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牧然剛被帶到大理寺的時候無比囂張,高揚着頭叫囂,“知道小爺是誰嗎?知道小爺的爹是誰嗎?知道小爺的姐姐和外甥是誰嗎?我看你們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了,居然敢抓小爺?趙鐵面呢?把你們趙大人給小爺喊來。”
管着牢房的牢頭樂了,這癟犢子的小子都進了大理寺大牢還如此囂張,趙大人好歹也是大理寺卿,聖上親任的朝廷命官,是他一個白身小子能隨意吆喝的嗎?
“你自己都不知道你爹你姐姐你外甥是誰,我哪裡會知道?”牢頭眼睛一翻,跟看白癡似的,“我不管你是誰,進了大理寺大牢便只有一個身份,那就是犯人。進去吧,老實跟老子呆着。”他纔不管你是誰誰家的公子,到了他的地盤就得按他的規矩來。
牢頭把秦牧然推進牢房裡,嘩啦一聲把牢門鎖上了。
秦牧然被推了一個趔趄,反身便撲到牢門上大喊:“開門,開門,放小爺出去。來人,快點來人,放我出去。”
可任他喊破喉嚨也無人答理,秦牧然這才慌了,瞧着這骯髒的牢房他的心底生出恐懼,這種恐懼隨着時間的流逝逐漸增加。
等他爹秦相爺安排的人給他換了牢房他整個人都有些不對勁了,抱着腿縮在角落裡瑟瑟發抖。
得了消息的秦相爺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垂下的眼眸中閃過殺意。
因爲這場官司,朝中彈劾秦相爺的摺子如雪片一樣,罪名便是教子不嚴縱子行兇。連雍宣帝都驚動了,還特意把秦相爺召過去詢問。
秦相爺跪地請罪,“臣,臣那小兒被家中老母嬌慣壞了,臣慚愧啊!不過犬子雖不學無術了一些,違法犯紀的事卻是不敢做的。”
雍宣帝也是做父親的,自然能理解秦相爺所說,他想到秦相的長子秦牧遠不到弱冠便文采斐然,還有宮中的淑妃這些年也是極穩妥的,滿京城哪家還能沒個不成器的?他的臉色便好了一些,還安慰秦相道:“愛卿不用擔心,大理寺卿趙承煦是個有能耐的,定能很快查明真相還令公子清白的。”
此刻的趙承煦正焦頭爛額呢,只過了一夜,不僅秦牧然改了口供,拒不承認自己之前招認搶了張家姑娘入府的事情。連那個叫二牛子的小廝也翻了口供,說之前招認的是被屈打成招的,他家公子壓根就沒搶過什麼張家的姑娘。
這可把趙承煦給氣壞了,大理寺監獄戒備森嚴,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都能傳遞消息,由此可見他這個大理寺卿做得多麼失敗。
那個秦牧然又恢復了神氣,叫囂着讓他放人,“小爺早就說過什麼張家姑娘,小爺根本就不認識,小爺是冤枉的,還不快點放我回府!這什麼破地方?小爺一刻也不想多呆。”
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子都敢衝着他這個朝廷命官吆五喝六,可想而知趙承煦的心情了。他面無表情地一揮手,“帶下去。”
放人?好不容易把他弄進來的,這麼輕易就放啦?想都不要想。“查,給本官繼續查線索。”趙承煦惡狠狠地道,雁過還留聲呢,他就不信他找不到別的證據證人了?
沈薇穿着一身短打衣裳在演武場上揍人,哦,還有一個很高大上的名稱叫考校。沈薇說了,一別也幾個月了,看看他們有沒有認真訓練。
沈薇說這話的時候臉不紅心不跳,可理直氣壯了。其實她不過是找個藉口揍人罷了,一個個的翅膀還沒硬呢主意就這麼大,都敢從西疆偷跑到京城來了。雖然對於他們的到來沈薇也是很高興的,但沈薇還是覺得他們欠教訓,這些熊孩子就得好好收拾一頓,地讓他們知道天多高地多厚才行。
不然一個個的都覺得天老大他老二,放出去了還不是給她惹禍?要知道這是京城,門牌匾掉下來砸三個人其中兩個是權貴,另一個是宗室的京城。所以她得把他們的氣焰給揍下去,讓他們知道低調做人。
沈薇說考校的時候是面帶着微笑的,少年兵們除了早就領教過厲害的方忠禮和李智均覺得理所當然。四公子變成了郡主娘娘,他們都覺得有些不大適應,瞧着這個跟他們年紀相仿的女子笑意盈盈的站在那裡,怎麼也跟記憶中英明神武的四公子對不起來,所以他們都輕敵了。
唯獨抱着雙臂站在邊上的歐陽奈嘴角抽了抽,心道:郡主的無恥真是多年如一日啊!他這個昔日軍中出名的勇武漢子都不是她的對手,何況這麼一羣稚嫩的少年呢?他望向少年兵們的目光可同情啦,嗯,還有幾分幸災樂禍。
果然,開始還是一對一的考校,慢慢的便變成沈薇一個對兩個,四個,八個——最後發展到所有的少年兵一起蜂擁而上。
沈薇靈巧地如一隻花蝴蝶一般在少年兵們的圍攻中左突右擊,身形飄忽如電,出手乾脆利索,在四百少年兵中游刃有餘。
不多會兒,少年兵們便紛紛倒地,唯獨沈薇還俏生生的立在場中。
看着一地哎呦哎呦直叫喚的少年兵們,沈薇臉上神情鄭重,“怎麼樣,還覺得自己很厲害嗎?這麼多人連我這個姑娘家都打不過,我就不知道你們哪來的傲氣?哪來的優越感?起來,全都給我站起來列隊站好!”
隨着沈薇的一聲斷喝,地上的少年兵們如上了發條一般騰的一下就蹦了起來,迅速列成八隊整齊地站在沈薇面前受訓,沒一個敢叫喚的。
沈薇心中閃過滿意,卻仍沉着臉,“膽子肥了是吧?主意挺大是吧?都敢招呼都不打就偷偷跑京城來了,若是路上出點什麼事,這責任誰來擔?我教過你們,作爲一名士兵最重要的便是聽從命令,你們都忘到狗肚子裡了是吧?在你們身上我花了多少心血,你們就是這般回報我的?”
沈薇的目光從他們的臉上慢慢滑過,直把他們問得紛紛垂下了頭,愧疚地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隨着沈薇的一聲聲訓斥,少年兵們又找到了四公子的感覺,是呀,無論是男是女,是四公子還是郡主,這個人都是他們最最崇拜的人啊!郡主對他們的期望那麼高,他們卻滋生了驕傲情緒,還有什麼臉面來見郡主呢?
“郡主,我們錯了,您罰我們吧!”領頭的方忠禮和李智率先站了出來。
其他的少年兵們也都上前一步,單膝跪下,“郡主,您責罰我們吧,我們知道錯了,您怎麼罰我們都行。”
沈薇靜靜地望着他們,目光從每一個人的身上滑過,凡是被沈薇注視的人,都忍不住挺直脊樑。沈薇的嘴角勾起,半晌才道:“都起來了吧。”
待他們重新列隊站好,沈薇繼續說道:“少年時誰沒有犯過錯誤?我不怕你們犯錯,但犯了錯之後你們要知道錯在什麼地方,相同的錯誤不要再犯第二次,這一次我先給你們記着。以後你們就留在京城,留在郡王府,明兒我便使人登記造冊,你們正式歸於我名下。但你們要給我記清楚了,這裡是京城,你們行事要低調,且不可無故與人逞兇鬥勇,更不可生出驕奢心思,能做到的留下,不能做到的站出來我送你回西疆去。”
少年兵們臉上閃過激動,一個個站得更加筆挺,無一人站出來。
沈薇滿意地點了下頭,道:“很好,既然無人站出那就好生在郡王府住着,每日勤加操練。你們也都知道,我是個大方的,給你們無論是吃的還是用的東西都是最高的,你們可別讓我失望啊。”
“定不負郡主期望。”少年兵們齊齊吼道,用他們稚嫩的聲音吼出了他們的承諾,還有抱負。
沈薇這才放心離去,有這麼一隊少年兵在府裡擺着,她的安全感會增加不少,尤其是在秦牧然身邊那個小廝不明不白死在大理寺牢獄之後,沈薇的不安就越加強烈了。她再一次對權臣有了清醒的認識,意識到秦相爺絕不是她以爲的那麼無害,想也是的,一朝丞相,皇子外家,怎麼可能無害呢?
其實這真不怪沈薇輕敵,實在是那回夜探秦相府太容易了,以至於她對秦相爺此人有了錯誤的判斷。
但現在她不會了,自那晚和徐佑一起再探秦相府,沈薇就覺得秦相府有一種違和感,之前相府裡的戒備太鬆散,現在又太森嚴,森嚴得不下皇宮大內了。這就有些奇怪了!
皇宮的西邊是冷宮所在,關着一些犯了事的宮妃,平日很少有人涉足這裡。徐佑,雍宣帝最寵愛的侄子,晉王府的大公子,年後才封的平郡王卻出現在了這裡。他身邊一個人都沒帶,一身月白錦袍在這頹敗的景緻中顯得格格不入。
徐佑在冷宮最邊上的一座宮殿前停住了腳步,他擡頭看了看有些斑駁的宮門。
守門的侍衛過來行禮,“見過平郡王。”
徐佑沒有說話,直接亮了亮手中的令牌,擡腳就朝裡面走去。那侍衛退至原來的位置,絲毫不敢阻攔。
與其說這是一座宮殿,不如說這是一座破破爛爛的院子。花木瘋長着無人打理,地上落滿了樹葉好似多長時間沒有清掃了,整座宮殿到處都透着頹敗氣息。
老遠就聽到正殿裡傳來劇烈的咳嗽聲,徐佑心中一緊不由加快了腳步。走近了,就聽到了裡面的說話聲。
“殿下,您好些了嗎?您都咳嗽半個月了,再這樣下去可不行,妾身去求求門口的侍衛通融一二吧。”一個女子憂心的聲音。
“無,無事,不要去求他們,他們也是沒有辦法的。你離我遠着一些,小心過了病氣。”這是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許是生病,聽着便底氣不足。
“太子哥哥!”徐佑在殿門口輕喚。
殿內的一對夫妻模樣的男女一齊轉頭,那個男子約莫二十多歲的樣子,清瘦,膚色蒼白,整個人都靠在軟榻上,顯得神情懨懨的,唯獨一雙眼睛清澈透亮。
那個婦人模樣的女子身上穿了一件半舊的醬色衣裳,頭上挽着一個簡單的髮髻,除了一根銀簪,一件像樣的首飾都沒有。
“太子妃!”徐佑對着她拱拱手,那婦人趕忙還禮,眸中閃過喜色,“是大公子呀!”
“都淪落到這種地步了,阿佑你也該改口了,不過是個廢太子,沒得給你招來麻煩。”軟榻上的男子嘴角勾出一抹嘲諷的笑,神情卻非常平和,像是在說別人而非自己的事情,“我這裡等閒也沒有人來,也只有阿佑你還能想起來看看我,以後你也別來了,這裡晦氣,誰沾染了誰倒黴。”說着又咳嗽了起來。
徐佑快步上前做到他身邊,擡手就搭上了他的手腕,那手腕纖細而蒼白,裡頭的血管都看得一清二楚。
“別白費力氣了,我這個破爛身子也不過是熬日子,哪天真的熬不下去了也就解脫了。”男子掩着脣氣喘着說道。
徐佑不爲所動,只專心地診脈。那男子見狀,也只好無奈地由他去了。那個婦人一直滿臉擔憂的站在一旁看着,看向榻上男子的時候,眼裡是明顯的心疼和傾慕。
“太子哥哥這是受了風寒,喝上幾日藥就好了。”徐佑收了手,淡淡地道。
立在角落裡的老太監便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含着淚哀求,“大公子,求您想想法子吧,好歹給殿下弄點藥過來,殿下都咳嗽了半個月了,不能太拖下去了。”
“他們居然敢斷了您的藥!”徐佑一聽太監所言,再加上之前聽到的對話,他還有什麼不明白的?“聖上都沒有定您的罪,他們倒作踐起您來,不行,這事我要稟報聖上。”徐佑氣憤地攥緊拳頭。
便是再落魄,再是被聖上幽禁,那也是龍子鳳孫,是聖上的親子。卻被底下的奴才作踐至此,怎能不讓徐佑氣憤。
青年男子卻拉住了徐佑,“你呀,不是都封郡王了嗎?怎麼還像小時候那般衝動?沒有用的,不過是有人見不得我好罷了。我已經這樣了,何必爲了我觸怒父皇呢。”他的臉上一片冷情。
這讓徐佑更加難過了,外頭誰不說他沉穩,唯獨這個仁愛的兄長還當他是那個孤立無援的衝動孩童。“好,我不去,回頭我悄悄地想法子弄點藥給您送進來。”
一旁的婦人大鬆了一口氣,對着徐佑鄭重行禮,“妾身多謝大公子了。”這些日子,每每聽到自家夫君的咳嗽聲,她的心就緊揪起來,她身邊的嬤嬤想了無數的法子也沒能弄到藥來,她幾乎都要絕望了,還好大公子來了,她心中充滿了感激。
徐佑慌忙避開,四下看了看,又道:“回頭我再尋些東西送過來,您這裡太簡陋了。您也別擔心,我來您這裡聖上是知道,也是允了的。”
望着這位堂弟執拗的眼神,男子嘆了一口氣沒有拒絕,他看向婦人,溫柔地道:“照顧了我一夜你也累了,回房歇會吧,我跟阿佑說說話。”
那婦人明白這兄弟倆是有話要說,便恭順地退了出去。
“阿佑,我恍惚聽說你娶了妻,是哪家的閨秀呀?”青年男子目光柔和地望向徐佑,眸中滿是欣慰。
徐佑想起沈薇,心情也愉悅起來,“是老忠武侯的孫女,三房的嫡長女。”他今兒出門前還聽她嘀咕要收拾那幫少年兵,也不知道收拾得咋樣了?
青年男子看到徐佑脣邊的笑,心中無比感慨,一晃都這麼多年過去了,那個曾經滿身戾氣的堂弟都娶了媳婦了。“那便是阮大將軍的外孫女了,弟妹一定長得傾國傾城吧?”他打趣了一句。
徐佑摸了摸鼻子,認真說道:“是挺好看的,關鍵是弟弟我心悅與她,她待弟弟我亦很好。”
青年男子便笑了,“那真得恭喜你了,一定要好生過日子啊!”像江氏,待自己也是情深意重,陪着自己在這裡過了十年的苦日子,是自己對不起她呀!
徐佑點頭,想了想又道:“太子哥哥您也別泄了氣,我瞧着聖上這兩年的態度鬆了一些,我想想法子幫您求求情,看能不能讓聖上把您放出來。”
青年男子擺擺手,“你別費那個力氣了,即便是父皇哪裡鬆口了,那些人也不會輕易妥協的,何況母后都不在了,我出不出去又有什麼區別?這幽明殿也挺好,清靜,我都住習慣了。”
頓了一下又道:“不過有件事還真得請你幫忙呢,江氏有了,在這種環境下能懷胎已屬不易,也許爲兄我這輩子就這一次做父親的機會了。江氏陪着我吃了十年的苦,哪怕我不在了,我也希望她身邊能有個孩子陪着她,阿佑,爲兄求你一定要幫着保住這個孩子。”他的聲音很輕很輕,臉上滿是祈求。
徐佑微微驚訝,握住青年男子的手,鄭重道:“太子哥哥放心吧,我一定會保住您的孩子的,太子哥哥您再好好想想吧,就是爲了孩子您也太振作起來呀。”他的聲音也很輕,因爲他知道太子妃這十年都未有身孕少不得外頭那些人的手段,他們是看不得太子哥哥有子嗣的呀,若是此時被他們知道太子妃有了身孕,那後果他都不敢去想。
青年男子的眼睛閃了閃,若有所思。徐佑也不催他,只耐心的等待着。許久才聽到他苦笑一聲,道:“阿佑,我盡力吧。”可是能不能熬到重見天日的那一天他也不敢打包票。
能得這麼一句話徐佑已經很滿足了,只要太子哥哥自己不放棄,他再在聖上那裡敲敲邊鼓,再讓龍衛悄悄照看着,情況總會越來越好的。他現在長大了,手裡有了勢力,不再是個被關在晉王府院子裡飽受病痛折磨的孩童了,不再是那個被太子哥哥護在身後的孱弱孩子了,該是他爲太子哥哥做些事情的時候了。
像想起什麼似的,徐佑道:“太子哥哥別擔心,回去後我想法子弄個大夫來給您和太子妃嫂嫂瞧瞧。”
青年男子卻擺手拒絕了,“你能想法子送些藥進來就行了,大夫太打眼了。”
徐佑的臉上便帶出幾分羞赧,“沒事,您弟妹,我家小四鬼主意最多了,她準能想出辦法的。”頓了頓,眼睛亮晶晶的,像身懷異寶迫切想要向人炫耀似的,“太子哥哥您是不知道,我家小四可是個奇女子呢,我能封這個郡王還有她一半的功勞,西疆不是大捷了嗎?西涼國被打得無還手之力,老巢都被咱們給掀了,西涼王和一干大臣全都成了俘虜,這都是我家小四的手筆,太子哥哥,我跟您說啊——”徐佑像個碎嘴婆娘似的顯擺起他家小四的豐功偉績來。
青年男子或驚訝,或讚歎,兩個人不時地發出會心的大笑。
殿外,本該在房裡歇息的江氏卻站在這裡,她的臉色掛着恬淡的笑容,眸中卻充滿了淚水,殿下有多久沒這樣高興地笑了?
世態炎涼,自殿下被廢了太子幽禁在這裡,那些曾經奉承他們的人一個都不見了。唯獨大公子是個有良心的,只有他不怕遭了連累過來看望他們。只要他來,殿下就這般高興,只是大公子自個身子骨也不好,大半的時間都在山上養病,一年能過來兩三回都是多的了。
“娘娘,您昨兒都累了一夜,該歇歇了。”江氏身邊最心腹的老嬤嬤滿臉擔憂地勸道,娘娘現在可是雙身子的人了,這裡的條件又是這樣,一個疏忽可能就是要送命的呀!
江氏擦了擦眼淚點點頭,在老嬤嬤的攙扶下一步一回頭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