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陸清明家回來之後,天色近黃昏,夜幕降臨,葉慕兮卻沒有急着回葉府,而是在一家茶樓坐下,特意挑選的靠邊的位置。
這一座茶樓,位於去程家的必經之路上。
葉慕兮端着一杯清茶淺斟,視線時不時落到樓下大街上。宛秋茗畫都注意到了自家小姐似乎是在等什麼人,但是都識趣的沒有多問。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葉慕兮很有耐心。她剛纔點茶的時候,就跟店小二旁敲側擊了幾句,得知程元傑最寵愛的小妾今天出來遊玩,一般都是黃昏時分返家。
茶樓小二一向是消息最靈通的。
又過了一會兒,遠遠走來一個穿着一襲月季繡花淡粉色綢緞的女子,她的身段妖嬈,戴着白色的面紗,但也可以從行走搖曳之間足見其風情。身後跟着兩個丫鬟,提着大包小包。
葉慕兮的眸光落在她的身上,脣線微微上挑,至關重要的那個人,出來了。
程元傑一年前從教坊買回來的舞姬,名爲紅嫣,程元傑對她格外寵愛。但是看過景華行宮貪腐案卷宗的葉慕兮卻知道,這女子,和程家有着血海深仇。
她原本是官家小姐,十年前,其父時任工部員外郎,是程啓明的下屬,一起主持修建景華行宮。
當時選址之後,原本位於景華行宮位置的兩個村子需要遷移,程啓明私吞了百分之七十的朝廷拔下來的遷移平民的安置費,只剩下百分之三十,條件非常苛刻,百姓們自然不願意,被他蓋上叛匪的名義血腥屠殺,犯下潑天大案。
當時這位員外郎發現了程啓明的所爲,掌握了他貪污的證據,想要舉報,但是被程啓明發現,搶先一步陷害他勾結叛匪,偷竊官銀,屈打成招,害死之後還掛上了畏罪自殺的罪名。
其家屬被牽連,男丁流放,女眷充進教坊爲奴爲姬。
時隔十年之後,被害了全家的女子,成爲了仇人兒子的小妾。她就是葉慕兮要找的,最關鍵的人。
“小姐,可是要請她上來?”宛秋看見葉慕兮盯着那女子,不由問道。
葉慕兮微微搖頭,“走吧,咱們回去。”
這般爲了報仇而隱忍潛伏的女子,不會輕信旁人。想要她手中的證據,可不是葉慕兮說一句話,別人就會給的。
她還需要佈置一二,今天只是來確認一下,這個關鍵的證人,果然藏在程府。
葉慕兮帶着兩個丫鬟正要下樓,卻冷不丁遇上了程元傑和兩個公子哥上樓。物以類聚,程元傑身邊的這兩個都是江州世家子弟,是他的狐朋狗友,只不過家世比不上程家,以程元傑馬首是瞻。
兩邊打了個照面,葉慕兮沒想到竟然會在這裡遇見程元傑。
“有緣千里來相會,沒想到本公子隨便出門喝個茶都能遇見你。葉小姐,咱們可真有緣。”程元傑的目光落到葉慕兮身上,聲音輕浮。他的視線在葉慕兮身上掃來掃去,眼神充斥着淫邪之意,看得人很不舒服。
葉慕兮黛眉輕蹙,轉而讓開一邊,不搭他的話,讓他先走。
但是沒想到程元傑見此,得寸進尺的靠近了一步,逼近葉慕兮,臉上的笑容討人厭,“葉小姐,這麼有緣能碰見,怎麼能不喝一杯。我請客,上坐。”
“天色不早,慕兮要回府,抱歉,就不奉陪了。”葉慕兮清冷拒絕。
程元傑旁邊的那個公子哥不客氣嚷嚷道,“程少喊你喝茶,竟然敢給臉不要臉。”
“住口!不知道葉小姐是本少喜歡的女人嗎,還敢出言不敬。”程元傑呵斥了一句,一手攔在葉慕兮面前,眯着眼睛,“相逢即是緣,葉小姐就給我一個面子,喝一杯。”
葉慕兮後退一步,冷冰冰拒絕,“程公子自重。”
“我就是不自重,你又能如何?”程元傑一手攥住葉慕兮的手臂,冷笑一聲,“你今天就是不跟我喝,也得喝。”
宛秋和茗畫連忙衝上去推他,“放開,你放開我們小姐。”
茶樓上本來還有些茶客,但是一看見動手的是“江州一害”程元傑,也都不敢做聲了。程元傑欺男霸女,那是出了名的。
“程元傑,你想幹什麼?”葉慕兮努力抽出手,但是力氣敵不過一個大男人,臉色頓時變了變。
程元傑陰冷說道,“你不是很大的膽子敢拒絕我的提親嗎?我倒是要看看,你今天怎麼拒絕跟我喝茶。”
對葉慕兮拒絕他的提親,心懷怨恨。
正在此時,樓下一個穿着湖藍色富貴雲紋錦袍的男子掄着一根茶館的長條板凳,擡手就砸在了程元傑的胳膊上。
“砰!”
“啊!”程元傑吃痛慘叫一聲,放開了攥着葉慕兮的手。
“王八羔子程元傑,你想幹什麼?”男子一手拎着一條板凳,一手將葉慕兮拉到自己身後。
“哪個王八蛋敢管老子的事!”程元傑怒罵了一聲,一看這個男子,臉色變了一下,牙縫裡蹦出來的一字一句,“蕭!子!耀!”
蕭子耀冷笑一聲,“對,就是你爺爺我。姓程的王八羔子,敢對四姑娘動手,找死!”
“蕭子耀,我跟你井水不犯河水,你爲什麼要插手我的事!”程元傑惡狠狠怒瞪,但是心底已經有幾分忌憚。
他仗着是太子側妃的弟弟橫行霸道,但是這位纔是正兒八經的皇親。蕭子耀的爺爺是太后的親弟弟,連當今聖上都要叫一聲國舅爺。
程元傑是二世祖,那蕭子耀就是鑲金的二世祖。
“是你惹我的朋友。四姑娘也是你能動的人?姓程的,今天不幫你鬆鬆筋骨,你就不知道哪些人是你得罪不起。”蕭子耀拎着一條長板凳,掄起來又是一下砸在程元傑肩膀上。
“草,蕭子耀,你還敢動手!”程元傑憤怒瞪着他,“這裡是江州!”
蕭子耀不屑的撇了撇嘴,“江州又怎麼樣,有本事你打我啊?”
說着,掄着長板凳的手卻不停。他自小習武,打程元傑這種不會武術的傢伙就跟砸白菜一樣,打的程元傑一邊慘叫一邊躲避,從茶館逃了出去。
那兩個跟着程元傑的公子哥也不敢得罪蕭子耀,只能跟着他一起逃跑。就算還手,他們仨不會武功的弱雞,加起來也不是蕭子耀一個人的對手。
於是,咱們威風凜凜的蕭大少爺就拎着一條長板凳,追着程元傑打了一條街,引得無數人駐足圍觀。
葉慕兮也是目瞪口呆看着這一幕,突然覺得這個紈絝的二世祖,雖然單蠢了一點,但拎着板凳的樣子,特別有男人味。
程元傑也活該倒黴。江州基本上沒有人敢得罪他,但卻偏偏有三個人他也惹不起。靖安世子南宮凜,君陌塵,蕭子耀,這才幾天,就連着栽在兩個人手上。
一刻鐘後,追打的意猶未盡的蕭子耀回來了,隨手把板凳還給店裡已經嚇的腿軟的小二,衝着葉慕兮揚起一抹燦爛的笑,露出兩排白皙的牙齒,“四姑娘,我替你教訓了那傢伙,保準他下次看見你不敢再動手。”
“謝蕭公子施以援手。”葉慕兮微微福身道謝。
蕭子耀隨手擺擺,“別客氣,上次你在詩會上幫過我,就是我的朋友。對了,四姑娘,聽聞你們葉家失火,你堂姐被燒的毀容了,你沒什麼事吧?”
“謝蕭公子關心,我無礙。”葉慕兮抿脣一笑。
蕭子耀笑着打量了她一下,說道,“看你確實沒事,我也放心了。四姑娘,雖然江州的治安很好,但是如今江州人員複雜,你出門還是要多帶一些侍衛。程元傑倒是認識你,現在江州可是有很多其他州郡來的公子哥不認識你,要是遇見他們,說不準還會發生今天的事情。”
江南三十六州的閨秀齊聚江州,準備朝凰書院的考覈,最近江州已經人滿爲患。
“蕭公子說的是,慕兮下次一定注意。天色已晚,慕兮便先回去了,來日再請客答謝蕭公子。”葉慕兮淺笑。主要是她今天去的兩處地方,都不想讓葉府的人知道,所以才故意支使開了侍衛。
蕭子耀笑道,“請客就不用了。我看你沒帶護衛,走吧,我送你回去。”
葉慕兮正要拒絕,蕭子耀已經牽着馬車走了過來,笑着說道,“能載四姑娘這樣的美人,瞧瞧這馬都高興的笑了。四姑娘,你就別讓我們馬兒失望了,上車吧,不然它今晚定然一直惦記着姑娘,不肯好好載我回去。”
宛秋和茗畫噗嗤一笑,覺得這位蕭大少爺說話真有意思。
葉慕兮莞爾,也就不跟他客套了,福身,“那就麻煩蕭公子了。”
程元傑被蕭子耀拎着板凳追了一條街,深覺得丟臉,對葉慕兮和蕭子耀恨得牙癢癢,晚上去了一家青樓風流快活,去去晦氣。
但是沒想到他今天走黴運,在從青樓回來的路上,不知道被誰套着麻袋暴揍了一頓。
天太黑,程元傑酒喝得太多,壓根沒看清是誰,但這一頓被揍的很慘,直接就趴在路邊了,第二天早上才被人發現,擡了回去。
大家都在議論紛紛揍程元傑的是誰,只不過他得罪的人實在是太多了,還真猜不出是誰。
而此時雲笙水榭,屏風一側的軟榻上,穿着一襲妖孽紅色錦袍的男子半靠在榻上,修長如玉的手拿着一副畫卷,那雙勾魂奪魄的深邃眼眸,就這麼一眨不眨的落在畫卷上,似乎這畫卷裡有什麼吸引他的地方。
如果葉慕兮在這裡,一眼就看出這是自己的幽谷春景圖。“偷畫賊”原來是靖安世子。
那晚他翻牆而入,坐在她的牀邊守了一夜,臨走之前無意間看見案桌上有一副畫卷,就是這一副畫着他們春日相遇的麗景圖。
“世子,您交代的事辦好了。”冷尋回來複命。
南宮凜的眼神依舊落在畫上,抿脣,“乾的不錯。”
冷尋略略詫異,咦?輕易不夸人的世子爺,不過是讓自己去把一個紈絝子弟揍一頓這麼沒難度的事,何須誇讚。tqR1
茶館的事傳出來之後,南宮凜就讓冷尋去找麻袋了。
敢欺負葉慕兮?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