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沅鈺回到長樂堂後琢磨了一夜,第二天早早起來,梳洗打扮,先拐去燕然居,帶着嫡妹沈沅舒到韶和院去給顧氏請安。
昨日顧氏雖然免了沈沅鈺的晨昏定省,可是沈沅鈺去了燕然堂看望周氏,卻把她這個祖母晾在了一旁,顧氏心裡其實是十分不快的。本想着若是今天沈沅鈺再不來韶和院,就拿她一個錯處,日後也有懲治她的理由。
卻沒想到沈沅鈺辦事滴水不漏,根本就不給她一點兒機會拿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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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老太太請安的地方是韶和院的正廳,沈沅鈺姐妹到的時候,老太太還沒有收拾完,廊下的丫鬟就將兩人引着進了一旁的偏廳等待。
給祖母問安以前,她們是不能用早膳的。
偏廳中,小四房一家子已經先到了。四老爺沈時是顧氏幼子,娶門當戶對的陳郡謝氏嫡幼女爲妻,夫妻恩愛,先後生下了嫡出的二少爺和五小姐。因爲四太太與西府的二老太太同是出身陳郡謝氏,論起來二老太太還是四太太五服以內的姑姑。
而大老太太和二老太太一個管着東府,一個管着西府,大老太太出身“吳四姓”,二老太太卻出身“僑四姓”,僑姓乃是跟隨晉昭帝東渡的中原衣冠望族,家族源遠流長,底蘊深厚,自然不是吳姓這樣的地方豪強能夠相比的,所以僑姓雖然不是江南土生土長,論起來反倒比本地土著的“吳四姓”要高貴不少。
二老太太謝氏比顧氏出身更高,可沈氏宗婦偏偏是大老太太,加上大老太太心胸狹隘,不能容人,她如何能夠服氣,東西兩府的老太太便一直彆着苗頭。
四太太是謝氏的族侄女,大老太太就有些遷怒於她,對這個媳婦多有挑剔,加上她疼愛幼子,四老爺沈時和小謝氏好得和一個人似的,顧氏就覺得小謝氏從自己的身邊搶走了幼子一樣,怎麼看她怎麼覺得礙眼。加上小謝氏出身比她要高,她表面不說,心中更是不喜。
於是顧氏一連往四老爺房中塞了三四個小妾,其中更有兩個是顧氏的遠房族親。小謝氏出身最頂級的豪門世家,不但溫柔大方處事得體,宅斗的段數也是殿堂級的。婆婆送幾個小妾,她都是一聲不吭地收了,丈夫要去姨娘的房裡,她也從來不攔着,沒有絲毫怨言。時間長了,東西兩府上上下下沒有不誇讚小謝氏賢惠的。
姨娘們仗着有顧氏撐腰,起了不少幺蛾子,她也是能忍就忍,直到一位姓顧的姨娘爲了爭寵鬧出在小謝氏的飯食裡下藥的事,才被她抓了現行。小謝氏哭着回了孃家,謝家的人第二天就氣勢洶洶地上了門,小謝氏將姨娘們不敬主母,恣意妄爲的事情一件件擺上了檯面,顧氏就是有一百張嘴辯解,也脫不開一個縱容族親欺壓主母的罪名。
不但老太君和大老太爺氣得暴跳如雷,就連四老爺都怨上了自己的母親——他和小謝氏本來好好的十分恩愛,小謝氏又不是不能生,先後生下了他的嫡長子和嫡長女,母親非得橫插一腳,讓兩個人之間的感情出現了裂痕。
顧氏裡外不是人。
最後在多方的壓力之下,顧氏只得將包括兩個族親在內的所有姨娘統統賣到了偏遠之地。此事之後,小謝氏和四老爺和好如初,小謝氏又給四老爺親自買了幾個家身清白的良妾回來,不多久四老爺有了庶女六小姐沈沅芷。四老爺自此對小謝氏更是敬重,雖然房中美妾嬌娘不少,可是一年到頭也很少歇在姨娘們的房中,她們大多不過只是擺設而已。
婆媳之間的爭鬥最後以小謝氏的完勝而告終。顧氏也受到了大老太爺的嚴厲警告,再不敢往兒子的房中隨便塞人。
這些資料在沈沅鈺的腦海中一一流過,她已經緩步走上前來:“侄女給四叔、四嬸請安!”
沈家、謝家、王家都是著名的美男子家族,沈家的男兒幾乎個個都是美男子。四老爺三十多歲年紀,大袖寬服,頭戴七葉冠,面如冠玉,眉清目朗,身上有股儒雅溫文的氣質,讓人一見之下就不由自主地生出好感。
小謝氏一看就是個典型的大家閨秀,她穿着紫色大袖圓領湘綢裙子,烏油油的頭髮上戴着點金鳳簪,長得眉目如畫,因爲保養的好,看上去也就二十五六,那份端莊嫺靜,讓人完全不敢小覷了她。
沈時和小謝氏也在打量着這位剛剛從莊子上回來的大房嫡女,見她穿着得體,動作端莊,禮儀周到,心裡不由都在想,一年沒見,這丫頭倒是長進了。
沈時十分冷淡地點了點頭,在大老爺和二老爺的宗子之爭中,沈時因爲與二老爺是一個孃的肚子裡爬出來的,自然是要站在二老爺這一邊的,所以他對小大房的人便總是淡淡的。
小謝氏卻十分溫和地笑了笑:“快起來!快起來!都是自家人,何必拘那些個俗禮。聽說今年莊子上冷,你一到家就染了風寒,可吃藥了,病好了沒有?”她說話不緊不慢的,聲音也是溫溫柔柔的,既不會過於熱情叫人尷尬,也不會過於冷落叫人難堪。總之是恰到好處。
不愧是頂級世家培養出來的女兒,沈沅鈺在心中暗贊。一邊不卑不亢地回答着小謝氏的問題:“藥吃過了,發了一身汗,已經好多了,就是還有點兒頭暈。”
寒暄了幾句,小四房的少爺小姐們過來和沈沅鈺見禮。沈沅鈺笑着對打頭的玉樹臨風的二少爺喊了一聲“二哥”。別看小二房和小大房關係一直淡淡的,二少爺沈泌卻和大老爺沈昀十分投緣,沈泌對着沅鈺就多了幾分好感,也笑着叫了一聲“三妹妹”。
緊接着五小姐沈沅依和六小姐沈沅芷也上前與沅鈺見禮,五小姐是小四房嫡女,顧氏雖然不喜歡出身高貴的兒媳婦,對這個嫡親的孫女還是十分寵愛的,不過五小姐卻不像四小姐那般驕橫跋扈,像足了小謝氏的沉靜溫雅。容貌,自然也是十分出挑的,和沈沅鈺相比可謂是春蘭秋菊,更勝擅場。
至於六小姐沈沅芷,她姨娘的身契捏在嫡母小謝氏手中,可沒有白姨娘那般強硬的後臺,因爲養在姨娘的身邊,便有些畏畏縮縮地上不了檯面。
衆人契闊一番沈沅鈺剛剛坐下,就聽見外頭小丫頭傳報的聲音:“二老爺到!湖陽郡主到!”
衆人只好又站了起來,沈沅鈺這還是第一次見二老爺和湖陽郡主,便凝神向門口的方向望去。
只見二老爺一家子在一大羣婢女的擁簇下走了進來。湖陽郡主和二老爺幾乎是並駕齊驅地走進了偏廳,並不像小謝氏那樣,不論在什麼情況下,永遠落後自己的夫君一步,可見湖陽郡主的驕橫。
湖陽郡主是個極具氣勢的貴婦,她儀容秀美,衣着豪奢,長眉入鬢,一雙丹鳳眼分外凌厲,烏油油的頭髮梳成高高的髮髻,彆着八對對插的彩雲簪,一根鑲着東珠和紅寶石的鳳凰銜珠步搖上垂下三縷流蘇,走動間玲玲作響。那東珠,只有皇親宗室才能佩戴,彰顯她尊貴的身份。面上寫滿了毫不掩飾的傲慢與矜狂,有其母必有其女,沈沅鈺只看她一眼就明白了爲何四小姐沅珍爲何那般跋扈了。
二老爺沈暉則頭戴束髮金冠,穿着時下建康最爲流行的望仙袍,大袖翩翩,氣度出塵,看起來比四老爺沈時還要年輕,妥妥的美男子一枚。
小二房庶出的大小姐沈沅秀兩年前嫁去了徐州,大少爺沈泫在健康附近的塗縣做縣令,除此之外,剩下的幾個孩子倒是來得全活。一大家子前呼後擁,算起來東府三房人家中,只有小大房不是集體出動了。
二老爺、四老爺、二少爺、四少爺,沈家的這些爺們站在一起,頓時就讓人生出一種珠玉在側、琳琅滿目的感覺,美男家族果然名不虛傳。
衆人免不了又是一番廝見,偏廳裡頓時顯得鬧哄哄的。沈沅鈺拉着妹妹給湖陽郡主見禮:“侄女給二嬸請安!郡主萬安!”
湖陽郡主長長的丹鳳眼微微眯起,凌厲的目光在沈沅鈺的身上逡巡,半晌都不叫姐妹兩人起來。沈沅鈺心中暗暗冷笑,身子保持着下蹲的姿勢,一動不動,一時房間中的喧譁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衆人的目光有意無意地全都集中到了這裡。
湖陽郡主這才說了一聲:“起來吧!”
沈沅舒一向很怕這位二嬸嬸,不由抹了一把冷汗。
湖陽郡對沈沅鈺說道:“從前你不懂事,是老太太慈悲,開恩叫你暫時回了祖宅,切不可像往日那般狂悖無道,目無尊長了。”當着小四房的面,就這樣毫不留情地數落她。
沈沅鈺微微低垂着頭,兩手垂至身側,站姿十分恭敬,說話卻是不卑不亢:“二嬸嬸教訓的是!侄女從前不懂事,父親和母親也是這般教訓侄女的。”那意思是說,我父母健全,就是訓斥我,也輪不到你一個隔房的嬸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