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烤了兩個時辰,當天色漸漸泛白的時候,毒液才排完。
白鳳凰也沒能好好睡一覺。一會兒得翻面,免得他烤糊。一會兒這失水過多的世子爺就直嚷嚷要喝水。
雖然他一口一個姑奶奶,叫的十分痛快。但實際上,白鳳凰就跟個丫鬟似得伺候了他一夜。
等到天光乍破,白鳳凰將他從燒烤架上放下來,忍不住想問,這他媽到底誰纔是姑奶奶啊?
“毒基本排出來了,些許餘毒,你回去後,隨便找個御醫開幾幅清熱解毒的方子就能調養好。”白鳳凰將冰蠶絲收回,重新編在束腰之中,說道,“走了。”
燕少御卻臉色凝重地望着食人藤洞穴的方向,他已經這幅表情一整夜。
似乎是在深思熟慮。
然後,他終於開口了,“姑奶奶,能不能借你的金衣一用。金衣刀槍不入,可擋住食人藤的倒刺,我若是穿着它進去取清寒草,還有二成勝算。”
“你也知道只有兩成。金衣確實能擋住倒刺,但是洞穴裡密密麻麻的食人藤,足以裹着金衣將你一同勒死。而且手腳脖頸,也有金衣護不住的地方,一時不慎……你簡直是高估自己,別說兩成,就算是金衣借你,你也沒有半成勝算。”白鳳凰冷哼一聲,嘲諷說道,“武功高又如何?你也看到了,食人藤堅韌難砍,倒是一旦中毒,你那身內力,也撐不了多久。”
“對付食人藤,只能火攻。但清寒草自然也就燒沒了。所以,你現在根本沒得選,進去,只不過是送死。燕世子可是萬金之軀,死在這裡,多不划算。何必冒險。”
燕少御的眼神出現了一些猶豫,但很快又變得堅定,“我要再試一試。只要姑娘借我金衣,這份大恩,來日必定報答!”
“你命都沒了,我能等到你什麼報答。”白鳳凰黛眉緊蹙,“我纔不能讓金衣跟你陪葬,收都收不回來,白白損失。我不借!”
她語氣堅決,沒有絲毫猶豫。
燕少御聽出了她的冷酷,別看這姑娘昨天深入虎穴救他,又辛勞一夜救回他的命,但絕不是要交他這個朋友,只是爲了出去。
果然,就聽白鳳凰下一句道,“你若執意送死,咱們就此分道揚鑣。你把你下棋的那部分告訴我,我也把我那部分告訴你。咱們各走各的。”
之前之所以不這樣,是因爲他們互相不信任。誰都不相信對方會把完全正確的下棋步數,告訴另一個人。
動一下手腳。
棋子前後順序調動一下。
說不定就死在機關裡了。
唯有一同走,才能放心。可如今情況不一樣,再加上白鳳凰剛剛救了燕少御,燕世子不擇手段,但起碼不是恩將仇報的人。
不過就怕他以此要挾,借金衣。
燕少御盯着白鳳凰看了一會兒,出乎意料的,他沒有討價還價,點頭說道,“姑娘說的對。我把棋路默背下來,你記下吧。”
說着,他便直接背棋譜。
沒有遲疑,沒有停頓,一口氣背完,交出了底牌。
這一下,再沒有什麼能牽制白鳳凰離開。
白鳳凰見他這麼上道,也沒有藏私,將自己那部分也背給他聽。
“謝謝姑娘相救之恩。若是這次能順利出去,你的恩情,我必定會報。”燕少御又恢復了初相見的彬彬有禮。
他赤裸着上身,拿起已經破破爛爛的錦袍,走到溪水邊,清洗身上的血污。
洗滌後的肌膚如玉,那無數猙獰的血痕,反而更加清晰。
進入食人藤洞穴意味着什麼,他比白鳳凰還要清楚。這胸膛後背,遍體鱗傷,沒有一處完好,千瘡百孔之痛,他已經切身體會了三天三夜。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這有多危險。
但他還是清洗完身體,穿上了那一襲華貴而破爛的墨金色錦袍,轉身往食人藤洞穴的方向而去。
這是和山谷出口,完全相反的方向。
白鳳凰見他竟然走了,內心詫異。
他是什麼人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燕世子,沒有什麼比他的命更金貴。
什麼都不值得他拼命。
“你……你明知道,會死的,爲什麼要去送死?”白鳳凰忍不住問道。
燕少御的身影微微一頓,轉過身望着她,“如果我告訴你理由,你是不是能把金衣借我?”
“不借!”白鳳凰脫口拒絕,但她心底十分好奇,馬上變了口風,“我可以考慮一下。”
“因爲這是唯一的解藥。”燕少御坦然說道。
白鳳凰不解,“那又怎麼樣?你又不需要解藥,你何必捨命。”
“我需要。”燕少御看着她,一字一句,語氣認真,“西川四郡,數十萬百姓,每天都有人在死。如果沒有清寒草,他們只能等死。直到西川四郡,變成一片墳墓,直到千里荒骨,無一活口。數十萬百姓,他們的性命,就在我的手中。”
“我若是放棄,他們必死無疑。我若是努力,他們還有一線生機。數十萬的命,沉甸甸的壓在我肩上。我放不下。”
竟然……
是這個原因。
白鳳凰想過很多理由,就是沒想到這麼一個城府極深,趨利避害的人,竟然不忍心百姓送死。
“燕世子,當年中原之戰,滅秦滅陳,你們燕國死在那一場戰亂之中的士兵,何止幾十萬。你如今這般說,是想告訴我,你和你父王不一樣,你仁愛百姓,沒有想要掀起戰端的野心?”白鳳凰冷嘲。
燕少御敏銳意識到了白鳳凰諷刺之中的厭惡,但他沒有否認自己的野心,“戰爭,和瘟疫天災不一樣。死在戰場的士兵,是爲我燕國開疆拓土的榮耀,他們死的其所。好男兒,就該死在戰場,而不是死在莫名其妙的瘟疫。”
“諸侯並立,本就不可能有真正的和平。你若是想要見一個盛世太平,等我一統天下,以戰止戈。”
“是非功過,自有後人評說。我也從未以仁德標榜自己,我現在,就只想救這幾十萬百姓。金衣,能借嗎?”
白鳳凰面無表情看着他,只有兩個字,“不借!”
燕少御沉默地看了她一會兒,沒有多作糾纏,轉身便走。一人一劍,頭也未回。
只是初晨的微光落在那破破爛爛的金色錦袍上,金燦燦的好像在發光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