卻木芙蓉花樹下,一個着淡青色長袍的男子,烏黑的長髮隨意披散在肩,任風吹起絲絲嫋嫋,他只安靜的盤腿席地而坐在一個竹編的蒲團之上,如意定眼一看,卻是七皇子莫離憂。
遠觀而去,他像極了那天邊青色遠山,看着讓叫頓感平靜悠然,一陣風嘩嘩響起,吹落那木芙蓉花瓣,落英無數,他整個人並未因爲這花雨而受到任何打擾,任憑那如雨花瓣露在如瀑布般的烏髮之上,落在那一縷青衣之中,他只低着頭,無比專注的手裡拿着刀刻着什麼,如意幾乎不敢輕易的打擾到他,冬娘和蓮青更是連大氣兒也不敢出,如意正欲轉身離去,想着還是在殿內等他好了,他卻淡淡的喚了一句:“如意,你來啦。”
“七皇……”如意剛說了兩個字忽又笑道,“離憂哥哥,你在幹什麼?”
他擡眸望着她,輕眨了眨眼睛,又招了招手道:“你過來。”
如意走了過去,他放下手中活計指了指旁邊的一個蒲團道,“你先坐下,等我一會。”
“離憂哥哥,你這裡放了兩個蒲團,莫不是知道我要來?”如意笑問道。
“我也不敢肯定你會來,不過預備着總比你來了沒地方坐好。”他脣角噙着溫和笑意。
如意慢慢坐下,又看了看手中的雕刻了一半的紫檀香木恰像個少女,她笑了笑道:“離憂哥哥,你在雕刻什麼?”
“你。”莫離憂低下頭,淡淡的吐了一個字,復又神情專注的開始精雕細刻起來。
“你不看我如何雕刻?”如意好奇問道。
刀鋒在他指尖如流利的光,飛光流轉間,他細細刻下了一道含煙眉,輕輕朝上面吹了一口氣,落下紅色的細碎木屑,他心不在焉的說道:“我聽五哥說,上次在瑞親王府,你與玄洛公子比畫,他所畫的你眉目傳神,惟妙惟肖,他可是看着你畫的?”
如意思慮飄遠,自從她來了皇宮就再未見過玄洛一面,如今聽莫離憂提起,卻抽動了她的相思之情,她垂眸搖了搖頭道:“沒有。”
莫離憂忽然停下,擡眸看了一眼如意,臉上含着意味難明的笑意,“他不用看你就可作畫,我自然也不用看,想雕刻一個人,先把這個人刻在心裡就行了。”
如意臉上一紅,他卻又笑道:“過去明欣也曾纏着我爲她雕過一個小像,你既然和她一樣都做了我的妹妹,我自然也不能厚此薄彼了,在我心中待你和明欣卻是……”
一樣的三個字他卻說不出口,他待她自然同明欣是不一樣的,她卻笑了笑道:“離憂哥哥待我和明欣妹妹自然是一樣的
。”
他無奈的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淡淡道:“你知道就好。”說着,又嘆道,“你這丫頭有時候什麼都看得太清,有時候卻故意在我面前裝傻……”接着一聲嘆息,卻是無限惆悵。
如意笑了笑道:“離憂哥哥,人若活得太明白便會覺得累,所以妹妹少不得要在離憂哥哥面前裝傻了。”
他目光清朗如月,只笑道:“真不知該拿你這個丫頭如何是好?”
如意心內微動,卻是心緒如麻,她只微微嘆息一聲,臉上露出促狹一笑道:“不如離憂哥哥就難得糊塗一次,相知不如相忘。”
“你的嘴總是這樣伶俐,我說不過你。”他又笑道。
如意有一搭沒一搭的又跟他說話,最後,他輕輕朝着木雕又吹了幾口氣,白皙的手指在木雕上輕輕撫摸着,像是撫摸一件稀世珍寶似的珍重無比,半晌,他將木雕美人兒遞給如意道:“你看看,像不像你?”
長髮,煙眉,清眸,紅脣,似喜含嗔,無一處不是她的模樣,她只望着手裡的雕刻小像發愣,良久讚歎道:“真好看。”
“你是在讚我雕的好看,還是贊你自己長得好看?”
“自然是兩個都好看。”她舉起手中的木雕小像笑着。
曾幾何時,他從未從她臉上看過如何純淨的笑,他總覺得的她眉間籠着讓人難以辨知的深沉和幽遠,如今她卻像個水晶人兒一樣綻放出這樣的笑,令周遭的景色,乃至天地一切都失了神色,他只傻傻的又看了一眼,便站起身子,抖落一地花雨,他笑道:“坐了這會子也該回去了,你一大早的來不是爲了診治的麼?”
如意看了看手中的小像道:“爲了看我自己的小像,我倒忘了自己是來做什麼的了。”
二人相笑前後離開,如意爲莫離憂診了脈見毒又退了不少,連忙回了正安殿給皇帝稟報,還未進殿門,就聽高庸道:“皇上正與瑞親王在談事呢?郡主還是待會……”
“高庸,是誰?”皇上清冷的話從殿內傳出。
高庸回道:“皇上,是福瑞郡主來了。”
皇帝‘哦’了一聲道:“讓她進來吧!”
如意進了殿,連忙行了跪拜之禮,瑞親王笑道:“這幾日明欣整日介的纏着我,要我帶她來宮裡看你,我瞧着宮裡事多就沒答應她,想必這會子她還坐在房裡賭氣呢。”
皇帝又笑道:“怕是明欣連朕都要怨上了吧?若不是朕,如意也不會進宮。”
“她可不敢!”瑞親王微微一笑,“明欣向來敬重皇兄,就算她怨怪一千人,也不會怨怪到皇兄頭上的。”
皇帝仍笑道:“你也不要太拘着她了,後兒就是太后六十生辰,到時叫她到宮裡來熱鬧熱鬧,太后本就喜歡她,見了她必會更高興的
。”說着,又問如意道,“你剛去了離憂那兒,他的身上的毒可好些了。”
如意回道:“臣女正想回稟皇上,七皇子身上的毒已去的差不多了,左不過三五日也就可以大好了。”
“嗯!”皇帝輕輕應了一聲,又道,“真不知你這小小女子,這般醫術是從何處學來的,你不僅醫術好,更難能可貴的是你肯忠心護朕,前兒晚上的事朕還沒賞賜於你呢。”
“皇上言重了,這是臣女的本份,臣女身爲皇上的貼身女醫官,自然該把皇上的性命安全放在第一位,一刻也不敢忘記。”
皇上滿意的點了點頭,便揮了揮手道:“如意,你趕緊去壽康宮一趟,今兒早上朕瞧她好像身子不大爽利似的。”
如前告退而去,殿內又獨留下皇上和瑞親王,鎏金琺琅鼎篆煙細細,嫋然升起,一陣陣清淡的馨香陣陣襲來,皇上望着那抹在半空中散掉的淡煙默然出神,他身旁邊一堆堆奏摺和牒報在龍案上疊得老高,他眼圈上還殘留着一絲未褪盡的烏青,胳膊上纏着白色紗布掩在寬大的袖袍之下,他淡淡問道:“阿胤,今兒一早朕收到塵希派人傳來的密報說,老五誅殺了戴綜手下的三員大將,戴綜又派了他手下第一員大將戴雄前去應戰,結果戴雄一出馬就斬殺了老五的大兒子,如今老五受了重創,大有撤兵之意。就連太后也不知從哪裡得來的消息,今兒一早就急的起不來牀了。”
“五哥畢竟是太后的親生兒子,太后爲此着急上火也在情理之中,只是若五哥退兵,必定難以收復平南。”
“其實收復平南不過是一朝一夕之事,朕不過是想借此機會消耗掉老五的兵力罷了,只是戴綜手上握住暗影騎兵的另一半虎符,朕不得不費些心腸收回虎符,戴綜是塊難啃的硬骨頭,當年被老三捉去點天燈,烙鐵烙,各種酷刑用盡他都不肯招出半點來,如今若朕將他捉來,他死不開口,朕也難以收回那半格虎符。”
瑞親王微微沉思,當年的七子奪嫡戰,戴綜是四皇子黨,三皇子使計將戴綜捉去,還捉了他老孃,三皇子逼戴綜說出四皇子黨所有官員名單,又用大刑熬他,他硬是不吐一個字,說起那時候也算是條硬漢子,最後三皇子當着他面割了他老孃的頭顱,他竟一聲不吭,可是此一時,彼一時,他現在有心謀反,就成了皇上眼前一塊巨大的絆腳石,必須將好他除掉,但若以他當年的硬冷的性子,皇上要想從他口裡問出虎符的下落怕是不成,想着,他沉吟道:“皇兄上次使了美人計令戴綜和五哥徹底翻了臉,何不再用一次美人計。”
皇帝若有所思,眉頭皺的很深,只緩緩道:“鸚鸚爬上老五的牀被戴綜捉了回去,戴綜竟然沒殺她,這也是件奇事。”
“莫非戴綜對鸚鸚動了情,捨不得殺?”
皇帝冷笑一聲,臉色變了幾變:“戴綜向來不爲美人而折腰,如今老了倒肯爲鸚鸚而折腰了,據鸚鸚傳來消息,戴綜將她捉回去依然好吃好喝的供着,到一時生氣將慕容府派出的另一名侍女飛燕給殺了,朕竟不知他究竟打得是何主意了。”
“若他真一時動了情,心裡深恨鸚鸚被別人玷污了,卻又捨不得殺了,可不就拿鸚鸚身邊最要好的姐妹殺了來解氣了,況且厲橫前往南方攻打慕容劍旗開得勝,戴綜見慕容家兵敗如山倒,殺了慕容家送來的一個婢女也不足爲怪,依臣弟的意思,興許在虎符之事上,鸚鸚還真能起點作用。”
皇帝臉忽起怒色,氣咻咻道:“厲橫那旗開得勝得了什麼勝,他帶兵偷襲慕容劍的軍營將慕容劍的軍隊確是打退了,還讓對方損失了五百餘名士兵,可他也不想想,慕容劍派兵劫了他的糧草,偷偷運走糧食二千石,還燒燬了五千石,他帶的兵力本就糧草不足,如今國庫空虛,爲着寧西治災運糧草的事,朕還是用瞭如意的主意,他今兒一早先報喜功,後又請旨戶部趕緊調撥糧草一萬石
。”說着,他臉色越來越紅,又喘了幾口大氣,才稍許平靜下來,“他死在南邊不要緊,耽誤了朕的大事纔是最要緊。”
瑞親王一驚道:“原來事情竟是這樣的,今兒我聽到消息說他旗開得勝了,卻不想是這樣勝的,那皇兄準備如何處置?”
皇帝揉了揉胸口,吐出一口惡氣道:“朕可沒那麼多恩典施給他,今兒早朝你沒來,朕的舅舅在早朝之上還上了摺子給朕,朕還未發一言,倒有一大幫子老臣跟着舅舅的屁股後頭說軍情不容耽誤了,還一起聯名遞了摺子給朕,讓朕從速運糧。”
“皇兄息怒。”瑞親王又問道,“那糧是運還是不運?若得罪了那幫老臣也夠受的,再者,若皇兄不下聖旨,怕是丞相要去太后跟前求情兒了,後天就是太后生辰,皇兄也不想鬧的讓太后不愉快,何況太后爲着五哥的事已傷了心,也不能令她再增煩憂之事了。”
皇帝站起身子,焦燥的在殿內來回踱了幾步,又望着窗外那片大好晴光融暖秋色,心裡早已的打定了主意,回過頭來道:“今兒朕已在朝堂之上宣佈厲橫革職留任,讓他戴罪立功,他好大喜功,還敢請朕運糧草給他,既然慕容劍能劫了他的糧草,他身爲神勇大將軍也不能徒有這虛名,自然也該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劫了慕容劍的糧草大營纔是,朕給了他十日期限,若他無能,朕自當派別人去剿滅叛賊。”
“皇兄。”瑞親王勸慰道,“諱敗冒功不僅厲橫會犯,諸多將領都會犯此錯誤,這乃是積年惡習,皇兄也不必爲此氣壞了自個的身子,只是皇上下了旨意,丞相難道沒說什麼?”
“他見朕動了真怒,倒也未敢再說什麼,頂多就是跑到太后那兒去說三道四,朕派瞭如意去太后身邊,就是讓她照看點太后,省得太后急出什麼病來。”
瑞親王思索良久又道:“這件事有錯在先的是厲橫,就算丞相真跟太后說什麼,太后是個深明大義的人,想來也不會爲難皇兄。”
皇上嘴角隱出幾縷淡淡的冷笑,他本來就不準讓厲橫能活着回來,一來他正好藉此機會蠶食厲家龐大的勢力,省得在平定蕃王之亂,誅滅了慕容家之後,厲家日漸坐大,二來厲橫竟然逼着一名女子上吊身亡,若那名女子是普通的民女也就罷了,偏偏是阿胤的正妃,葉蓁蓁的表妹,本來那女子已經訂好了親事,結果厲橫看上她,卻膽大包天的半點也不忌着那女子的身份將她偷偷綁走就姦污了,那女子一氣之下上吊自盡了。
太后得知此事專程找了自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畢竟那女子不是厲橫親手所殺,而是自盡的,阿胤也從未爲了此事在自己面前討過半點情,不過就是怕自己難做罷了,爲着此事,葉蓁蓁足足有十餘天沒跟阿胤說一句話,當然這人家的夫妻閨房之事他本也不得知,他只是聽平陽提起的,雖然自己明裡不能給阿胤一個交待,但暗裡殺了厲橫也可平了阿胤和塵希心裡的這口惡氣,當時打掉厲橫牙的根本不是那女子的什麼情郎,卻是塵希,既然太后有意遮蓋此事,也命人再不許提起,這段公案倒成了個隱秘所在了。
民間也只傳聞厲橫霸佔民女,被人情郎打掉了牙,又嘲笑厲橫是個名不副實的草包,被人情郎一巴掌就把牙打掉了
。
皇帝想着又道:“若不是顧忌着太后,怕傷了她的心,朕也無需這麼難做了。”他微頓片刻又道,“好在如意能討她歡心,即使太后氣着了,也有她在旁邊調理着,朕也可以稍安了。”
“說起如意,臣弟不想她到有那樣的肝膽,肯爲皇兄捨命。”
“唉!”皇弟長嘆一聲道,“離憂卻也肯爲她捨命了,若那日不是離憂,怕是這會子她有再高的醫術也要魂歸九天了。”他眉色微一凝滯,又漫不經心道,“聽聞那玄洛公子是個久病之人,怕是不能長命吧!”
“皇兄難不成想改了主意?”瑞親王心裡彷彿有根神經被皇上的這一句話牽動了一下。
“朕答應如意不會違了她心意將她指了人,不過是因爲聽你說如意有了心上人玄洛公子,朕只是在想,若那個玄洛公子死了,如意沒了心上人,朕興許可以將她指婚給離憂了。”他眉頭越蹙越深,到最後兩道眉已快擰到了一處,“朕不是嫡子,更非嫡長子,阿胤,你知不知道曾經爲了嫡庶之別,朕又忍了多少氣,所以朕有了自己嫡長子便十分疼愛,澈兒雖不成器,但他卻是朕這麼多兒子之中唯一一個沒心眼的,朕總想着再給他些機會,雖然論文才武略,他比不過離憂,連離雲也比不上,但離憂有一半楚夏血統,朕每每想到楚夏王想要扶持離憂登上大位就覺得惱忿,朕想立誰做太子豈容別國之人暗中籌謀,況且就算楚夏王不干預我天縱國事,離憂他朝若登基到時外戚干政也是大禍患,而離雲是個沉默寡言心計深沉的,況且他母親的身份委實提不上,離楚又是個瞎胡鬧的,朕想着還是澈兒最好。”
皇帝后面說的一大段話瑞親王根本沒聽清,他的思緒在皇帝說若玄洛死了,如意便沒了心上人,皇帝這分明是起了殺掉玄洛之心,他知道皇帝心裡其實非常看重七皇子,但又不想將江山交給他,心裡或許隱着對離憂的那一點點憐惜和愧疚,所以想在感情上成全了離憂,可倘或皇上知道了玄洛的身份,他還還會說這番話麼?
那一句玄洛其實就是綰妃當年留下的孩子如骨鯁在喉一般,吐之不出咽之不下,只卡在喉嚨裡戳的人生疼,若皇上動了心思想殺一個人,那人必難逃的掉,這麼多年,但凡皇上明裡暗裡的想殺了誰,至今還沒有一個漏網之魚,死,不過就是一個或早或遲的時間罷了。
他呆呆的望着橫隔在依蘭閣與書房的一架湘鏽紅緞鳳穿牡丹的掛簾,牡丹紅的似火,鳳凰耀的似金,雖然繡功算不得上乘,甚至可以用粗糙來形容,但卻是皇上最珍愛的,因爲這幅掛簾卻是當年的綰妃第一幅繡品,而且也是唯一一幅,因綰妃生活在圖然,圖然女子不像漢家女子講究女紅,所以綰妃並不精通女紅,只是略通一些,入宮後她無時便陪在皇上身邊,一個看書批奏摺,一個剪燭刺繡,那幅繡品卻是在那時完成的,只可惜物是人非,綰妃離奇失蹤,竟然還生下了孩子玄洛,這中間的內情連他也不得而知。
皇上見他一味沉思,只疑惑道:“阿胤,你發什麼呆?”
瑞親王目光一滯,擡眸望着皇帝思慮片刻道:“皇兄,或玄洛果真死了,興許如意的心就死了,她雖然表面看着溫和卻是個極爲剛強的人,到時若鬧出什麼事可就不好了。”
“朕也未必會那樣做。”皇帝沉吟道,“朕素日裡聽聞玄洛公子少年英才,世都傳他有天人之姿,朕倒想在戰亂平定之後召見他,朕倒要看看他比朕的兒子強在了哪裡?若他果真是個有才能的,興許可以爲朝廷所用
。”
“皇上,玄洛他……”瑞親王欲言又止。
“他怎麼了?”皇上疑惑道。
“沒什麼。”瑞親王轉口道,“臣弟只是覺得他身體不好,不適宜在朝中爲官。”
“難道如意那樣好的醫術竟治不好他?”
“就算如意醫術再好,也未必能醫得了全天下的人,更何況有些毒並不是如意就能解的。”
“什麼毒?”
“血衣天蠶蠱毒。”
皇上微微沉思,有風從窗櫺裡吹進殿內,吹動鳳穿牡丹掛簾搖搖晃動,如血色波浪般此起彼伏,鼎內正冒出的輕煙一時散的無了形狀,因是迎着風將那縷香氣吹到皇上臉上,卻是幽香之氣更加濃烈了些,恍惚讓人如墜雲霧之中,他曾聽說過種蠱毒,若非恨至深,一般人不會輕易下此蠱,因爲這蠱太過珍貴,而且太過陰毒,他沉了眉頭問道:“他如何會中這種毒的?”
瑞親王茫然的搖了搖頭道:“連臣弟也未曾得知。”說着,他若有所思的長嘆了一句,“皇兄,臣弟勸皇兄放下將如意指給離憂的念頭,皇兄更不能派人傷害了玄洛,否則皇上必會後悔的。”
“阿胤,你的話朕聽不懂。”
“或許等皇兄看見他的那一天就懂了。”
皇帝益發疑惑了,幽幽道:“聽你這樣一說,朕倒想立刻召見他了。”
瑞親王噓了一口氣,猶豫片刻,終究沒有說話,他不知道自己這樣說與玄洛是好是壞,只岔開話題又問道:“皇兄打算如何處置宗政無影?”
“秋後問斬。”皇上簡單的吐了四個字,又嘆道,“說起宗政無影,朕就想到宗政煦,若論起當年朕和他也算……唉……”又是一聲長嘆無比惋惜道,“這往事再提也是徒增傷感,朕並無殺他之意,更無誅殺宗政一族之意,他卻死的奇了。”皇帝說完就靜默了,面上卻是陰晴不定。
……
太后的六十大壽壽宴設在御花園浣林臺,因着皇帝崇尚節儉,所以太后也不打算大肆操辦,縱使如此還是熱鬧非常,園內燈若流火,香菸裊繞,時而細樂聲喧,就連清華池畔每一株樹上都用通曹綢綾紙絹作勢纏繞在枝幹之上,上面還懸燈數盞,清華池內荷荇絲鷺之屬,皆系珍珠螺蚌鳥羽製成,暮色漸濃,正是秋高氣爽的好天氣,宮人們一一點起紅燭燈盞,端着是璀璨光華,珠簾繡幙。
申時一過就有衆嬪妃帶着一羣宮女踏蓮步遙遙而來,衆人緩緩落座,皇親貴胄,王公大臣俱按序而坐,雖然人多,卻絲毫不顯雜亂。
稍頃一聲高亮而尖細的聲音響起:“皇上駕到,皇后娘娘駕到。”
衆人行禮,皇上高坐在髹金雕龍椅之上,身旁則坐着厲皇后,瑞親王莫胤居於東側首座,西側首座則是晉西王,下首六王定淮王,七王鎮北王,一個個端直高座在那裡,偶而交談幾句,晉西王陰沉着臉,他比皇上少三歲,卻好似比皇上還要老上幾歲,兩鬢斑白,一張臉又黑又瘦,依稀辨着與眉眼之間卻與皇上與幾分相似之處,他手裡拿着塊和闐玉扇墜,不停的在手中把玩着,眼裡直勾勾的盯着對面的瑞親王輕聲道:“如今老十可是都爬到咱兄弟的頭上去了,瞧瞧他坐在哪裡?咱兄弟又坐在哪裡?”那聲音雖小,卻冷的瘮人
。
“五哥說的一點也不假,老十自來會就勢爬坡,哄着皇上只信他一個人,倒讓皇上把五哥這個一母同胞的嫡親兄弟忘到後腦勺去了。”定淮王義憤填膺道,不過縱使他再不憤,也只敢小氣議論着。
鎮北王卻是一言不發,單聽着他二人說話,晉西王嘆息一聲道:“當年我自請去晉西那等荒涼之地,皇上也就腿兒搓繩的封了我個晉西王,只是晉西再好,怎比得京城好,何況晉西還是個鳥不生蛋的地方。”
定淮王正欲答話,忽聽內侍高喊了一聲:“太后駕到!”
從人急忙起身,帝后親自率衆迎了出去,流光溢彩中,太后的手扶着如意穩上入內,太后看着臺上簾卷蝦鬚,毯鋪魚獺,說不盡的富麗堂皇,太后心內嘆息,終究是奢華太過了,皇帝連早膳都吃的那樣節省,但爲着她的壽辰就弄的這般繁華,看來皇帝還是很把他這個母后放在心上的。
“太后娘娘千歲千千歲,祝太后娘娘萬壽無疆,福壽綿延。”衆人叩拜道。
帝后又跟太后行了禮,如意只聽見滿耳的叩拜和祝賀之聲,太后眼神祥和慈悲,入座後命衆人起身又笑道:“今兒爲着哀家的壽辰倒讓皇帝破費了。”
皇帝笑道:“母后六十大壽乃萬民共襄盛舉的喜事,自然應該隆重些。”
太后臉露喜悅之色,笑道:“今兒既是哀家的壽辰,哀家必要痛樂一番,這兒花好酒香,衆卿家只管熱鬧,休要拘束着了,都要盡興纔好。”
衆人齊齊應道:“是!”
一時間,衆人都開始相繼的說些討好的話兒,太后儘管聽着,臉露淡笑,今兒一早就收到了諸多大禮,什麼金身佛香,紫金如意,海南黃花梨木佛珠應有盡有,太后都不甚在意,唯獨皇上親自爲她壽辰熬夜所繪的觀音像,她最爲珍視,早早的就叫人掛在了佛堂之中,再者就是如意的紙繡百壽圖,她極爲喜歡,每個壽字都是不同的書法,百種字形卻又湊成一幅完整的金黃壽字,卻絲毫不見違和不諧之意,卻是一幅難得的精品之作,放眼整個天縱,再尋不出第二幅來。
當然,讓她掛念的卻還有晉西王送與她的一串蓮花佛珠,顆顆蓮花皆由他親自雕琢。
這兩天她心情有諸多不順,澈兒受了皇帝申斥,晉西王的大兒子,也是自己嫡親的孫兒又死了,還聽大哥說自己的侄兒在南方糧草被燒,再加上有刺客夜襲皇上,若非如意捨身救駕,說不定她連這皇帝兒子都失去了,雖然有驚無險,但到底是心有餘悸,若非如意這朵解語花,開心果陪着她,怕是她已經病體沉痾了,哪還有力氣做這六十大壽。
只如意既是她的解語花,亦是她心頭一塊心病,那晚離憂爲如意吸毒已是肌膚相親,而她亦試探過澈兒的意思,澈兒竟無心如意,若果真如此,她的心也是白費了。一旦如意被皇帝指婚給離憂,澈兒的太子之位就更懸了,這會子如意又有了救駕之功,皇上待她也益發看重了,她想着壽宴之後問問皇帝的意思,讓自己心裡也有個底兒。
正想着,晉西王卻上前湊趣兒道:“母后,兒臣好些日子沒見到您,怎麼瞧你坐在那兒倒好似跟皇后娘娘成了一對姐妹兒似的,母后趕緊告訴兒臣有什麼返老還童的法子,兒臣也回家試試去,如今兒臣瞧着母后卻像是在開放在清晨最盛的牡丹花兒一樣,雍容華貴,氣質高雅,連日月之光輝都比不得母后
。”
“猴兒,猴兒,還和從前一般嘴裡再沒半點正型,竟拿這些糊話來哄哀家開心,沒的說這些就些打嘴,哀家都老了,哪還能像牡丹兒花。”太后雖是嗔怪之聲,那眉眼間卻帶着融融笑意,有哪個女人不喜歡被人誇年輕兒的,況且近日她的確年輕了不少,喝了如意調製的茶飲,連白髮都少了許多,她半覷着眼,又看向晉西王道,“哀家瞧你又黑又瘦了,卻是老了不少。”
“兒臣待在晉西,日夜思念母后,再加上……”他眼裡微有淚意,卻很快將淚意收回,臉上露出笑來,那笑雖在臉上開了花兒,但也掩蓋不了那抹陰涼之意,“不提那些也罷,今兒是母后的壽誕之日,兒臣心裡實在開心,又想着素日裡不能在母后面前盡孝,實在是心裡有愧,今日能讓母后笑一笑,兒臣也算略盡了做兒子的心意,何況兒臣說的也不是糊話,卻是最真的話。”
晉西王一說完,定淮王,鎮北王隨聲附合,各種讚美之詞如春雨般落在太后的心田,皇后心裡雖有不忿之意,但始終將那端莊的笑保持的恰到好處。
如意心想:這晉西王也太大膽了,爲了哄着太后開心,說連日月都比不過太后,日月之輝等同帝后,他又說太后和皇后好似姐妹,在美譽了太后的同時卻將皇后置於何地,這不明擺着說皇后老嘛!不過皇后倒的確是母儀天下的風範,就算當衆受再大的嘲弄,也是將雍容華貴之氣保持到最好。
最關鍵的時,晉西王明裡暗裡提到他不能在太后跟前盡孝,其實就是想自己能被調回京城,這可是犯了皇上的大忌,想來晉西王也知皇上忌憚他,所以他反倒不怕了。
太后眼望着自己的親兒子變得這般蒼老,心裡未免有些唏噓和疼惜,況且他連失兩子,才四十的人,已是半白了頭髮了,不管他做過什麼,終歸是自己十月懷胎生下來的,豈能沒有一點疼惜之意,想着,太后徒增一絲傷感,喜悅的臉上又落寞了幾分。
她嘆了一聲道:“哀家哪是牡丹花兒,皇后纔是牡丹花兒,哀家年歲大了,也只能做那落紅花瓣兒,化作春泥更護花了。”
皇后脣角蘊着最妥貼的淡笑,笑不露齒卻溫和大方:“母后若成了化作春泥的花瓣兒,那臣媳豈不是連春泥都做不成了,頂多也是就春泥旁邊的幾粒細碎的小石子兒,到哪裡去找這樣風華正茂,國色天香的春泥呢?”
皇后一語引得衆人曼聲一笑,平陽公主淡淡道:“若連母后,皇嫂都成了春泥石子兒,那我豈不成那腳底流沙了,風吹吹就散了。”衆人又是一笑。
皇帝雖未說話,但眼角間也隱着幾許笑意,只是那笑微有些冷,只略微的從晉西王的臉上掃過,晉西王又抹了額頭上的一把汗道:“皇后娘娘不虧是國母,說出來的話果然不一般。”
太后笑道:“皇后的話,哀愛聽着很是稱心呢。”
晉西王心裡很是不快,但面上還是作出笑來:“母后稱心就好,母后稱心,兒臣也就稱心了。”
他想着太后句句袒護皇后,就是袒護皇上,他原本不過想借機試探罷了,畢竟太后是他的親孃,對他總有幾分真情的,他想讓太后開口命皇上將他調回京城,只是太后不鬆口,還處處護着皇后,想必自己想回來也是萬難了,皇后是厲家人,這就是最大的障礙,想當初他打了多少饑荒要娶厲醒,倒不是因爲他喜歡厲醒,只是因爲厲醒是最適合做妻子的人,因爲一旦娶了厲醒就等於得到了母后乃至厲家的鼎力支持,偏生太后將厲醒嫁給了莫戰,顯而易見,太后心裡的天平早就偏上了莫戰,到底是他奢望了,唯有自己爭奪了這天下,才能將一切都踐踏在腳底,再不用看任何人的臉色,再不用小心翼翼的試探任何人,哪怕那個是他自己的親孃
。
太后面帶微笑,皇后又吩咐司膳房掌膳傳令開席,一時間觥籌交錯,道不盡的熱鬧繁華,席間,忽然晉西王突發疾病,牙關緊閉,暈倒在地,把太后唬的個半死,連忙叫如意前去看看,如意一搭脈便知晉西王必是要裝病回京,賭的不過是太后待他還存在一絲母子親情罷了。
如意也不便於當衆說破,只得施針紮了晉西王的人中穴,晉西王醒來,太后長舒了一口氣,晉西王望着如意竟然一怔,嘴張着,半天也說不出話來,半晌,他又對太后聲情並茂,將煽情之處演到極好,惹得太后恨不能立刻讓他回了京城承歡膝下。
他已失了兩子,又被平南王重創,就算有那謀反之心也該無力了,不能總將他放在那荒涼之地,何況他身子這般虛弱不堪,自己瞧着也大是捨不得,但就是再捨不得,她也不可能當衆對皇帝提出任何要求,反讓皇帝難做。
太后與晉西王又說了兩句體已話兒,便笑道:“母后,臣媳素聞福瑞郡主才藝非凡,今兒趁着母后的壽宴何不讓她表演一番,豈不更添樂趣。”
鄂貴人接口道:“若論尋常表演看着多了也無趣,況且今兒個宮中衆姐妹都想爲太后獻禮,以博太后一笑,不如咱們拈個鬮兒,誰拈到什麼就表演什麼,拈到空白揪兒就不表演,這樣在時間上也不耽誤,又不顯得厚此薄彼,豈不四角俱全,新鮮有趣兒。”
皇后笑道:“你這主意倒好,只是若拈到的卻不會,又作如何是好。”
愕貴人笑道:“那就罰她講個笑話兒,一定能惹得太后發笑,不然就罰酒三杯如何?”
太后又笑道:“聽着卻有趣兒,就按你說的來。”說着,又轉頭問皇上道,“皇帝,你可怎麼說?”
皇帝笑道:“今兒都憑母后定奪。”
不一會兒,鄂貴人命宮人取了寫好的鬮兒,又放在了一個剛能伸進一隻手的青花纏枝的瓷瓶兒內,除了衛妃有孕在身不便拈鬮表演,其他衆嬪妃都拈了鬮兒,也有拈着的,也有拈不着的,拈着的自是歡喜,難得見天顏一次,可不要好好表演一番,拈不着的心裡卻不開心,但表上也不敢表現出來,都靜靜的退下。
如意展開一方淡粉紙箋兒,上面用小楷寫了四個字兒:鳳落明月。
如意雙手微微將紙箋兒捲起,明欣早迫不及待的問如意道:“如意姐姐,你可拈着什麼鬮兒了?”說着,她伸手拿過如意手裡的鬮兒慢慢唸到,“鳳落明月。”她搖了搖頭,“這是個什麼意思,是歌還是舞,我竟沒聽過。”
皇帝臉色一動,皇后卻笑道:“是誰那般促狹,竟弄這樣的給福瑞郡主選了,也難怪明欣從沒聽過。”說着,又對如意甚爲和藹道,“如意,你若沒聽過,便說個笑話兒給太后聽聽,能引得太后笑了,便算你過了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