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沅鈺回到沈府,交代了沈沅舒和金靈,不要把今天看到的事情說出去。梳洗過後,一整晚輾轉反側,一直在想沈沐和十七郎到底是什麼關係。
第二天一早,沈沅鈺就帶着金靈去了西府,沈沐正要出去跑馬,被沈沅鈺堵在了門口。沈沅鈺道:“三哥你別走,我有話要問你!”
沈沐對沈沅鈺一向優容,十分聽話地將馬兒交給小廝,跟着沈沅鈺回了屋子:“三妹妹你想問什麼?”
沈沅鈺烏黑的眸子靜靜地看着沈沐,直看得他頭皮發麻,臉上的笑容都有些掛不住了。沈沅鈺才道:“三哥,我給你一個機會,你坦白了吧,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着我,瞞着三嬸嬸?”
沈沐勉強一笑,伸手摸了摸鼻子:“我的事兒你哪一件不知道,我能有什麼事情瞞着你?”
沈沅鈺冷笑一聲:“三哥啊三哥,人的習慣是很難改變的!你每次說謊都要用右手摸一下鼻子,你還敢說你沒有什麼事情瞞着我?”
沈沐恨不得把自己的手給剁了,在沈沅鈺那一雙清亮眸子的注視下,好像所有的秘密都無所遁形了一般,他知道妹妹的性子,沒有一定的把握她是不會當面來質問自己的。不知道妹妹知道了多少,他要坦白多少?
沈沐陪笑道:“三妹妹,我沒有騙你,真的沒有!”
沈沅鈺懶得和他拐彎抹角:“我給你一個提示。十七郎!”
沈沐全身巨震:“你,你怎麼知道我和十七郎……”
沈沅鈺淡淡一笑:“說吧,你和十七郎到底是什麼關係?”
沈沐一張大臉憋得通紅,他囁嚅了半天,實在不知道怎麼和妹妹說,忽然之間一拍桌子,怒喝道:“沈沅鈺,你以爲你是我的什麼人,是我娘嗎?你憑什麼管我的事兒!”
沈沅鈺沒想到他竟然耍起了無賴,而且他這話實在太過傷人。她氣得一跺腳:“好,好,沈沐!從今以後,我再不踏足你的房間一步,你的事,我再也不管了!”轉身掀簾子就出了房門。
金靈見自家小姐生氣了,感同身受:“三少爺,您可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一跺腳追了出去。
沈沐站在那裡,心中一片茫然,想起沈沅鈺對他,比親兄妹還要親上幾分,也覺得自己的話說得重了,心中頗爲後悔,急忙追了出去。他人高馬大,幾步跨出房門,擋在沈沅鈺的身前,涎着臉作揖打躬:“妹妹,我的好妹妹!哥哥就是個渾人,你還不知道嗎!你大人有大量,宰相肚裡能撐船,你就不要和我一個渾人一般見識了,成嗎?”
沈沅鈺哼了一聲道:“要不是咱們從小投緣,你又幫我不少,我才懶得理你!”
“是是是!是是是!”沈沐連連賠罪,哄着沈沅鈺又回到屋裡坐下。
沈沅鈺道:“這下你總該說實話了吧?”
沈沐捧着腦袋,顯得十分糾結,好半天才期期艾艾地道:“十七郎,是,是我的小相公!”
“哈哈哈!”沈沅鈺爆笑出聲。
沈沐都被她笑糊塗了,“三妹妹,你笑什麼?”
笑了好半天,沈沅鈺終於止住了笑聲。“三哥,你根本就不喜男風,你還在騙我!”跟沈沐接觸了這麼久,要是連他喜歡男人女人都不知道,那沈沅鈺乾脆買塊豆腐撞死算了。
沈沐寧肯被沈沅鈺誤認爲自己是個斷袖,也不願意說出真相,這讓沈沅鈺更加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沈沅鈺正色道:“三哥,你就長點心吧。你知不知道現在的局勢有多麼緊張?如今的蘭陵沈氏正是如履薄冰,容他不得半點差錯。那王越就要斷氣了,而接替他大司空之職,呼聲最高的便是叔祖父。這種家族間權力爭奪的殘酷和慘烈絕不是咱們能夠想象的,多少人虎視眈眈盯着咱們,想要抓住咱們的把柄!這個時候,你但凡出了一點差錯,叔祖父非得要了你的小命不可!”
沈沐臉色都變了,沈重的確是嚴厲警告過他,讓他最近千萬莫要惹事生非,只是沈重並沒有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清楚,他沒想到現在事情變得這麼敏感。
“你說的都是真的?”
“我有騙你的必要嗎?”
沈沐想起這件事,臉上就冒出了冷汗,他一把抓住沈沅鈺的手:“三妹妹,你救救我!一定要救救我!”
沈沅鈺臉色陡然一變:“三哥,你到底幹什麼了?”
沈沐認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不敢再隱瞞,對着沈沅鈺打開了話匣子。沈沅鈺聽着聽着,臉色徹底黑了下來,“你是說,你在外面有個相好的,是個戲子,來往已經有五年,她還給你生了一個女兒?”
置外室,還是一個戲子,而且生了一個私生女!這是這個渾渾噩噩的三哥幹出來的嗎?沈沅鈺簡直覺得自己的三觀都碎裂了。
“三哥,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你怎麼這麼糊塗,你還沒有成親呢!叔祖父和三叔要是知道了,你還能有活路嗎?”
沈沐抱着腦袋,神色一片茫然:“我也不知道怎麼會走到今天這一步!阿蠻,阿蠻她就是十七郎的妹妹,其實我今天出門,就是想去見見十七郎,和他商議如何安置阿蠻她們母女的事!”
沈沐今年已經二十一歲,五年之前,他才十六歲,瞞了家裡整整五年,沈沅鈺一想起來就覺得無力!
伴隨着沈沐斷斷續續的描述,一段曲折、悽美、離奇的感情逐漸在沈沅鈺的面前展開。沈沅鈺雙拳緊握,正是因爲這個故事太過曲折離奇,狗血的有點兒像是前世八點檔泡沫劇的劇情,沈沅鈺才越發覺得這件事處處透着蹊蹺。
六年前,沈沐正值紈絝的當打之年,有一次跟着城中的幾個士族子弟到三義班聽戲,看得便是十七郎的表演。當時有個輕狂子弟說瞧着十七郎並不是男人。沈沐看戲之前喝了不少酒,酒氣上涌,就提出與他打賭,於是衆人決定到後臺去找到十七郎,扒下他的褲子驗證一番……
就那麼陰差陽錯,他們在戲院後臺看見一個長相秀美的女孩兒,因爲和十七郎長得很像,被大夥當成了十七郎!在紈絝們的慫恿下,沈沐衝上去扒下了阿蠻的外裳!阿蠻抵死不從,甩了沈沐兩巴掌,還在他的手上咬了一口,差點兒咬下一塊皮肉來……
緊接着十七郎出場,要與沈沐拼命,十七郎被一羣紈絝打翻在地。
一對男女主角就這麼狗血地相見了,接下來,像是所有狗血劇所演繹的一樣,男女主角總是有千絲萬縷的聯繫,阿蠻找上門去,說是沈沐打得她大哥受傷吐血,因爲她大哥不能登臺,不能再爲戲班子賺錢,狠心的班主就將他們趕了出來,他們無家可歸,身上又沒有錢,十七郎無人醫治,眼看就要死了……
沈沅鈺怎麼聽怎麼覺得彆扭:“再接下來,是不是就順理成章地,爲了救治十三郎,你們接觸日多,然後日久生情,因爲種種原因,莫名其妙就走在了一起?”
沈沐有些吃驚地看着她:“你怎麼知道?”
沈沅鈺無語,這樣的劇情,在電視上早都看了一百遍了好伐!伴隨着莫名喜感的同時,是一種深深的危機感。
“後來呢?”
沈沐道:“……本來以爲這件事就這樣過去了,有一天十七郎卻找到我,對我說我當日在那麼多人的面前對阿蠻又摟又抱,又是撕扯她的衣服,阿蠻根本就不可能再嫁得出去,他要我娶了阿蠻爲妻!”
沈沅鈺冷哼道:“過了這麼久,他纔想起你毀了阿蠻姑娘的名節,我看他不是看中了咱們蘭陵沈氏的家世,被富貴迷了眼,就是別有圖謀!”
沈沐一哽:“那個時候我已經喜歡上了阿蠻,我就對他說阿蠻若是願意,我願意娶她爲妻!”
沈沅鈺差點跳了起來:“你瘋了!你是什麼身份,阿蠻又是什麼身份?她只是一個賤籍的女子,就是身居高位的寒門女子,都不可能嫁給你,何況是她?”就連路蕭然那樣的想娶沈沅思爲妻,也是根本就不可能的,何況是沈沐和阿蠻這種情況。
沈沐搖了搖頭:“我當時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寧願不要這個蘭陵沈氏嫡子的身份,我也要娶到阿蠻。因爲我……我是真的愛上了阿蠻!她待人真誠,愛憎分明,活得雖然卑微,卻那樣鮮活。而我所見過的那些高門大閥的女子,虛僞、自私、斤斤計較,根本不配和我的阿蠻相提並論。”
沈沐語氣真摯,神態虔誠。沈沅鈺聽到這裡,禁不住心頭巨震,也許,沈沐真的找到了自己的真愛。
“再後來呢?”
“後來我找到了阿蠻,對阿蠻說我願意娶她爲妻,只是暫時不能把她帶回家去,讓我沒想到的是,阿蠻竟然痛痛快快地答應了下來。那個時候,我覺得自己真是變成了全世界最幸福的男人。”
沈沅鈺道:“你就沒有想過要告訴過三嬸嬸?”
沈沐苦笑道:“我不是沒有做過嘗試,想讓母親接受阿蠻,可是哪怕只是我隱晦地一提,母親都會堅決反對,她說不要說是賤籍之人,就是平民,家財萬貫的庶族之女,也休想嫁給到蘭陵沈氏,作她正正經經的兒媳婦。那時候我才體會到士族和庶族之間的距離,真是天淵之隔。”
“……我根本不敢多說,生怕母親起了疑心,一旦知道我在外面有了阿蠻這樣的女人,阿蠻一定會活不成的。我本來是要向母親攤牌的,後來就再不敢了!”
沈沅鈺道:“你既然那麼愛她,就沒想過要和她私奔嗎?你可是說過,爲了她你願意放棄蘭陵沈氏嫡子之位的。”
沈沐委屈道:“怎麼沒有?你以爲我去義襄郡真的是爲了建功立業?我堂堂蘭陵沈氏的嫡孫,又何須通過這種方式上位?”
沈沅鈺吃驚地站了起來:“你在邊關一住就是數年,原來你是爲了阿蠻?”隨即她又想到了另一個可能,“這麼多年你一直不肯成親,也是爲了阿蠻?”
沈沐點了點頭。“真是呢。若不是因爲阿蠻,我又豈會爲了一個正妻左挑右揀的浪費了這麼多年的時間。”
沈沅鈺看了他半天,又搖了搖頭:“難怪這麼多年來,你的房裡連一個通房丫鬟都沒有。”沒想到看起來像個粗坯的三哥,竟是個癡情的男人。
沈沐不知道她的心裡轉過了這麼多的念頭,自顧自說道:“我當時也問過阿蠻,如果我沒有了蘭陵沈氏嫡子的身份,她還願意不願意跟着我?阿蠻啐了我一臉,她說她願意跟着我,不是爲了我的身份,而是爲了我這個人。我當時歡喜的快要瘋了,覺得爲了阿蠻我願意做任何事情。”
“後來我用盡各種方法,終於說服了父親和母親,去了義襄郡。本來以爲可以找個機會和阿蠻私奔,可是阿蠻……懷孕了。”
沈沅鈺一陣頭痛!
這一切,可真是巧合的令人髮指。
“十個月後,阿蠻生下了一個女兒,取名月兒。有了孩子之後,我們的想法就變了,我和阿蠻這樣偷偷摸摸地往來沒有什麼,可是我不能叫月兒也這樣不清不楚的,連個戶籍身份都沒有,後來我們一商量,就決定回到建康。哪怕是做妾,也先叫阿蠻進門,大不了我娶一個正妻,供在府裡就是了。”
“就這樣,我們又回到了建康。還沒等我想到法子把阿蠻和月兒弄進府裡,十七郎就找到了我們。他一見到我,就罵我忘恩負義,說我當初答應了娶阿蠻爲妻,可是到現在五年過去了,月兒都已經三歲了,可我還是沒有實現諾言。”
“我怎麼解釋他都不聽,他說我再不答應,他就要鬧到咱們府上來,連阿蠻勸他,他都不肯聽。我本來一直躲着他的,上一次三皇子大婚,在皇子府遇見了他,他約我在後花園見面,誰知道恰好被你們看見了。”
沈沅鈺卻是冷笑:“三哥啊三哥,你可真是一個大傻子,難道你從始至終,你就沒有懷疑過這對兄妹的真正意圖嗎?”
沈沐一聽沈沅鈺這話,就有點不高興了:“三妹妹你在說什麼?阿蠻和我過了這麼些年,孩子都這麼大了,又怎麼可能對我不是真心?”
沈沅鈺看着這個三哥,只是連連搖頭:“我懷疑這件事,根本就是有人專門做局害你!”
沈沐連連搖頭:“這不可能?阿蠻,她她絕不會騙我!更何況我文不成武不就,又不是蘭陵沈氏的什麼重量級人物,他們做局來害我,又是圖個什麼?”沈沐不敢相信更不願相信。
沈沅鈺站起來在地上走來走去,冷笑道:“只要你是蘭陵沈氏的嫡子,就有佈局害你的價值,因爲你代表的不是你自己,而是整個家族,一旦你出事兒了,到時候丟臉的不是你自己,而是整個蘭陵沈氏。”
沈沅鈺經過這段時間的鍛鍊,對陰謀的嗅覺已經十分敏感,這件事,在她看來簡直是處處漏洞,哪兒哪兒都不對勁兒!
沈沐卻聽傻了,他從來沒有想這麼多這麼深,可是若說阿蠻是騙他的,他說什麼都不相信。“不,這不可能!”
沈沅鈺淡淡道:“我先說兩件事,看我說的對不對。第一,你和阿蠻在這個時間返回建康,是她先提出來的,對不對?第二,這麼多年來,我不相信你一直沒有找到機會和阿蠻私奔,她是不是勸過你,叫你以父母爲重,她不想你爲了她而放棄整個家族做個不孝之人之類的話,致使你錯失了好多機會!”
沈沐的臉色已是一片灰白,“你,你怎麼都知道!”
沈沅鈺慨嘆了一聲:“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你也不想想,當初衆人慫恿你剝掉阿蠻的衣裳,你喝醉了,醉眼朦朧,看不清她是男是女,那麼多紈絝子弟,竟然沒有一個人清楚的?若我所料不錯,你的這些狐朋狗友之中,必定有人受人指使,專門旁敲側擊,煽風點火,就是爲了讓你和阿蠻通過這樣的方式相識!三哥啊三哥,你有沒有想過,你回建康的時間怎麼那麼湊巧,恰巧就是王越病重,快要死了,是我蘭陵沈氏奪取相權最關鍵的時刻。那是佈局之人覺得阿蠻這顆棋子到了有用的時候了。”
沈沐已經完全傻掉了。沈沅鈺給他解釋道:“王越一死,叔祖父就是升任大司空最有力的競爭者,可要是在這個節骨眼上曝出他老人家的親孫子在外面置了外室,又養了私生女,到時候不但蘭陵沈氏丟人現眼,他老人家免不了一個教孫不嚴的罪名,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他連自己的親孫子都教不好,又有什麼資格作手掌乾坤的大晉宰輔?”
沈沐從來沒想到這件事公佈開來,竟有這麼嚴重。聲音嘶啞地道:“他們爲什麼會選上了我?”
因爲別人都無懈可擊,因爲別人都沒有你這麼笨!這話沈沅鈺到底沒有說出來。沈沅鈺想了想又道:“若我所料不差,佈局之人既然花了這麼長時間,必定是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必然會有雷霆萬鈞之勢!到時候不知道會弄出什麼事兒來?”
“不可能,這不可能!”沈沐到現在仍然不願意相信。
沈沅鈺站起身來道:“不行,這件事牽涉到整個家族的生死存亡,要立刻告訴祖父!”
“不!”沈沐一下子拉住沈沅鈺的手,“你不能這麼做!這件事一旦叫家裡人知道,以母親的性子,我擔心她會派人處死阿蠻!”
“到現在你還在幫着那個女人,她是騙你的,一直在騙你的啊!”沈沅鈺恨鐵不成鋼地對他吼道。“你好好想想,這個女人一開始說只是看上了你的人,爲什麼生了月兒之後,就非要你回到建康?她說過的那些話中,有多少是前後矛盾的,你好好想一想,肯定會有很多。不行,這件事非同小可,必須要馬上稟明祖父和叔祖父定奪!”
沈沐腦子裡早已亂成了一團漿糊,他忽然跪在地上,哀求道:“三妹妹,算是作哥哥的求你,你就給阿蠻留一條生路吧!”說着竟向沈沅鈺磕起頭來。
沈沅鈺氣得直跺腳:“你,你這個蠢貨!”到底看不得三哥這樣求她,道:“好好好,我先不去祖父那裡,咱們要想個法子,先把阿蠻和十七郎這些人送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免得被別人利用。”
沈沐這才從地上爬起來,被沈沅鈺這一通分析,他也是心中惴惴難安,“我這就帶人去把阿蠻母女轉移到安全的地方。”
沈沅鈺想了想道:“現在哪裡還有安全的地方?先把她們送到我外祖家中吧。我會叫他們守口如瓶的。”
兩個人正商量着,外頭有丫鬟稟報進來道:“三少爺,三小姐,蕊心姐姐來了!”
兩人對望了一眼,沈沅鈺道:“叫她進來吧。”
蕊心就匆匆忙忙地進來,來不及行禮就開口道:“三小姐,您怎麼在這裡,可叫我好找!”
沈沅鈺見她神色驚慌,預感到有大事發生,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蕊心道:“琅琊王氏的宗主,王越病逝了!”
王越自從年前臥病在牀,一直牽動着大晉乃至整個天下的目光,王氏宗族費盡心力,四處延請名醫,終究敵不過生老病死的自然之力,到頭來王越還是死了。大晉衣冠南渡後,琅琊王氏始終居機樞之地,到了今日終於後繼無人,再無資歷威望足可任大司空的人選,琅琊王氏百年的風流,雖然不會因爲王越之死就此畫上了句號,卻也終究會因爲王越的死而被其他的家族取代江左第一世家的名頭。
沈沐和沈沅鈺對望了一眼,都是驚駭不已。
沈沅鈺當機立斷:“趁着王家的訃告還沒有送過來,我和三哥一塊兒動身,這就去把阿蠻和月兒送到我的外祖家裡。”王越這一死,王謝沈桓四大家族之間圍繞相權的鬥爭立刻就尖銳起來。若不立刻安置好阿蠻和月兒母女兩個,留着這兩個炸?藥包,還不定會出什麼事呢?
沈沐已經完全沒了主意。“我,我聽三妹妹的。”
蕊心疑惑道:“阿蠻,月兒,她們是誰?”
沈沅鈺道:“這件事說來話長,日後我再慢慢告訴你。你趕快去安排馬車,再把金靈叫上,多帶些侍衛。”因爲她被皇后和太子惦記上了,本來沈沅鈺是不想出門的,可是現在情況萬分緊張,讓三哥這個不靠譜的自己處理這件事,她總有些不放心,只好多帶侍衛,冒些險也在所不惜了。
蕊心就下去準備,沈沅鈺見沈沐一片失魂落魄的樣子,心中也有些不忍。沈沐看見沈沅鈺看過來,忍不住喃喃道:“小妹,阿蠻,她,她真的是另有目的的接近我,故意騙我的嗎?”
沈沅鈺現在已經肯定了七成。被一個深愛數年的枕邊人欺騙,沈沅鈺完全可以理解沈沐現在的心情,她也只好安慰他道:“希望這一切,都是我的疑心太重了吧。”
是與不是,總要見了面再做判斷了!
不一會兒,蕊心就進來稟報說馬車已經準備妥當了。
兩個人上了馬車,沈沐一路指引着,兄妹倆來到獅子衚衕的一處小小的三進的宅子,青磚灰瓦,十分的不起眼,正適合金屋藏嬌。
蕊心和金靈扶着沈沅鈺下了馬車,就看見沈沐正對着虛掩的大門呆呆地發愣。沈沅鈺走上前去,立刻預感到不好。“三哥,是這裡嗎?”
沈沐點了點頭。
沈沅鈺道:“進去看看再說!”
金靈一馬當先地推開大門走了進去,只見院子裡一片狼藉,幾間屋子的房門洞開,裡面卻沒有一個人影。沈沅鈺大震,吩咐跟隨前來的侍衛道:“搜,給我好好的搜。”其實就這麼大點兒的地方,一目瞭然,根本連搜都不用搜,衆人分散開來,去了廂房和後罩房查看。
他的牙齒已經在格格打戰,“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阿蠻,月兒,我回來了,你們在哪裡?快出來見我!”沈沐大聲呼喚着,卻哪裡有人回答他?
他一直覺得這院子雖小,卻十分溫馨寧靜,那是因爲有了阿蠻和月兒這兩個他最親近的人住在這裡。可是現在,一切都完了,當現實的真相殘酷地暴露在他的眼前的時候,沈沐簡直無法面對。
不大一會兒,衆人便搜索完畢,蕊心上前來彙報:“所有的屋子都檢查了一遍,一個人都沒有。看得出來,住在這裡的人走得很匆忙,上房的屋子裡十分凌亂,只帶走了金銀細軟,連衣服都沒有來得及帶走……”
“屋子裡有沒有打鬥的痕跡?”
“完全沒有!”
沈沅鈺看了沈沐一眼:“三哥,看樣子,阿蠻並不是被人挾持的!”沈沐答不上話來。
沈沅鈺撫着額頭,沒想到最壞的情況還是出現了。
蕊心道:“現在怎麼辦?”
“留下兩個人監視這裡,咱們回去等三義班的消息!”沈沅鈺來獅子衚衕之前,已經派了一個管事,拿着大老爺的帖子去三義班去請十七郎。若是還能找到十七郎,或許事情還有轉機。
兄妹兩人重新登上馬車,才走到一半就遇見了派出去的管事一行人。沈沅鈺將管事招到馬車跟前來,開門見山問道:“人找到沒有?”
那管事回道:“啓稟三小姐,咱們按照您的吩咐去請三義班的十七郎,沒想咱們到了那兒,班主卻說十七郎已經兩天沒見人影了,他們也不知道十七郎去了哪裡!”
沈沅鈺早有所料,卻還是禁不住大爲失望。
沈沐聽到這個消息卻像是被雷劈了一樣,剛纔從獅子衚衕裡轉出來,他就有些神情呆滯,顯然受到的打擊不輕,這番話就像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沈沐一下子從車廂裡跳了下來,瘋了一樣地大叫道:“不行,我要去找他們!我要去找阿蠻,我要去找十七郎,天涯海角,我也一定要把他們找回來!”
他像是瘋了一樣,幾個侍衛拉都拉不住他。
沈沅鈺跳下馬車來,狠狠給了他一個耳光。“三哥,你鬧夠了沒有?”
沈沐被她一下子打楞了。
“你要去找阿蠻和十七郎,可你知不知道,光是一個建康,人口就有不下一百萬人,你去哪裡找他們?現在他們是有預謀地想要避開你,你就是想找,你又能找得着嗎?”
“阿蠻,月兒!”沈沐不是不明白這些道理,他是無法接受這個殘酷的實事。“你們到底去了哪裡?阿蠻,你爲什麼要騙我?”那麼粗豪的一個男人,卻哭得像是一個孩子。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沈沅鈺也是心中一片酸澀難當,她輕輕拍撫着沈沐的後背,勸解道:“三哥,你是一個男人,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是蘭陵沈氏的子孫,不論遇到了什麼樣的困難,你都應該挺直了肩膀。”
背後做局之人這樣玩弄沈沐的感情,實在太過陰險可恨!
沈沐哭了一陣兒,聲音漸小,沈沅鈺輕聲安慰,他也漸漸收懾了心神:“咱們接下來該如何是好?”
沈沅鈺嘆道:“只能先回沈府,再從長計議。趕快稟明瞭祖父和叔祖父,再派人四處查探阿蠻和月兒的落腳之地。”
沈沐點了點頭:“也只好如此了。”
兩人剛剛回到沈府,沈沅鈺就拉着三哥去向沈弘坦白。沈沅鈺估摸着,這或許是某個家族或者是其他的強大勢力對沈家的謀算陷害,單憑沈沐和長樂堂的力量,恐怕無法和對方抗衡。
可是來到老太爺的北望齋,守門的小廝卻道:“剛剛收到訃告,說是琅琊王氏的宗主王越去世了,老太爺和二老太爺一塊兒趕去琅琊王氏弔唁王越去了!”
老太爺不在,沈沐倒是鬆了一口氣。兩人離了北望齋往回走,在岔路口分了手,沈沅鈺累了一天,便回了長樂堂休息。
沈沐又走了一段,就看見一個管事急匆匆地走了過來:“三少爺,可找着您了。”
沈沐皺眉問道:“出了什麼事兒了?”
那管事有些吞吞吐吐地說道:“外面來了一個戲子,帶了一個年輕的女人,還有一個幾歲的孩子。那戲子說,說那孩子是三少爺您在外頭的私生女!”
沈沐心頭巨震,他們竟然找到沈家來了?
“阿蠻,月兒!”他聽到這個消息,卻拔腿就向外跑去。
沈沐到的時候,沈府的門口已經裡三層外三層,圍了一大羣人,就看見沈府石獅子底下站着三個人,當先一個人穿着石青色的袍子,正是十七郎。緊隨其後是一個年輕的女人。
那女人看起來十分年輕,絕不會超過二十歲。穿着淡紫色緞子的灰鼠長襖,下是月白色挑線裙子。烏黑的頭髮規規矩矩地梳成了一個螺磐,一張白皙的瓜子臉,大眼睛水波盈盈。
她的手裡還牽着個一身淺粉色衣裙的小女孩,小女孩看樣子也就三四歲大,長得明眸皓齒,十分可愛,與女人有七八分相像。
這就是阿蠻和月兒了,單從長相上看,阿蠻倒不像是那種心機深沉的女人。
這時就見十七郎團團作了一個羅圈揖,朗聲說道:“各位父老鄉親,在下是三義班的十七郎。”
人羣中有看過十七郎唱戲的就傳來一陣竊竊私語:“果然是十七郎!”“是三義班的臺柱子!”“十七郎怎麼鬧到蘭陵沈氏的家門口了?”“那個女人和孩子又是誰?”
十七郎便又一指阿蠻道:“這位是我的嫡親妹妹,名叫阿蠻!這個小女孩,就是我妹妹的女兒,小名叫作月兒!”他微微一哂道:“我這小外甥女今年已經四歲了,可是到現在卻還跟着我妹妹的姓,姓方!衆位可知這是什麼原因?因爲我的妹妹到現在還沒有嫁人!”
人羣中轟地一聲炸開了,就是放到現代,未婚先孕都要遭受到來自社會的強大壓力,何況是在民風保守的古代,“未婚先孕”、“私生女”等等言語便鋪天蓋地而來。
十七郎一臉地悲憤,一把拉着阿蠻的手道:“我們兄妹雖然是出身賤籍,可也是爹生娘養,也懂得禮義廉恥,難道咱們就不想幹乾淨淨地做人,非要珠胎暗結,生下這私生女,作出這等敗壞門風的事情嗎?”他伸手一指沈家的大門,怒喝道:“這一切,都是因爲蘭陵沈氏,仗勢欺人,他們家的三少爺沈沐五年前□□了我的妹妹,之後一直霸佔着她,而且長達五年之久,我這小外甥女,就是他們蘭陵沈氏的種!”
這句話一出口,簡直是點燃火藥桶一樣,整個人羣都沸騰了。
“這是真的嗎?蘭陵沈氏門風嚴謹,難道也有這樣仗勢欺人的公子?”
“這話可難說哦,你沒聽說過肉食者鄙這句話嗎,人家既然敢找到沈氏的門口,自然有確鑿的證據,要不然憑他一個戲子,怎麼敢和蘭陵沈氏的叫板?”
十七郎大聲道:“咱們只是唱戲的,沒權沒勢,自不敢和蘭陵沈氏的人相抗,這五年多來,我們兄妹打落了牙齒和血吞,咱們大人就是吃再多的苦也認了,可是孩子呢?我這小外甥女這般玉雪可愛,竟也被沈沐所遺棄。蘭陵沈氏門第高貴,咱們高攀不起,可是這孩子畢竟是沈沐的種,我們只求他把孩子接回家裡,他不但不同意,還要將孩子賣給人販子。大家給評評理,有這樣狼心狗肺的爹嗎?”
十七郎不愧是專業的演員,這一番話說的義正言辭,聲淚俱下,立刻就將自己兄妹擺到了道德的制高點上,無數的婦人已經哀嘆連連,有那心軟的已經開始用袖子抹着眼角了。“眼看着孩子也要保不住了,我們豁出去了,這纔要到他蘭陵沈氏的門口鬧上一鬧,倒要看看,這朗朗乾坤,到底還有沒有王法了!”
沈沐從府內奔出來,正好聽見這一番誣陷之詞,只氣得渾身發抖,“十七郎,你一派胡言!我什麼時候要賣月兒了?你這樣滿口胡言,到底要意欲何爲?”
沈沐一步步走向阿蠻,雙目之中射出深刻的痛苦:“阿蠻!你告訴他們,你告訴他們,十七郎說的這些,都不是真的!你說啊!”
阿蠻看見沈沐終於出來,那一瞬間,臉上閃過一絲夾雜着痛苦和不忍的複雜表情,可是很快她就恢復了平靜,她蹲身給沈沐行了一禮:“三少爺,我哥哥並沒有撒謊,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五年前,是你霸佔了我整整五年之久,如今又要賣掉你的親生女兒月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