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暉堂裡點了幾十根龍涎花燭,照得和白天一樣亮堂,老夫人非常喜歡這種綺靡的香甜氣息,蠟燭每夜都燃燒到天亮,夜已經深了,卸了那些華麗的首飾,老夫人也只是個普通的老太太,躺在碧紗帳裡睡不着覺,傾聽着外面嗚嗚的風聲,兒子生了氣,孫子不着邊,年紀老了就喜歡想些用不着的,隔了一會老夫人又問值夜的紅荷,“慎哥兒還在齊氏那裡?”
兩個小丫鬟睏倦的幾乎睜不開眼睛,“大公子還在那裡。”
這話都說了好幾遍了,老夫人想起來就要問一遍,過了好半晌又說道,“你們吹熄了那些蠟燭吧,晃得眼睛生疼,只留一盞就好了。”
紅荷爬起來吹息了十幾根龍涎香燭,火苗跳躍一下釋放出最後一縷香氣,屋裡沒有剛纔明亮了,燭臺照不到的地方黑暗起來,牆上又多了些器具的陰影,老夫人朦朧欲睡,就見齊氏從外面走進來笑着說,“媳婦伺候了婆婆半輩子,今日臨走再來服侍婆婆一回。”
老夫人還想說什麼,忽然間雲板敲響了,老夫人猛然驚醒,“府中出了什麼事?”
紅荷、粉荷嚇得爬起來,僅剩的一隻蠟燭把她倆的影子投在牆上,晃動着走過來,就聽老夫人尖叫一聲,“齊氏你不要過來,我不要你服侍的!”
紅荷、粉荷嚇得站住了,牆上的人影子也站住不動,老夫人緩過神又吩咐了,“快扶我起來披一件衣服,出去問問怎麼回事。”
紅荷拿了大衣服就要過去,牆上一個巨大的黑咕隆咚的人影子慢慢靠近了。老夫人忽然又扯着嗓子尖叫,“齊氏你給我出去!你不要過來!齊氏你不要過來!”
小丫鬟嚇得跪在地上顫音說道,“老夫人饒了奴婢這回。”
兩個人影子變矮了,另一間屋子裡值夜的丫鬟們聽到叫喊連忙進來,屋子裡又多了幾條黑影子,在牆上做着各種動作,老夫人白眼一翻尖叫着暈過去了。荷香幾個丫鬟哭喊着老夫人。婆子就急忙跑去給侯爺報信去,屋裡又點亮了幾十根蠟燭,光源從四面照過來。牆上那些人影淡淡的不見了。
李鳴唯從熟睡中驚醒,幾個丫鬟圍在齊氏身邊痛哭,李鳴唯心裡一片冰涼,齊氏到底還是先他而去了。不由得跺足捶胸的大哭起來,玉潭紅着眼睛說道。“還請爹爹節哀,孃親的身後事要緊。”
李鳴唯大哭道,“還能怎麼樣,盡我所有罷了。”
忙亂中老夫人那邊的婆子又跑過來哭喊着。“侯爺不好了,老夫人暈過去了。”
老母親沒少了和他玩這套把戲,老母親喜歡找齊氏彆扭。時不時的總要氣得病上一回,又是心疼又是肝疼的。媳婦孝敬婆婆天經地義,天下無不是的父母,李鳴唯是個孝子,再不肯叫母親心裡不自在了,齊氏又賢惠,受了委屈也都忍着,這些李侯爺心裡都明鏡似的,如今齊氏挺屍在牀,老母親又玩這招,李鳴唯氣得額頭上的青筋亂蹦。
偏偏那婆子不識趣,直着嗓子嚷着,“老夫人撞見鬼了,夫人過去找老夫人索命了。”
玉潭上去就給了那婆子一巴掌,哆嗦着指着婆子恨得說不出話,夫人這邊的丫鬟僕婦也都恨壞了,夫人剛走就糟蹋夫人的名聲了,還好李侯爺這回總算明白,還知道大局爲重,命人捆了那個造謠的婆子,打發郭新成家的過去照顧老夫人。
又有壽材等事,因老夫人嫌晦氣,李鳴唯又沒在府裡,他也不是操心辦事的人,這些竟然都沒準備,事到臨頭才覺得千頭萬緒的煩難,只是吩咐郭新成趕緊忙起來,府裡沒個妥當人照應不行的,府外又有一堆事情等着,李侯爺練兵是個行家,遇到家裡的庶務就頭疼,下人過來請示,李侯爺不耐煩的說,“這些問本候做什麼,你們只管忙起來。”
李侯爺只在那兒跺足捶胸的大哭,玉潭又有身孕,李鳴唯也不敢求女兒幫忙,慎哥兒他還小呢,他哪裡會辦這些事情。
慎哥兒也不搭理哭成淚人一般的李侯爺,只管在外院指揮,又是派了人通知天后宮的茶師傅趕緊過來,又命人到附近租賃的宅院裡擡過來棺槨,香燭紙馬什麼的都是齊備的,郭新成一開始還想自己做主,幾件事過手再也不敢小看了大公子,嚇得兢兢業業起來,凡事都過來和大公子請示了,玉芳也帶着彩蝶幾個丫鬟忙着,按品級披金蓋銀的裝裹,一時棺槨也擡過來了,玉潭心裡先滿意了,幫底厚七寸,敲擊若金玉之聲,玉潭心裡說不出的感激。
李鳴唯看了也很滿意,又聽說是慎哥兒事先讓鋪子做好的,李鳴唯心裡更滿意了,乾脆萬事大撒手,只讓下人和大公子請示去。
府裡的婆子們分作幾撥忙着,有專管招待親戚們茶飯的,靈前上香添油的,收管茶杯茶具的,還有收祭禮的,專管記賬的等等,家下人等各管一攤也不必忙亂了,秦嬤嬤就帶着一些婆子府裡巡邏,天光微亮,靈棚搭起來了,安國候府哭聲震天。
玉潭哭了一回不肯再哭,又見玉芳和彩蝶那邊也都有條有理,也慢慢的放心了,早飯都沒心情吃了,玉沁眼睛腫得爛桃一般,眯成一條縫,謹哥兒大哭大嚷着喊娘,又把隔夜飯都吐了,玉潭心疼的摟着謹哥兒,這麼冷天,謹哥兒大病未愈,跪在靈前受得了嗎。
慎哥兒把敏哥兒也接來了,披麻戴孝的在靈前跪着,謹哥兒剛跪了一會就讓慎哥兒抱到裡面,交給玉沁哄着,姐弟倆摟在一起哭成一團,慎哥兒又吩咐玉沁謹哥兒的丫鬟婆子,只管幫着照顧好了五小姐和三公子,回頭都有重賞的。
老夫人那邊有點悽悽惶惶的了,半夜嚇了一回暈倒了,兒子也不肯過來,孫子也不肯過來,那幾個孫女沒一個好的,只有玉容孝順,不顧還在禁足跑出來陪着祖母,老夫人拉着玉容的手哭一回說一回,郭新成家的趁機出來,再想管府裡的事物早插不上手了。
侯府辦喪事,先是遠近親友都來了,三老爺、四老爺也連忙過來幫襯着,只是兩位夫人實在沒臉見人,也只好說兩位夫人願心虔誠在廟裡吃齋還願,三日後開喪送訃聞,安國侯府門前白花花車水馬龍,官來官往好不熱鬧,總管太監賀淮章坐着八擡大轎鳴鑼開道過來了,緊接着就有燕慈郡王府、樂善郡王府等派了管事過來弔唁。
龍德殿裡皇帝看着密報欣慰的一笑,蘊兒是個辦事的孩子,他剛多大呢,陸稟跪在那看到皇帝笑了,禁不住再一次說道,“陛下,小殿下聰慧,可是小殿下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陛下點醒他纔好,殿下將來要治理天下,不是幫着人家發喪的。”
皇帝看陸稟那個樣子,無奈的搖搖頭,“朕只想合着蘊兒的心意,他又不是不知道輕重的孩子,陸愛卿啊,朕知道你的忠心,蘊兒也知道你的忠心,他和你生氣鬧彆扭罷了,過一時他就好了,你別放在心裡,你也趕緊過去在靈前添一炷香吧,也是幫襯蘊兒一回。”
陸稟賭着氣說,“臣不會過去的。”
皇帝笑笑也不說什麼,只管低頭批閱奏摺,陸稟心裡真的很無奈了,“陛下,殿下的年紀正該好好讀書,要不然就到暗雲衛學着,暗雲衛的人才能有忠心。”
皇帝笑着指着陸稟,“你啊,就是一頭犟驢。”
陸稟被蘊兒耍了都不知道,皇帝心裡滿意的笑了,讓蘊兒到暗雲衛掛名只是權宜之計,皇帝又哪裡願意讓蘊兒真到暗雲衛當差,打開蘊兒送上來的節略,皇帝心裡也在狐疑,這份節略分明是蘊兒的筆跡,強調暗雲衛理財的重要,洋洋灑灑的上萬言,條理很清楚,不過有些根本就實現不了,有點空中樓閣的意思,看着是真漂亮。
也難怪孫彪他幾個以爲發現了天降奇才,連夜送進宮裡。
上書這個人還沒接觸實事兒,有心胸眼界,卻沒有經驗,正該好好歷練一番纔對,皇帝看了陸稟一眼搖頭笑笑,蘊兒請四個下屬吃酒,單獨拋開了陸大人,等於和皇帝之間又多了幾條聯繫的渠道,這也是皇帝樂意看見的。
皇帝又有國事要忙了,魏國公請見,打發陸大人先出去,片刻功夫癡肥的呂敏堂進來磕頭,皇帝堆起滿臉的笑意,“呂愛卿啊快快請起,愛卿這一向可好?”
呂敏堂並不肯起來,“老臣找到了反賊的蹤跡,若沒有實在的證據老臣也不敢亂講,老臣查證多年,濟縣山神廟裡的普惠和尚就是當年廢太子的婢生子,普惠暗中招兵買馬,在廟後的山洞裡私藏了大批武器,又有一個叫錢友明的相助普惠,老臣這裡有截獲的書信爲證。”
呂敏堂說着拿出一封錢友明寫給普惠和尚的信,信上措辭激烈,爲廢太子抱不平,又說當今矯詔得了天下,皇帝看得龍顏大怒起來,“這兩人現在哪裡?”
呂敏堂跪下來磕頭,“錢友明做過廢太子的幕僚,因他出去的早,到讓他撿了一條命,後來碰到普惠,兩人賊心不死又勾結了安國侯李鳴唯狼狽爲奸起來。”
皇帝臉色微微一沉,“李鳴唯是朝廷重臣,愛卿不可胡亂污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