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珠一笑道:“天意如此,那就還是我留下來吧。”表面上輕鬆自若,沈沅鈺卻還是從她的眼中看到了一閃而逝的黯然。
沈沅鈺道:“那就這樣決定吧。”
沈沅鈺喝了一天的藥,第二天身體轉好,先去和周氏商量,周氏自然滿口答應。周氏其實有些不放心沈沅鈺自己過去,諄諄叮囑了好些內容,又說若不是她這個當孃的身子不好,本該是她陪着沈沅鈺一塊兒去的。沈沅鈺雖然並沒有聽進去多少,心裡卻覺得暖暖的。
又去了顧氏那裡,將自己的決定和顧氏說了一遍。溫泉莊子是三皇子送給她的當然沒有提,只說那是周氏的陪嫁。
那個時候女子出門並沒有後來管束的那樣嚴格,泡溫泉又是太醫的囑咐,顧氏自然沒有阻攔的理由,也就點頭同意了。只叫沈沅鈺多帶丫鬟婆子,無論什麼時候不要落了單。
沈沅鈺得了準信,回到長樂堂就叫丫鬟們收拾東西,準備第二天就啓程趕往溫泉莊子。
反正一切都有寶珠和綵鸞她們領着小丫鬟打理,她也幫不上什麼忙,就回到內室看書。
不大一會兒簾子一掀,綵鳳走了進來。
“小姐!太醫剛剛叮囑了您,叫您不要勞心費神,您怎麼又看書?”上來就把沈沅鈺的書卷拿走了。
沈沅鈺笑道:“你這個死丫頭,到底我是小姐,還是你是小姐?到底是我管你,還是你管我?”
綵鳳吐了吐舌頭,她知道沈沅鈺的脾氣,知道她絕不會生氣,上前來給她掖了掖被子:“您好好歇着吧,明天一早起來還要趕路呢。”
沈沅鈺就嗯了一聲:“你不在外頭幫着綵鸞她們收拾行李,跑到內室來幹嘛?有什麼事?”
綵鳳道:“小姐,我是來替寶珠姐姐求情的。”
“哦?”
“她在咱們院子裡這麼些日子裡,兢兢業業任勞任怨,把咱們的小院管理得井井有條,咱們小院上上下下誰不讚她一個好字!可是每一次出門,都沒有她的份,她都只能呆在家裡看家,我看着都替她着急。再說上次碰到了刺客,她還救過您的命呢,這麼大的功勞,怎麼也該獎勵獎勵她了!”
沈沅鈺失笑:“你這是在怨我處事不公嗎?那張寫着‘留’字的字條可是她自己抓到的。”
綵鳳道:“小姐,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覺得寶珠姐姐有點兒可憐,要不我和她換換?我留下來看家,您帶寶珠姐姐去泡溫泉。”
綵鳳人雖然潑辣了一點兒,卻是俠肝義膽,很講義氣。
沈沅鈺一時真不知道該怎麼對她說好了。其實她讓沈沅舒寫的那四張字條,每一張寫得都是“留”字,她又故意叫寶珠先抓,一開始她就打定了主意要讓寶珠留下來,之所以拐了一個彎,沒有直接吩咐下去,也是有她自己的考量的。
她便字斟句酌地對綵鳳道:“你就高高興興地跟我去泡溫泉就是了。這樣的機會,以後可不多了。”
綵鳳道:“小姐,我是自願的!寶珠姐姐待我極好的,把這次機會讓給她我心甘情願。別人也不會說什麼的。”
沈沅鈺有些頭痛,這個綵鳳,怎麼就聽不明白自己的話呢。“這件事你別說了。我帶誰不帶誰,自有我的道理。”
“小姐?”綵鳳都糊塗了。
沈沅鈺也懶得和她解釋了,“好了,我累了,你退下吧。”
綵鳳嚇了一跳,以爲小姐生氣了,垂頭喪氣地正要下去,沈沅鈺又道:“回來!”
綵鳳一喜:“小姐還有什麼吩咐。”
“剛纔咱們倆說的那些話,你不要告訴任何人,尤其是寶珠,知道嗎?”
“是……是!”綵鳳這才聽出一點兒門道來,她家小姐,這是對寶珠不大信任呢。她不由的臉色一陣發白。寶珠姐姐那麼好的一個人,又救過小姐的命,小姐爲什麼不肯信任她呢?
等綵鳳退了出去,沈沅鈺也長長嘆了一口氣,究竟應該怎樣對待寶珠,她從來沒有這樣糾結過!
第二天一早,沈沅鈺早早起身,先去周氏的上房同母親和妹妹一起用了早餐,這才拜別了周氏,又去了一趟韶和院稟明顧氏,這才帶着金靈、綵鸞和綵鳳三個貼身大丫鬟出了門。
出門的隊伍浩浩蕩蕩,沈沅鈺做了一輛平頂大車,簾子垂下來,遮擋得嚴嚴實實的,周圍光是護衛就帶了小五十號人。上一次沈沅鈺在簡靜寺的遇刺事件,到現在沒有個眉目,雖然不知道幕後主使者是不是皇后和太子,可畢竟讓沈沅鈺產生了心理陰影,差點兒再不敢出門。
這一次出門,她不但帶了金靈,更是將剛剛回府的張宏也帶上了。
她卻不知道上一次,太子把這些年來辛苦訓練的死士折損了大半,死士可不是大白菜,想訓練就能訓練出來的,爲了這事兒太子肉痛得半個月沒睡好覺,現在就是再想策劃一次刺殺,也沒有那個能力了。
沈沅鈺一輛馬車加上丫鬟婆子們坐着的小綠油車,再加上張宏帶領的五十多名護衛,一路上浩浩蕩蕩地出了建康城的東門。
出了建康再往東走個七八十里也就到了。此時天氣漸暖,路邊長出青青的小草,樹木開始吐出嫩綠的新芽,一派生機勃勃之象。沈沅鈺掀開車簾,觀看着路邊兩側的風景,只覺得心情一片大好。
貌似自己來到這個時代,還是第一次這麼無拘無束地一個人出門呢!
沈沅鈺她們的車隊出了城門走了不過二十里,就有一個莊頭叫做李大夏的在路邊上迎接。看見沈沅鈺的馬車,一行人便跪下磕頭請安,早有丫鬟過來撩開了車簾子,沈沅鈺道:“有勞莊頭大老遠的接到了這裡,我就暫且不下車了,一切等到莊子上再細說罷。”
李大夏騎着一匹馬在前頭帶路,行了約莫兩三個時辰才終於到了莊子的地界。就見路口設了一塊路碑,上頭寫着三個大字——田山居。
這一路上,李大夏一直給沈沅鈺指點評說着兩側的景緻,那李大夏雖然是一副莊戶人的打扮,長得也是憨頭憨腦的,可是口才卻是十分不錯,因此沈沅鈺也沒覺得如何氣悶。
原來三皇子自從將莊子給了沈沅鈺之後,早就派王府的長史親自敲打過莊子上的大小管事了,李大夏自然是首當其衝,所以別看他們的新主子變成了一個弱不禁風的小姑娘,李大夏可是一點兒都不敢怠慢。
三皇子送她的那片莊園位於鐘山腳下,背後就是蒼莽的鐘山,沈沅鈺就來了興致,本來在車裡坐得也有些倦了,便吩咐丫鬟扶着她下車,道:“咱們就走到莊院裡去罷。”
“小姐?”李大夏看着她,神情十分古怪。
沈沅鈺有些奇怪,“李莊頭,有什麼問題嗎?”
李大夏十分恭敬地道:“啓稟小姐,這裡距離莊院,還有接近五里路呢?”要是徒步走過去,還不得走到猴年馬月去啊。
“呃?”沈沅鈺瞬間石化。
因爲她生在蘭陵沈氏,雖然整天鬥來鬥去,糟心的事不少,有一件事卻是十分爽快,自從回到了蘭陵沈氏祖宅,她手裡的銀子就多的花不完。
有錢,就是這麼任性。
所以沈沅鈺拿到莊子的地契的時候並沒有仔細去看,她以爲既然是個溫泉莊子,往大了說也就佔地幾百畝也就不錯了。誰知道李大夏告訴她從莊子的一頭到莊子的中心竟有五里路……那是多麼大的一片地方?
要是前世的魔都帝都,有這麼大一塊地皮……沈沅鈺都不敢往下想了。
從前錢再多,都是沈昀給她的。雖說是父親,可是沈沅鈺前世是自力更生慣了的,總是感覺有些不得勁。
現在麼,莊子就在自己的名下,姐也是有錢人了!
沈沅鈺按捺住激動的心情,問李大夏:“李莊頭,你跟我說說莊子的基本情況。”
李大夏點點頭:“咱們田山居週迴三十三裡,水陸地二百六十五頃,含帶二座小山,又有果園九處,溫泉七處……”李大夏一一道來,如數家珍。“莊子內生產五穀、瓜果、蔬菜、藥材,物資十分豐富,還有飛禽走獸,各種魚類,衣食服用都可以自給自足!”
典型的小農經濟,老死不相往來都可以啊。
沈沅鈺聽到週迴三十三裡就知道三皇子這次給她的莊子有多麼大手筆了。一直聽說大晉的士族封山固澤,經濟上十分寬裕,以前不過是聽聞,現在可算是眼見爲實了。
李大夏說了好大一半天,才把莊子的基本情況說明白了。“小姐,您看……”還要繼續走路嗎?
沈沅鈺灑然一笑:“既然離得尚遠,咱們還是坐車去吧。”
她重新登上車,李大夏在前面引路,沈沅鈺打開車簾望過去,只見到處都是一片“田連岡而盈疇,嶺枕水而通阡”的景象,又走了小半個時辰,纔到了莊院。
這回綵鳳扶着沈沅鈺的手下了車,只見整座莊園掩映在一片竹林之下,白牆紅瓦,建得十分雅緻氣派。
金靈和綵鳳都是外向的性子,這一路走來,早都和李大夏混熟了,綵鳳便問道:“李莊頭,這個莊子裡有溫泉嗎?”
李大夏回答道:“回姑娘的話,咱們這個莊子,共有七處溫泉,每一處都建有別院,最大的一處溫泉就在咱們這裡。而這裡,也是整個莊子的中心位置。”
因爲沈沅鈺提前一天就派人告知李大夏她們要過來,因此李大夏早已叫人將上房收拾停當了。沈沅鈺一路走來,人也累了,便讓丫鬟們扶着進了上房休息。就見那上房之中,牆上掛着名人字畫,佈置的十分典雅。
李大夏看見沈沅鈺看着字畫出神,便解釋道:“這莊子大部分的建築都是三皇子親自設計的,按照他的要求施工的,只不過,三皇子公務繁忙,直到現在也沒有抽出時間到這裡來住一住。”
沈沅鈺這才恍然,原來如此。
李大夏看見沈沅鈺的臉上露出倦色,十分機靈地道:“小姐一路舟車勞頓,想也累了,還請到內室之中暫且休息,我這便叫人下去準備吃食,等小姐休息好了,吃食也剛剛能做好。”
沈沅鈺也不推辭,“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氣了。還要煩請李莊頭好生安置我帶來的這些丫鬟婆子還有那些護院們。”
李大夏道:“小姐盡請放心,這些事情小的早就安排好了,絕不會怠慢了各位姐姐和護院大哥。”
沈沅鈺點了點頭,指了辦事牢靠的綵鸞跟着李大夏去安置一衆丫鬟婆子護院們。
綵鳳和金靈就扶着沈沅鈺去了內室,只見屋中的被褥牀帳都是簇新的,而且一看便是用上等的絲綿所制,正對着牀榻也擺上了一個梨花木製作的大梳妝檯,做工十分精緻,顯然做好有一段時間了。
沈沅鈺知道這屋子原來是準備給三皇子住的,李大夏不可能在一天時間內弄到這樣一個梳妝檯,那就說明他知道莊子換了主人之後,立刻就添置了這些傢什,對他不由更是滿意。
她伸了一個懶腰,趕了那麼長時間的路,還真是有些累了。
就有小丫鬟端着裝了熱水的銅盆進來,綵鳳服侍着沈沅鈺淨手洗面,換了一件舒適的純白色中衣,沈沅鈺在牀上躺了,不大一會兒就睡着了。
雖然是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可她就是整個莊子至高無上的主宰,也不用擔心有人會害她,所以這一覺睡得十分香甜,沈沅鈺醒了的時候外頭天色已經有些擦黑了。
綵鸞端了一盞加了蜂蜜的花茶走進來:“小姐您醒了!渴了吧,先喝口茶潤潤喉嚨。”說着就上前扶起了沈沅鈺。
沈沅鈺就着綵鸞的手喝了半盞茶,人也完全清醒過來了,問道:“現在是什麼時辰了?跟着咱們過來的人可都安置好了?”
綵鸞道:“已經酉正時分了。跟着咱們過來的人早就安置妥當了,張宏已經接管了這裡的防務,現在沒有小姐的同意,外人誰都不能進這個院子,他讓我給您帶句話,一切都萬無一失。”
沈沅鈺點了點頭。這時綵鳳也走了進來,兩人一起服侍着沈沅鈺穿上家常的衣裳,又簡單梳了一個髮式。綵鳳道:“李莊頭已經叫人置辦好了吃食,要不要讓他們現在進上來?”
沈沅鈺睡了一覺,還真有些餓了,就說道:“那就叫他們進上來吧。”
不大一會兒就有一個二十七八歲,長得白白淨淨的女子,穿着細布做的衣裳,帶着兩個小丫頭,端着一個托盤走了進來。她將托盤放在西次間的桌子上,就跪在地上給沈沅鈺磕頭:“奴婢李大夏家的,給三小姐磕頭。”
這是李大夏的媳婦了。
沈沅鈺道:“李嫂子請起來。”綵鸞就扶着李大夏家的起了身,初次見面,沈沅鈺就叫綵鸞給了她一個足金的鐲子,李大夏家的推辭不果,也就收下了。綵鳳已經帶着小丫鬟將吃食擺在了桌子上。
都是一些不常吃的新鮮時令蔬菜,有一道魚。那李大夏家的和她男人一樣是個健談的,指着這些菜蔬給沈沅鈺介紹:“這些都是莊子自己出產的,”一一介紹了一遍,最後着重道:“這道魚是莊子裡的白沙湖裡撈上來的,名叫黑頭,別看這魚個頭不大,卻十分的鮮美,是莊子裡最有名的特產。只是這黑頭魚有一宗,撈上來只要半個時辰,哪怕放在清水裡也必死,而這魚須得活着的時候烹飪才最好吃,一旦死了,味道便和別的魚沒有什麼分別了。所以輕易難以吃得到。咱們知道小姐要過來休養,花了些心思才撈上來兩條,給小姐嚐嚐鮮。”
沈沅鈺笑着道:“這倒真是個稀罕物。”綵鳳站在她的身旁佈菜,夾了一筷子放在她面前的小碟子裡,沈沅鈺吃了,果然入口鮮美無比,完全沒有一般淡水魚類的土腥氣,不由讚道:“果然是好滋味。”
李大夏家的見沈沅鈺喜歡,高興得臉上都要笑出一朵花了。沈沅鈺留她在旁邊,一邊吃飯,一邊聽她說說莊子裡的事兒,一餐飯吃得十分愉快。
吃完了飯,沈沅鈺又留李大夏家的說了一陣話,纔打發她走,綵鸞和綵鳳就陪着她在院子裡散步。
綵鳳有點好奇地問:“小姐,他們說的溫泉在哪裡呢?”
沈沅鈺笑着指了指西廂:“可不就在那裡嗎?”綵鳳長這麼大還從來沒有見過溫泉,就慫恿沈沅鈺道:“小姐,咱們進去看看好不好?”
沈沅鈺興致也蠻高的,就叫人打開房門,就見這屋子裡沒有平地,整個就是一個巨大的池子,周圍鑲着光滑的大理石,還在咕嘟咕嘟地冒着熱氣。不像是浴池,倒像是一個小型的游泳池。
綵鳳用手試了試水溫,興奮道:“果然是熱的。”
沈沅鈺笑道:“這裡沒有外人,你要是想泡,你現在就可以下去泡。”
綵鳳雖然被沈沅鈺寵得有些任性,不過卻不是不懂尊卑規矩的人:“小姐都還沒泡呢,怎麼輪得到奴婢。”
沈沅鈺笑了笑,也沒有勉強她們。今天有點兒晚了,她並不打算立刻就去泡溫泉,還是等明天吧。
第二天沈沅鈺起得比往日還要早,帶着金靈和綵鳳向遠處走了走,只覺得山林之中的空氣分外的好,回來用了莊子上精心給她準備的早飯,正想要去泡溫泉,就有丫鬟進來回稟道:“小姐,李莊頭帶着大小二十幾個管事,要進來給您磕頭呢。”
沈沅鈺此行主要是來享受的,但是驟然得了這麼個產業,還是忍不住想要敲打敲打這些莊子上的人。沈沅鈺就道:“叫他們到廳堂裡等着我。我換件衣裳就來。”
綵鳳就急急忙忙地去拿她見客的大衣裳。沈沅鈺摁住她的手道:“慌什麼!”
綵鳳有些愕然。
沈沅鈺笑笑,解釋道:“要知道咱們國家有一個很好的傳統,官越大,出場的時間就越要晚。這樣,才能讓人敬畏你。”剛纔她正讓幾個丫鬟將鳳仙花搗碎了給她染指甲玩,這時候就說:“你們繼續染,什麼時候染好了,我再去見她們不遲。”
三個大丫鬟面上都有幾分困惑。
沈沅鈺就提點她們道:“你們告訴我,李莊頭待咱們如何?”
綵鸞道:“畢恭畢敬,細心周全!”
沈沅鈺笑:“正是這八個字。那我問你們,他爲何對咱們這樣畢恭畢敬?”
綵鳳道:“因爲這個莊子的主人已經從三皇子變成了您,他自然要對您畢恭畢敬。”
沈沅鈺道:“你只說對了一半原因。你們都知道這莊子是三殿下送給我的,李大夏他就更知道了。這麼大一個莊子,一年的入息怎麼也得有個兩三萬兩吧,任誰也不會等閒視之。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從前李大夏能夠當這個莊子的莊頭,自然是三皇子或者是皇子府某位貴人的心腹,如今這莊子換了一個主人,難道他就不怕他的莊頭之位不保了嗎?”
幾個丫鬟聽得心服口服。綵鳳吐了一口氣道:“難怪他對小姐百般巴結,他是不想丟了莊頭的位子呵。”
沈沅鈺道:“李大夏怕自己保不住莊頭的位子,其餘的管事也怕咱們換了李大夏,新來的莊頭再免了他們的職務,所以現在正是他們有求於我的時候。咱們若是不趁機端一端架子,試想我纔多大點兒年紀,他們就算表面上對我恭恭敬敬的,又怎麼會真心誠意地把我當成主子看待!”
幾個丫鬟這才明白了過來。不由都覺得小姐真是七竅玲瓏的心思。
沈沅鈺慢悠悠地染好了指甲,又在幾個丫鬟的服侍下盛裝打扮了一番,這纔不緊不慢去了廳堂。李大夏本來和一衆管事們說的好好的,三小姐是個十四五歲的半大孩子,看起來爲人又很是和善有禮,只要自己這些人同仇敵愾,以後這莊頭管事就都還是他們來做。
哪知道第一次正式見面,沈沅鈺就放了她們鴿子。這些人在廳堂裡呆了足足大半個時辰,都沒有一個人進來過問一聲,不要說上杯熱茶,這麼多人,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
衆人心裡就有些長草,李大夏就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他把話說得太滿,沈沅鈺把他們晾在這裡,第一個受到打擊的就是他。衆人看向他的眼神已經有了幾分不信任,有幾個平日裡不大聽他招呼的管事就暗暗在底下搗鬼,說他剛纔那番話,什麼三小姐好拿捏,都是吹牛皮不上稅的。
正在惴惴不安的時候,終於有人通傳:“三小姐來了!”
先是兩個婆子打開了廳堂的大門,兩個穿金帶銀的丫鬟前導,另外兩個大丫鬟隨侍,沈沅鈺穿一身茜紅色折枝花褙子,金枝綠葉百花曳地裙,頭上梳着望月髻,滿頭珠翠點點,更有一根赤金銜珠步搖,鳳口中含着一顆碩大的明珠。
那些衣料首飾,不要說這些土包子們沒見過,很多聽都沒有聽說過。沈沅鈺雖然年紀尚小,可是這一番打扮,不但讓她看起來豔光四射,更是威儀氣度十足,一時間衆人只覺得她雍容、典雅、高貴,氣勢凜然,難免心生敬畏,一時連她的年紀都給忘了。
衆人還沒等反應過來,金靈便叱喝道:“愣着幹什麼,還不趕緊拜見三小姐!”
衆人這才反應過來,在李大夏的帶領下,一起倒身下拜:“小的們見過三小姐。”
沈沅鈺卻並不叫他們起來,衆人跪在地上,只聽見三小姐鞋子踏在地上囊囊的聲音。沈沅鈺不慌不忙地走到了上首的位置上,坐好了,接過綵鸞遞上的一盞熱茶。
衆人就聽見碰瓷的聲音響起,似乎三小姐把他們都給忘了,自己施施然地喝起茶來。
足足過了一刻鐘的功夫,衆人心中忐忑不安,有些養尊處優慣了的已經跪不住了,沈沅鈺見時間差不多了,才悠然道:“各位請起吧,我剛纔有件要緊的事情要處理,叫各位久等了,還請你們不要見怪!”
雖說是道歉的意思,話裡卻沒有絲毫歉意的成分,衆人早已被她的氣勢完全壓制,紛紛開口道:“咱們都是做下人的,等着三小姐接見乃是天經地義。”“三小姐這麼說可真是折煞咱們了!”
李大夏像是重新認識了沈沅鈺一樣,只覺得口中苦澀,看來自己從前所作的那些估計,太樂觀了些!
連消帶打,輕易就在這羣人中間立了威,這個三小姐真是好手段!
沈沅鈺目光一掃,將衆人的神情一一收入眼底。她沒有時間和空閒去和這些莊頭管事兒們玩心眼兒,必須一錘定音,將他們全都收服。
沈沅鈺就從容不迫地笑道:“自從接管了這莊子我還是第一次來,李莊頭和諸位管事我也是都是頭回見。昨兒個一路上過來,略看了看,各處倒也井井有條,可見諸位也是用了心思的,諸位的這一份功勞,我是認可的。”
她拍了拍手,就有小丫鬟們魚貫進來,手裡都拿着小杌子,沈沅鈺道:“諸位在我跟前不必那麼拘束,都請坐下吧。”
衆人紛紛道:“不敢不敢!”“在三小姐的跟前哪有小的們坐的地方?”
金靈今天唱得就是白臉的角色,大聲道:“小姐叫你們坐,你們就坐,恁多廢話。”金靈可是親手殺過人的,兇起來那也是十分有煞氣的。
她這麼喊了一嗓子,衆人就不敢聒噪,全都坐下了。
沈沅鈺又讓人搬了太師椅來請李大夏坐下。有了剛纔的教訓,李大夏不敢放肆,也就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沈沅鈺便道:“大家都能看出來,我是個和善的主子。不過這不代表我沒有一點脾氣,我這個人最恨的就是別人欺騙我……”停了一停,她端起茶碗,卻並不喝茶,只用蓋子撥動着水面上的茶葉浮沫,見衆人全都屏息靜氣,房間裡鴉雀無聲,她就知道剛纔那一番做作沒有白費,這才滿意地繼續說下去:
“如今這個莊子既然歸了我,我就有義務將這個莊子打理好,讓跟着我的人吃飽穿暖,能夠過上好日子。”按照那時的制度,她接手了這個莊子後,李大夏等所有的人就自動成了她的佃客。佃客和後來的佃戶還不一樣,他們對於沈沅鈺這個主人是有着人身依附關係的,屬於半奴隸的性質。沈沅鈺雖然不能說對他們有生殺予奪之權,卻也差不了許多。
“本來呢,這麼大一個莊子,沒有幾個信得過的人管着我可有些不放心。我身邊的不少世僕也曾自薦要來此任職……”衆人就有一陣小小的騷動,終於說到正題了,這是想換管理層的節奏?
李大夏坐在椅子上更是擦了擦額頭上冒出來的汗。
“衆位管事,還是暫且都別做了罷!”竟然將所有的人的管事職務全給免了,若不是剛纔沈沅鈺一早就給他們來了個下馬威,這些人肯定早就炸毛了。不過饒是如此,衆人還是忍不住臉上露出不滿的神色來。
一個不留全給擼了,這也太狠了吧?
李大夏這個時候不能不開口了:“小姐請您三思啊,這些管事們在莊子裡都呆了十年以上了,都是經年的老手,不說他們對莊子的貢獻,單是忽然將他們全都撤了,整個莊子恐怕立刻就要癱瘓了。”
沈沅鈺微笑着看着他,只看得他侷促不安,低垂下了頭,才淡淡道:“李莊頭,你太着急,且聽我把話說完也不遲啊。我自有我的一套規矩!我說將你們全都免了,卻沒說不讓你們在莊子裡做事情,你們從前該幹什麼,以後還接着幹什麼!”
這意思是說衆人還是接着做管事?這下子所有人都糊塗了。
沈沅鈺道:“不過你們之前的那個管事前面,要加上一個代字了,從今天起,你們便都是我的代管事了!這代管事呢,和管事其實也沒有什麼不同,你們的權力和義務還是和從前一樣,只不過,我會專門派出一個考覈小組,進駐到莊子裡,對你們全年的工作進行考覈,若是你們兢兢業業地做事,過了今年我就把你們前面的代字去掉,你們還做原來的管事。若是你們偷奸耍滑,或者欺壓盤剝佃客,那對不起,我只好找旁人來代替你們了。”
衆人這才聽明白,原來三小姐打的是這麼個主意。本來以爲管事當不成了,卻原來只是虛驚一場,情緒的大起大落,頓時對沈沅鈺感恩戴德起來,紛紛道:“三小姐仁慈!三小姐慈悲!”一時誰都沒有反應過來,沈沅鈺這是打一棒子,給個甜棗,而她所說的那個“考覈小組”,更是懸掛在他們頭頂上的一柄利劍。
沈沅鈺對他們的表現十分滿意。“如此,你們便退下罷。”
衆人又說了好些好話,這才起身離開了廳堂。
沈沅鈺又道:“李莊頭,你留一下。”
李大夏獨自一人留了下來,沈沅鈺剛纔的那一番已經徹底震懾住了他,他再也不敢把沈沅鈺當成一個乳臭未乾的黃毛丫頭了。
李大夏擦着額頭上的汗:“三小姐還有什麼吩咐!”
沈沅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李莊頭,咱們這屋子很熱嗎?我怎麼看你不停地在那擦汗呢?”
“小姐,您說笑了。”李大夏尷尬地差點兒想找個地縫鑽進去。要知道剛纔沈沅鈺說了一圈,把所有的管事全都留用了,唯獨沒有叫他繼續做這個莊頭,他心裡七上八下忐忑不安的,就是想不出汗也難啊。
沈沅鈺覺得打壓得他差不多了,該到了揭開底牌的時候了。便道:“本小姐留下你,是想和你商量商量,咱們這個莊子日後的莊頭人選。”
李大夏囁嚅道:“小姐……”他很想自薦爲莊頭,可是下邊的管事沈沅鈺一個沒動,不可能這個莊頭也不換,他張了張嘴,到底沒說出這樣的話來。
沈沅鈺其實從一進了莊園,就開始觀察李大夏,她看得出,李大夏是個能人。把莊子打理得井井有條,下頭的管事們對他也十分尊敬,莊子上一年的產出也不少。沈沅鈺現在不是不想換個莊頭,而是她手裡沒人可用,想換她也換不了,所以從一開始她就沒打算換掉李大夏。
留下李大夏,但是必須收服了他,讓他對自己心服口服,忠心耿耿老老實實地爲自己辦事,這纔是最好的法子。
所以沈沅鈺才恩威並施,利用各種手段一點點將李大夏的防線擊破。到了現在,時機已經差不多了。
沈沅鈺忽然問:“李莊頭做這個莊頭有多少年了?”
“已經有八年了!”
“看得出來,你將這個莊子打理得不錯,想來這些年你是辛苦了。”李大夏暗暗叫苦,估計三小姐接下來的話就該是,“既然辛苦了這麼些年,那就退下來好好休息休息吧”,沒想到沈沅鈺接下來的話卻是:“不過能者多勞,爲了咱們這個莊子,爲了幾千佃客吃飽穿暖過上好日子,李莊頭還得繼續辛苦做好這個莊頭才行。”
李大夏大喜過望:“不辛苦不辛苦!小的一定竭盡所能,萬死以報答三小姐知遇之恩。”
沈沅鈺微笑道:“你先別忙着表態。剛纔我對那些管事兒們的話對你同樣有效,我可以繼續叫你做這個莊頭,不過這一年內,你的名頭前面也要加上一個‘代’字,經過一年的考察沒有問題了,再把那個代字去掉。你可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