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赫與十七名殺手站在身後,無聲的肅殺在懸崖邊驟起,伴隨着冷冽的山風將這個本不平靜的夜薰染出更多死亡的意味。
天地靜的似乎掉跟針都能聽見,十七名殺手緊握刀刃,暗轉出一片亮白的光影。
兩個一身是血的人吹得衣袂翻飛,猶如從地獄裡走出來的鬼魂般令人恐懼。
納蘭芮雪眼眸半眯,閃着嗜血的精光,脣角勾出一絲冰冷至極的弧度。
不讓走是嗎畛?
北宮晟看見她的眼神後,心底泛起不忍,終究還是連累她了嗎?
納蘭芮雪低眸,湊到他脣前一字一句的拿脣形說道:“安心呆着,交給我。”
他此刻雖然腦海越來越暈眩,但耳鳴已經漸漸淡若,她的話可以聽見,但此刻他已沒了力氣開口,只能微微點頭鈈。
見他聽懂,她緩緩將懷中的他放好,站起身子一步步朝蕭赫等人走去。
她走的不快,凌亂的山風將她的青絲吹的肆意亂舞,袖劍出鞘,碧螺刀翻轉出手,動作迅捷的讓人看不出她是從哪拔出的武器。
一手用劍一手用刀?蕭赫有些驚詫的看着這個女人,她周身揚起的蕭殺之氣猶如千年冰錐,滲冷異常。
而她的眼神充滿了殘忍與冰肅,看他的眼神好似在看宿敵,猶如復仇的母豹,滿眼全是決絕。
不等他反應完全,納蘭芮雪衝着山崖上的方向袖中甩出一記飛鳴的信號,脣角揚起冰冷的弧度。
“敢動我男人?今天,我讓你血債血償!”
凌烈的話語帶着臘月的寒霜,幾乎能將天地凍結,而她脫口的凌霸之氣似乎能將江海傾倒,狂妄的姿態讓人感覺好似帝君附體,又好似獅王咆哮。
此話一出,衆人皆怔,這是一個女人說的話?這是個女人該說的話?這是一個女人會說的話?
這簡直有違天理,悖駁人倫。
一個女人將男人呵護守候的那種決絕讓人震撼,而她周身乍迸的氣場又讓人不得不相信此言非虛。
蕭赫驚詫的打量着這個女人,他居然從她身上看到了跟北宮晟一樣的特性。
孤傲,自負,對於守候事物的偏執與認狂。可最重要的是,她周身瀰漫的氣場竟然猶如天神駕臨,似乎萬物都該俯首稱臣。
她不是一個女人,絕對不是!
北宮晟詫異的瞟向她,怔大的黑眸中全是震撼與驚愕。
她男人?愣了半晌,虛弱的脣角浮出兩璇梨渦。
好別緻的稱謂……,可他就在剎那間愛上了這個稱謂。雖然聽起來很彆扭,但他就是止不住的愛上了她脫口而出的那股子囂張的狠勁。
好狠的女人,狠到了他的心尖之上。
不再廢話,她輕點腳尖,如幻影般衝至蕭赫面前,擒賊先擒王,她不想浪費時間在無畏的爭鬥上,他的身體已經撐不住,再不趕緊救治只怕生命垂危。
蕭赫怔大瞳仁,不置信的望着如此迅捷的女人,她的速度太快了!完全不似想象中的花拳繡腿。
只這一瞬,她的利劍就已鋒刺而到,帶着潮汐海嘯之勢,不容人躲避。
電光火石之間,蕭赫急忙擡劍相抵,可不想她力道竟如此之大,將他逼退好幾步才能站穩,剛想還招,就感覺肩臂一麻,一種痛楚襲來。
衆殺手都眼前一震,這女人出手速度竟如此之快?一手以劍相刺,一手短刀見縫插針出手,瞬間便刺破了蕭赫的胳膊。
蕭赫擡眸對上她冷冽的雙眼,那雙先前還泛着驚恐神色的秋瞳中取代的是一種嗜血與殘忍的精光。
她脣角浮起冷笑,手腕迅轉,不等他反應過來,又反手在他的胳膊上再刺一刀,殷紅的血溢出,她眼眸眨也未眨。
他急忙回劍相擋,而她右手的袖劍又成破軍之勢直切他脖頸。
兩手交替,宛如狂龍,幾乎不給他留一絲喘息機會。
十七名殺手終於回神,一起朝這個女人速攻過來,明晃晃的刀刃帶着冷冽的肅殺,迫使她放棄了進攻,一個縱身飛躍,她穩穩藉着他們合攏的峰尖,踮腳凌空翻轉,避過圍攻。
下一瞬間,她從天而刺,飛速旋轉的周身帶着劍光反向而攻,打成一道光影般的渦輪,將十七名殺手逼退,其中一名被劍鋒掃到,瞬間血涌如柱。
這等反應能力讓人咂舌,蕭赫急速後退,扣着自己被刺破的手臂,並沒有立刻處理,而是驚愕的向這個女人瞟去。
武功太高了!幾乎不在他之下,她見着血後眉色擡都未擡,不用斷定,她肯定殺過人,而且不止一個!
肩膀的疼痛讓他短暫回神,看着眼前血雨紛飛的場景,他突然感覺先前讓殺手們不要傷着她是個可笑的玩笑。
她是誰?他詫異不已。
殺手?暗衛?蕭赫迅速推測。
她傾世的容貌加上舉手投足間自帶的華貴氣質可斷定,這個女人不是那些低劣的殺手,她應該有一個不錯的家世。更別說她還有一雙近乎狡黠的秋瞳,那是一種狐狸般的睿智。
一個殺手只會有服從的本質,不會有那麼多表情與思考。
她是誰?他疑惑不已。
她翩然的身形加上凌烈的氣勢,哪怕只是一個擡眸,都迸出清冷的光芒,她太耀眼,他想不注意都不行。
她是誰?他心中暗動不已。
瞟了眼遠處那個幾乎沒有生命的個體,他在這一刻終於明白爲什麼北宮晟那麼孤傲的男人會爲了她不惜一切。
這樣的女人太獨特,太容易吸引男人的目光,也太容易激起男人的征服欲,蕭赫厲眸半眯,望着那個從容不迫與十七名殺手廝殺的女人,脣角漸漸浮起一絲弧度。
這女人,他要定了!
可爲今之計,是先除掉那個礙事的人。
眼眸朝北宮晟瞟去,對上他帶着一絲詫異的黑眸,蕭赫冷冷一笑,緩緩從腰後取出一把精緻的短弩,緩緩上箭,銀色的劍鋒閃着冰冷的光芒。
北宮晟驚愕,蕭赫挑釁眼神裡的意圖不言而喻。
他奮力的動了動身子,撐盡全力坐起身來。
蕭赫見他似乎還有起身的意思,輕蔑的搖了搖頭,都這樣了,還想逃嗎?
短弩慢慢擡起,瞄準向他,卻發現他怔了一瞬後,反倒露出一絲釋然的淡笑。
笑的那麼俊美,儘管一身是血,卻也還是那麼的炫目,讓人嫉恨。
蕭赫瞬間明瞭,他根本不是想逃,而是擔心自己將短弩瞄準他心愛的女人。
想死?怎能如此如他的意?蕭赫陰鷙的目光裡閃過陰險的冷意,將短弩慢慢轉向場中那個女人,如期所料的對上了他越來越恐懼的眼神。
北宮晟也有恐懼的時候?蕭赫突然覺得折磨他是如此的心情暗爽,這麼多年了,他的不可一世,他的狂妄至極,讓蕭赫遲遲都有低他一等的感覺。
而今天,看到他眼底從未流出過的驚恐,讓蕭赫感覺太滿意,這種凌遲北宮晟的快感,這輩子只有他蕭赫一人能感覺到。
勾起更深的冷笑,他緩緩用脣形比劃:“成全你。”
說罷,擡手半眯眼睛,瞄準那個女人。
納蘭芮雪在廝殺中已經聽到異乎尋常的機關扳動的聲音,可奈何身邊人太多,她現在無暇顧及,只能等利箭快飛到之時閃到別人身後,擋住這次攻擊。
而在揮劍的瞬間,她秋瞳怔大,這隻箭來太快,完全不是普通弓箭,它猶如一道光影,瞬間竄至面前,幾乎無法躲避。
而下一剎那,她面前閃來一個血紅色的身影,將她一把扣在懷中,以背相抵。
“嗯!”身影低聲悶哼,晃了晃身子,踉蹌撲倒在她身上,她後退幾步站穩,心越來越涼。
衆殺手見此情景,都紛紛望向蕭赫,蕭赫擺擺手,示意他們靠後。
她不敢去看,手顫了顫將手中兵器扔掉,顫抖快速緊摟上他緩緩下滑的身子。
他已沒了一絲力氣,她能感覺到他所有的重量都已壓在她身上。
怔大秋瞳,望向天際的虛無,心瞬間空空蕩蕩,再也找不到一寸支撐的點,不敢去看,不敢去想,不敢去聽。
感受着他依舊一寸寸下滑的身子,一點點從她懷中剝離,一點點從她生命中消失。
她抓的再緊都抓不住他的離去……。
耳際響起的噴出液體的聲音是什麼?
眼前看到的利箭沒入脊背的景象是什麼?
他不含一絲生命的沉默是什麼?
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良久,她擠出一絲淡笑,笑的那麼唯美如畫,聲音輕輕幽幽,恍若空谷幽蘭,帶着哽咽的顫抖。“晟,你沒事吧?說句話好嗎?我想聽你說話……”
“好……。”神智徹底渙散前,他聽到了她輕柔的呼喚,脣角浮起淡淡的笑容,他滿口是血,隨着他的開口,血跡絲絲貼着脣角滑下。
抖了抖脣,他用盡最後一絲氣力聲若蚊鳴的說道。
“納蘭…芮…雪。”
“遇到,到你……,是,是……我,這一生,最……最美的……意外!”
“我…愛……,愛……。”
她在聽,她在很認真的聽,她用盡全身所有的感官再聽。
可最終的字再也沒有吐出來,一陣山風吹來,他胳膊徹底無力垂下,頭悠悠向後倒去。
她再也抓不住,任由他轟然倒地,墜入蔓蔓青草之中,凌亂的野草埋葬了他最後的話語,那句他從未開口,也尚未說出的話。
風低低嗚咽,吹蕩在山谷之中,它是在祭奠什麼嗎?爲什麼哭的如此悲切?爲什麼聽起來那麼的讓人心殤……。
那天,她問他:“爲什麼非得是我?”
他宛然笑道:“爲什麼不能是你?”
那天,她問他:“你的心裡是否只有一個?”
他溫柔笑道:“用你聰明的腦袋瓜子猜猜看?”
那天,她問他:“你不確定什麼?你想確定什麼?”
他狡黠笑道:“想確定……青芙晚上能不能贏五兩。”
那天,她問他:“你真想娶我?”
他認真凝望:“你說呢?”
他沒有說過那句話,至始至終都沒有,不管她怎麼問,他都是各種方式避開。這個死男人瞞的她好辛苦,直至生命的最後,他還是不願完全說出來。
說半句是什麼意思?爲什麼只說半句?他還要讓她等着嗎?
緩緩跪坐在他身側,輕輕執起他的手,望着他,眼眶裡滿是溫熱,卻盈盈笑道:“晟,你怎麼又不說完?說完啊,別讓我再去猜了。”
“說完再睡好不好?”她輕柔淡吐,像是在哄着孩子。
“晟,別鬧,說完……。”
“說完啊……我不想再等了。”她無力低語,聲音淡的自己都聽不到。
好似什麼在破裂……,好似有什麼東西迅速的在抽走她全身的氣力…,好似有什麼人在離她遠去。
緩緩將他重新摟入懷中,看着他漸漸冰冷,再也沒有睜眼的面容,她貼着臉輕輕廝摩,如同每次在他懷中幡醒時慵懶的輕蹭。
以前每次這種時候,他都會瞥來寵溺的一眼,脣角開出兩璇梨渦,將她摟的更緊。
可如今,爲什麼他冷冰冰的躺在她懷中,再也沒有摟她?
哦,對,他胳膊受傷了,他摟不了她,一定是這樣。
他剛纔說他好累,累了就睡會兒吧,但只能睡一會兒……。
要醒來,醒來說那句沒說完的話,她一直等的那句話,那句只要他說了,她便願天涯海角隨他走的話。
萬世滄海桑田,唯你不棄。隨君赴火奔潮,唯你不離。
歲月癲狂,亂世無滄,冥夜茫茫,不墜不掩,心火冉冉,不願不休。
良久,見他還是沒有醒來的跡象,她開始止不住淚流,開始是一顆,兩顆,接着是一串,兩串,直至淚流滿面。
她將他擁的緊緊的,不想放手,如同在懸崖裡他死命抓住她的手一樣。
“晟,醒來……。”
“求,求……你了,醒來。”
可他動也未動,任她怎麼呼喊,他都不再開眼。
顫抖的手一寸寸摸向他的面容,卻遲遲不敢去探鼻息。
“醒來……。”
她的淚越來越多,心中抽搐的越來越疼,猶如誰在心口上剜了一刀。
世間萬物都寧瑟了般,只能聽見這個女人隱隱的低泣,十幾雙眼睛都盯着她懷中那個至始至終再未動的人。
他的背部開始大面積滲血,現在不僅前襟一片血紅,後背也是模糊一片。脣已經徹底慘白,整個人一身紅衣,面色卻通透的如一尊白玉,沒有一絲血色。
所有的血,都染盡了那身素白的衣衫。
兩人皆是滿身鮮紅,像極了新婚的夫婦。
風中傳來他往日真誠的話語。
“我不動她,你嫁我?”
“我會對你負責。”
“你是我的女人,除非我死了,否則永遠不會放開你,不管你願不願意。”
“蘇校尉,本王問你要個人,給不給?”
他一直都堅定的想娶她,只是她一直在徘徊,而此刻,他用鮮血給她染了嫁衣,在這茫茫天地間,只有天邊的皎月爲證。
她抽泣着貼着他的耳朵道:“我嫁你,即便你死了,我還嫁你。晟,天地爲證,我納蘭芮雪從此刻起就是你的妻子,你一個人的女人。”
可她的承諾還是沒能讓他動容半分,他睡的極其安詳,再也聽不見時間的任何聲音。
她哭泣着擁住他,緩緩吻上他的脣瓣,那冰冷的柔軟涼至心中最深的地方。
他的牙關再也拗不開,她再也嗅不到他暖暖的鼻息。
他的眼眸再也不睜開,她再也看不到他滿眼的溫柔。
他沒有呼吸,一絲也沒有。
他沒有知覺,一瞬也沒有。
眼淚滴落在他的臉上,洗刷掉零星的血跡,沿着面容滾落,像極了血淚。
她好悔,好恨。
爲什麼?
爲什麼會是這樣?
“啊~~~~~!”她仰天悲鳴,淒厲的聲音劃破天空,更多的淚噴薄而出,山風愈刮愈烈,頗有吹倒天地之勢,吹的她青絲空中飛舞,也映得她單薄的身影好似要捲入天地間消亡。
山谷傳來一遍遍她的哭嚎。
“啊~~~!”
此時此刻,世間彷彿只剩下這一聲淒厲的尖吼。
那是她心碎的聲音,是她後悔的聲音,是她斷腸的聲音。
綿綿不絕的厲吼似乎能將大地震裂開口子,草木亦動容,肆意亂舞。
天黑壓壓的一片,明月漸漸被雲層掩蓋,整個山谷都充斥着一股衰敗的味道。
蕭赫等人驚愕的看着眼前的一幕,連有幾個殺手都不忍的閉上眼簾,別開頭來。
她哭的那麼絕望,那麼撕心裂肺,無絕的淚水似乎要將整個山脈淹埋。
沙啞撕厲的聲音響徹整個寂靜的夜,唯美的紫柏山用它厚重的泥土與年歲的長輪湮滅着一切……。
命運就是這樣,或許只是一個年少的偏執與狂妄,錯失的可能不僅僅是一份愛情。
人總是要等到在失去後才懂得珍惜。
相愛不易,易的又怎會是愛?
命嗎?命何薄待?命何弄我?命何相守?
那一年桃花紛飛,那一天雨夜綿綿。
她遇到她人生中最特別的男人,拗開她的心門。
他們不畏世俗的擁吻,廝磨,他甚至讓她給他生個孩子。
他對她說,晟媒正納共御弦。
他今日千聘娶她,他今日提前祭燒了黃泉路上的迎娶聘禮。
他此刻已去黃泉路上等她,他用血染的嫁衣娶她。
晟,若有來世,你不爲王,我不爲妃。
你不爲天下,我不爲家國。
只有我們兩人可好?
明月送君別千里,離離殤歌遙吹起。
寸寸癡心不忍負,碧落黃泉妾隨依。
晟,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