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鈺的哭撕心裂肺,哭的歇斯底里,綿延不絕,龍德殿重檐屋頂都要掀翻了,一開始尖叫着哭喊,過了一會肺活量不夠了,又開始憋氣的抽噎,小臉蛋憋得發青,哭聲漸漸嘶啞低沉,以爲他終於不哭了,下一輪的嚎啕又在醞釀。
方奎和李鳴唯相視一眼退出去,這兩位哪裡放心走了?就到偏殿喝茶,坐在偏殿也能聽見小青鈺撕心裂肺的哭聲,龍德殿宮女太監豎起耳朵,大總管跑到李鳴唯這裡,“萬歲爺沒傳召,奴婢也不敢進去,小殿下這般哭法可怎麼好。”
“太后、皇后在裡面呢,你們擔心什麼。”
李侯爺威嚴的說,想了想又吩咐道,“太醫該請來了,小殿下這般哭法,請了太醫開點藥去去火。”
“青兒不要哭了,青兒乖,祖母不讓青兒走,祖母留着青兒。”
太后焦急萬分,和皇后站在一旁流淚,她們只能拿話哄哄,青兒心裡眼裡只有父皇,這孩子有一種百折不撓的勁頭,哭得氣噎喉堵沒了力氣,攥着衣襟的手鬆開了,又摸索着攥住,哭得兩眼張不開。
周蘊一開始沒放在心上,小孩子哭兩聲,哭累了就不哭了,還能練肺活量。
不過他得當個慈父,他不能在小孩子心裡留下陰影,周蘊拿出最大的耐心哄孩子,青鈺哭起來沒完沒了,哭出來一臉的鼻涕眼淚,周蘊嫌惡的想要躲開,小孩子用最大的力氣往上靠,臉貼着臉蹭着,挨近了父皇哭着。
周蘊心腸一軟,算了,不就是臉嗎,他在娘這裡也沒臉了,媳婦也不搭理他了。
大哭對身體不好,小青鈺哭抽了。
周蘊這回可真着急了,他低估了青鈺的氣性。
好在太醫都來了,又是掐人中,又是鍼灸,周蘊轉移兒子的注意力,拿些玩具哄他,青鈺最想要的玩具就是皇帝,拉住了就不撒手。
太陽落山了,月亮出來了。
太后和皇后坐在外殿垂淚,李鳴唯與方奎也不出宮,坐在偏殿相視無言。
太監、宮女走路都輕了。
青鈺哭累了,哭着哭着終於睡着了,手裡還攥着皇帝的袍子。
周蘊輕輕抽開身,拿個帕子給他攥着,他還得出去哄哄娘,還有他媳婦。
太后扭過頭不理兒子,皇后無限幽怨的看他。
周蘊訕笑着,“娘早點回去休息,娘明天早些過來,不然朕的早朝又該遲到了。”
太后冷哼了一聲,皇后扶着太后坐了鳳輦,送太后回宮。
銀白的月光透過窗扉,耳邊是蟋蟀的低鳴,寢殿裡朦朦朧朧的,精美的擺設隱藏了它們的細緻,只是個黑呼呼的影子,四個宮女站在角落裡,龍榻上帳幔低垂,帳幔裡不時的傳來一兩聲抽噎。
周蘊苦笑,他皇帝當得太沒有尊嚴了。
他只有這一個兒子,當龍蛋養着,青鈺受了一點委屈,娘先着急了,或許今天這番話不該當着青鈺說,他高估了青鈺,青鈺還是個孩子,真正意義上的孩子。
身邊的小身子不時的抽搐一下,睡夢中還在顫抖,周蘊伸手拍撫着,嘴裡應和着,那雙小手摸過來,摸着了父皇的臉,這才安心睡了。
小孩子心裡害怕才哭吧,他當慎哥兒的時候何嘗不害怕呢,周蘊眼睛微微溼潤,想起小時候討老夫人歡心,討二姐姐歡心,他小時候過得有多難,青鈺不用討人歡心,真的不用討人歡心嗎,青鈺在討他的喜歡。
先皇活着時青鈺從來不哭鬧,他的乖巧得了皇爺爺喜歡。
皇爺爺是顆遮風擋雨的樹,這顆大樹倒下了,他讓青鈺沒有了安全感,他以前對青鈺不夠好,小孩子家最敏感不過。
帳幔裡頭黑糊糊的,青鈺又往身邊擠,手腳攀附着。
或許他想錯了,兒子還是留在身邊?
這一宿胡思亂想,小太監在耳邊提醒着,“萬歲爺該上朝了。”
周蘊睜開眼,青鈺還在熟睡,小身子不時的抽動一下,幾個太監幫皇帝更衣,穿上龍袍戴上龍冠,相互間擠眉弄眼,都一臉的激動,周蘊莫名其妙,太監沒這麼大的膽子,這是有什麼事了嗎?
一個膽子大的激動的說,“萬歲爺長龍鬚了。”
龍鬚?周蘊沒回過味,小太監激動的遞過靶鏡,原來他長鬍子了。
周蘊不願意留鬍子,有點苗頭趕緊颳了,下巴上溜光,這些當然是瞞着人的,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他也不能公然毀之,小太監激動成這樣,就爲他下巴上的一片青?
皇太后和皇后一早都來了,皇后別過了眼光不看他,太后看着兒子嘆氣。
周蘊實在低估了鬍鬚的魅力,無須的人讓人瞧不起,就像生理上有了暗疾,皇帝關乎帝國的臉面,不長鬍子大臣都覺得沒面子,大臣們看皇帝的下巴青了激動起來,男人的魅力,全在一副美髯。
朝臣意外的沒爭辯什麼,心情都很好,今天早朝順利。
皇帝散了早朝回去,太后看着他的青下巴喃喃的說了聲,“阿彌陀佛。”
皇后嘴角露出一絲笑紋,別過眼光不看,又忍不住含笑瞟他,小青鈺不是昨天那個小哭精了,過來給他見禮,“父皇青兒不哭了,都是青兒不好。”
青鈺可憐兮兮的靠近他,“父皇不要把青兒送走,青兒寫大字了。”
青鈺早晨就開始寫,一筆一劃寫的認真,周蘊看了點點頭,又問了幾句書,青鈺連忙背給他聽,青鈺眼巴巴的看着父皇,就像被遺棄的小狗,周蘊心裡一軟,摸摸他的頭,拿話忽悠着兒子,青鈺比任何時候都乖巧,好奇的想摸摸他的下巴。
周蘊拿胡茬扎青鈺的臉,一邊還問他,“扎不扎?扎不扎?”
青鈺格格的笑,跟在父皇身邊不願意離開,周蘊心裡另有盤算,也就帶着他了。
一晃十天過去了,官員休沐,皇帝也放假了。
周蘊早就盤算好了的,一大早換了便裝,穿了天青色柿蒂紋直綴,腰上掛了荷包,打扮的像個風度翩翩的公子,下巴上剛長出來的胡茬,平添了幾分男人的豪邁。
——都這麼說嘛。
青鈺扎着沖天辮,換了普通小孩子的衣服,慎哥兒小時候穿過的。
侍衛簇擁着離了皇宮,青鈺長這麼大第一回出了宮門,看見什麼都是新鮮,周蘊帶着他徜徉在人羣,侍衛不着痕跡的環護在左右,銀鉤瓦子離得近,有演百戲的、雜耍的,還有耍猴的,小孩子哪裡會不喜歡這些熱鬧。
流連了一頭午,吃了糖葫蘆,喝了豆花,小肚子吃得飽飽的。
坐了車往前門衚衕那邊慢慢逛遊,一個貨郎坐在大樹濃蔭下賣貨,不緊不慢的吆喝着,“繡花針唉、梳子篦子、繡花針唉——”
三兩個婦人在那裡挑絲線,一邊嬉笑,貨郎愛答不理的。
周蘊在車裡看着笑了,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人還是這幅臭脾氣。
逛了一頭午,青鈺知道拿銅板能買東西了,心裡熱情正高,周蘊命侍衛給青鈺一吊錢,讓他過去給祖母和母后買梳子。
青鈺第一次離開人,還是拿銅板買梳子,注意力都在貨郎擔上,貨郎見過來個漂亮的小男孩,看了他的小模樣心裡吃驚,丈許開外站着兩個護衛,貨郎四下張望,就見不遠處停着一輛馬車,馬車裡的人看着他笑了。
小孩子脆生生的說,“我要買梳子。”
一汪秋水般的大眼睛,認真的挑着梳子,選了兩個轉身就要走,貨郎攔住了,“哎哎小孩子,你還沒給銀子呢。”
小孩子想起來了,“給你一吊錢。”
貨郎優雅的翻了個白眼,“誰告訴你兩把梳子一吊錢?”
小孩子看着他,“這些銅板不夠嗎?我再給你取。”
貨郎看着他笑了,露出了一嘴白牙,“你不認識我了。”
小孩看着他,想起什麼來了,小臉蛋紅了,“我給你取銀子去。”
扔下一吊錢拿着兩把梳子轉身就跑了,貨郎往馬車那邊看去,小孩子和馬車裡的人說着什麼,馬車裡走下來一位青年的公子,看着貨郎笑了,“弘毅,你還敢訛我兒子,兩把梳子一吊錢,你怎麼不去搶。”
趙弘毅似笑非笑,“你兒子當冤大頭,我說要一吊錢了嗎?”
趙弘毅兩手抱在胸前,“你們家銀子多,兩把梳子老子賺大發了。”
周蘊也笑了,“你以爲老子肯便宜你?老子上你家蹭頓飯,把這一吊錢吃回來,走吧弘毅兄,小楊子你幫着挑擔子。”
一個小個子挑了擔子就走。
周蘊也不坐車了,拍拍趙弘毅的肩膀笑了,“別一臉的寡婦相,老子又沒搶你老婆。”
趙弘毅抽抽嘴角仰頭看看藍天,貨郎擔都讓人挑走了,這頓飯逃不了,想吃他們家的飯,那就粗茶淡飯好了,老子讓你食不下咽,只是這小孩子怎麼辦,眼角的餘光發現小孩子偷偷的看他,趙弘毅衝小孩子笑了。
小孩子往周蘊身邊靠了靠,秋水般的大眼睛又看過來。
趙弘毅大踏步往前走,老子管他呢,就吃糙米飯,去年冬還剩點酸辣鬼子姜,也不知能不能吃了,留給皇帝嚐嚐好了。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