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她現在也沒什麼心思和小二房鬥法。如今方峻之亂已經平定,可盤踞在徐州的獨孤容可沒有那麼容易對付。庾璟年在淮陰縣駐軍已有兩月,和獨孤容的軍隊接觸之後,卻是節節敗退,徐州本來還有一半的領土在大晉手中,如今幾乎已經全部落入了北燕軍之手。
如今朝廷上下幾乎是一邊倒地攻擊庾璟年指揮不力,大皇子更是一天三遍地往皇宮裡跑,力請皇帝將庾璟年調回建康下獄,換他到兩軍陣前指揮戰鬥。
御史們彈劾庾璟年的摺子差點兒把皇帝給淹嘍。這次不用太子和大皇子煽風點火,獨孤容一旦佔領了徐州全境,就能直接兵逼揚州,渡過長江就是建康,御史們的老婆孩子財產可都在建康呢,他們能不急嗎?
總算有三皇子和沈家、桓家站在庾璟年的這一邊,皇帝也頂住了壓力,本來這臨陣換將也是兵家大忌。
整個建康處處都在詛咒庾璟年,但是沈沅鈺依舊對他充滿了信心。因爲庾璟年爲了安撫沈沅鈺,已在給她的來信之中說明了此次軍事行動的方略。
說白了就是八個字:誘敵深入,堅壁清野!
庾璟年之所以定下這樣的方略,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徐州雖是庾璟年的主場,可是不論兵員的數量還是質量,大晉軍都比北燕軍差了不止一籌。
獨孤容有十萬大軍,庾璟年的兩衛兵馬名義上六萬,實際上只有五萬,加上他在懷陰城收攏的殘兵敗將,也不超過六萬人。六萬對十萬,這差距不是一般的大。
再說兵員素質,庾璟年的軍隊雖然是皇家十二衛之中的精銳,可是全都沒有經歷過大型軍事會戰的考驗。而獨孤容的軍隊則常年與北魏交戰,經驗豐富,這樣的形勢若是硬碰硬,等着庾璟年的就只有一個“輸”字。
徐州縱深幾百裡,重要的城市十幾個,庾璟年故意佯敗,獨孤容每佔領一座城池,都要分兵拒守,而庾璟年早將城市中的人口糧食一一運走,獨孤容得到的不過是一座空城而已。
這樣攻無所克,掠無所得,從北徐州到南徐州,北燕軍隊戰線拉得極長,又加上客軍作戰,北燕國內又在忙着清洗旻文太子的勢力,對於獨孤容態度曖昧,北燕軍自然難免士氣低落。
反觀大晉軍,雖然連戰皆北,軍隊卻沒有什麼損失。此消彼長,庾璟年就能找到一個合適的機會一鼓作氣消滅獨孤容的主力部隊,從而反敗爲勝。
當然這條計謀說起來簡單,執行起來卻絕不容易。需要部隊指揮官擁有良好的大局觀和敏銳的捕捉戰局的能力。這不但要有非凡的智慧,更需要超凡的勇氣,否則單是國內輿論的壓力,一般人也受不住。
這和庾璟年當年單獨防守一個當陽城可不能同日而語,若是庾璟年真能在此戰之中取得勝利,那麼他也就能真正躋身於名將的行列中了。
不過至少在沈沅鈺看來,庾璟年完成的還不錯。一系列的調兵遣將已經越來越純熟了,也越來越深沉內斂能夠沉得住氣了。
這個男人,正在一點點的成長,早晚有一天,他會成長成一棵能爲自己遮風擋雨的參天大樹,沈沅鈺深信這一點。
沈沅鈺爲庾璟年擔着心事,卻也於事無補。只能盼着未來的夫君早日戰勝敵人歸來。
再說沈沅璧到了正房,倒也行規矩步,不敢有絲毫逾越,沈沅鈺也就把她丟給賈嬤嬤操練,自己不去管她,只跟着蕊心學些處理情報的方法。
如今沈昀作了宗子,終於能夠接觸一些家族的核心機密。而他的書房明志堂中,情報來源也更加豐富,級別也更高。
這一天沈沅鈺叫蕊心拿出一些北燕的情報來看。沈沅鈺看得都是現成的情報,沈氏立族百年,在北燕多地,尤其是長安,設有許多收集情報的所在,族中也有一位執事是專門掌管情報的分析和整理。
蕊心看了之後有些吃驚地道:“諫議大夫姚晃被投入了監獄,這已經是這短短半個月來第六個被投入監獄的北燕高官了。”
“第六個?”沈沅鈺也是吃了一驚。就看見寫着這一條情報的紙上還有一行別人加註的標註:姚晃,曾任太子洗馬,旻文太子心腹之一。卻是沈昀的筆跡。
沈沅鈺吃了一驚:“北燕這是在清洗旻文太子的班底?”
“正是如此!”沈昀一身白衣,意態嫺雅地走了進來。在沈沅鈺的對面悠然坐下,道:“北燕近幾個月來清洗的官員不是旻文太子昔日的舊部,就是旻文太子的政治盟友。如今民間傳得沸沸揚揚,都對旻文太子的遭遇寄予極大同情。旻文太子也是一代人傑,想不到樹倒猢猻散,他剛剛一死,擁躉們就遭到了政治清洗。”
沈沅鈺微微一怔,這段時間她忙着關注徐州的戰況,對北燕的關注並沒有那麼熱衷,所以並不知道詳情。她便問沈昀:“順聖皇后和廬陵王慕容齊清洗的都是哪些人?”
沈昀報了一大串名字,足有二十好幾個官員。
沈沅鈺喃喃道:“慕容齊如此大張旗鼓地清洗旻文太子的人,是不是有點太過了。難道……”她震驚地看着沈昀道:“慕容齊在北燕的地位和旻文太子相比天差地別,按說不應該搞出這麼大的動靜來,這一次的清洗這樣順利,難道是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
沈昀對她的敏銳反應十分讚賞。“不錯,你接着說下去。”
沈沅鈺得到了父親的鼓勵,更顯得信心十足,她站起來在屋子裡緩緩踱步:“這個人,如果我沒有猜錯,就是旻文太子的父親——烈武帝!難怪慕容齊一個小小的王爺能動得了八大柱國之一的元家,因爲他背後有這個帝國的最高統治者爲他撐腰!”
她看着沈昀道:“我沒有猜錯吧?”
沈昀無奈地點着她的額頭:“是,你猜的很對!咱們哪個又能比得上你聰明?”家族中執掌情報的執事通過各方面的情報推斷出慕容齊背後的支持者就是烈武帝,但是那是在掌握了許多絕密信息的前提下,沈沅鈺能夠通過隻言片語想到這一點,是值得沈昀爲他驕傲的。
沈沅鈺嘻嘻一笑,復又在椅子上坐下道:“這麼說,旻文太子和他的父親烈武帝之間恐怕早就是矛盾重重了,咱們把旻文太子弄死在大晉境內,竟是幫了他一個大忙。”
有時候這人太精明太能幹了不是一件好事。尤其這個人還是二把手的時候,如今北燕上下人人都只知道旻文太子而不知道烈武帝,風頭如此之盛,烈武帝身爲皇帝又情何以堪呢?
沈昀道:“烈武帝所用的手段應該是由外圍到內圍,先將效忠於旻文太子的中下層官員打掉,再慢慢收拾那些和旻文太子一個鼻孔出氣的頂級貴族集團。”
沈沅鈺點了點頭:“這麼做倒也不失爲一個老成謀國的法子。八大柱國之中,元家、李家、獨孤家、趙家可都是支持旻文太子的,不知道這樣的家族會不會遭到清洗。若是烈武帝連他們也動,那可就是動搖國本的政治事件了。”
沈沅鈺說着又想起了另一件事:“難怪獨孤容在沒有接到大晉皇帝的命令下就私自進軍徐州。若烈武帝早就想要解除旻文太子的權力,那他第一件事要做的,就是先把獨孤容這個大將軍解了職,將這十萬大軍收回來。”
獨孤容先發制人,先在道義上佔據了制高點,迫得烈武帝不得接受派他攻打大晉,以報旻文太子大仇的這個既定事實。
想明白了這些,沈沅鈺不由大喜。難怪獨孤容一直得不到來自北燕的支持,連糧草的補充都要通過在徐州就地掠奪,若非他攻下徐州郡城的時候,王坤沒有來得及將城中的糧草一把火燒掉,讓他得到了周圍縣城的幾個巨大糧倉,如今恐怕不等庾璟年反攻,他的軍隊就先要潰退了。
想通了這些,沈沅鈺不由大爲振奮。北燕內部不和,庾璟年的勝算又再增加一成。
沈昀已經嘆道:“元家、李家、獨孤家、趙家也不是好惹的,烈武帝如此打草驚蛇,若是旻文太子還活着,只要他出來振臂一呼,恐怕烈武帝也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沈沅鈺笑道:“正是呢!”話音剛落就似想到了什麼,她忽然臉色狂變:“爹爹,你剛纔說了什麼?”
沈昀不由無奈苦笑:“你又想到什麼了?都是快要出嫁的人了,還這樣子不穩重,我怎麼能放心的下呢?”
沈沅鈺卻沒空和父親開玩笑,她慢慢站了起來,神色異常凝重:“您剛纔說,旻文太子若是活着,就是這一句,若是旻文太子活着,烈武帝和廬陵王這樣倒行逆施,旻文太子豈不是可以輕易團結元家、李家、獨孤家、趙家這些頂級家族,將烈武帝推翻,自己做皇帝!”
沈昀聽了這話,不由也是心頭一震。“你是說,旻文太子並沒有死?”
試想,若是旻文太子和烈武帝因爲權力發生正面衝突,烈武帝既是皇帝,又是父親,在禮法上佔據了絕對的優勢地位,旻文太子就是再佔理,元家、李家、獨孤家、趙家這些頂級豪門就是再支持旻文太子,顧忌着輿論,大概也不會傾盡全力幫助旻文太子推翻烈武帝。
可旻文太子一死,烈武帝忙着剪除旻文太子的羽翼,各大家族危在旦夕,若是在這個時刻旻文太子“死而復生”,這些頂級豪門處在被清洗的邊緣,必然也只能全力支持旻文太子廢掉自己的父親,奪取大位。
況且,如今烈武帝認爲旻文太子已死,對他放鬆了警惕,徐州的大戰更是吸引了大晉、北燕和北魏的大部分目光,誰都不會想到,這個已經死了的旻文太子在背後翻雲覆雨,掌控大局。
若真是如此,那旻文太子不光是算計了北燕上上下下,也把大晉君臣給玩弄於鼓掌之中。甚至連沈沅鈺庾璟年也全都算計在內,他這一盤棋,真的下的好大。
等沈昀把這一切全都理刷清楚,不由矍然變色。旻文太子要是真的是假死脫身,那他的才智也實在太可怕了。
沈沅鈺抱着腦袋,喃喃道:“我就說,旻文太子怎麼可能這麼容易就死了。原來他真正想對付的人,根本就不是慕容齊,而是他的父皇烈武帝!”
沈昀見她說得這樣自信,也不由有幾分動容,“你怎麼就這麼肯定,旻文太子一定沒有死!”
沈沅鈺道:“他不會那麼容易死的。我知道,我知道!”上一世的方健,即便是被沈沅鈺拿到了確鑿的證據,還是能夠在最後的關頭翻盤。他又怎麼可能那麼容易就被庾璟年一箭射死!
她陡然想起一件事來,道:“爹爹剛纔說,民間對旻文太子的黨羽遭到清洗而報以極大的同情?是有這件事嗎?”
“是!而且是衆口一詞!”
“爹爹你想想,烈武帝就算是想要清洗旻文太子的黨羽,也不會將這件事公之於衆,必定會找個合理的理由。比如是貪污受賄,欺壓百姓之類的,爲什麼老百姓不但知道皇帝的真正目的,還衆口一詞地對旻文太子報以同情呢,這是有人在背後引導輿論!”
沈昀又是一陣色變。旻文太子做這樣的事情,的確是非常的駕輕就熟,就看這些年來,北燕的民衆人人把他當成救世主一樣看待,早就忘了還有一個烈武帝的存在就可見一斑了。
沈昀越想越覺得女兒的猜想有道理,他再也坐不住了。“不行,我得去和父親商量商量這件事。”起身正要往外走,又囑咐沈沅鈺和蕊心道:“今天咱們商量的這些事,一定不要告訴任何人!”這纔去了北望齋。
沈沅鈺想到旻文太子還活着就覺得鴨梨山大,這個人簡直就是陰魂不散。若是他成功登上了北燕皇帝的寶座,日後還不知道怎麼搞風搞雨呢。
蕊心見她臉色不好,就倒了一杯水給她,“小姐,我看你臉色不好,我扶你回去休息吧。”
沈沅鈺搖了搖頭:“不行!蕊心,你立即準備紙筆,我要給庾將軍寫信,把旻文太子有可能活着的事立即告訴他。”
蕊心提醒道:“小姐,旻文太子就是活着,也要忙着對付烈武帝,奪取大位。還沒空管徐州的戰事!您完全沒有擔心的必要!何況,老爺不是剛剛吩咐了,叫咱們不能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
沈沅鈺道:“你說的這些我都明白,可是我到底還是有些擔心。不告訴他一聲,我總是心中難安。至於父親那邊,我自然會向他說明,這個你不用擔心。”
就寫了一封親筆書信,讓蕊心親自去一趟琅琊王府,交給庾之瑤,叫庾之瑤立刻飛鴿傳書將信發出去。
做完這一切,沈沅鈺的心總算安定了幾分。
淮陰城中,庾璟年接到沈沅鈺的書信,看完了之後,臉色就變得難看起來。蕭十三作爲他的貼身親衛,戰時最重要的任務就是保護庾璟年的安全。因此一直貼身護衛着他家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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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他家將軍收到家信之後,總是心情愉悅嘴角微翹。這次卻是大不同,臉色黑得就跟那竈裡的木炭似的。
蕭十三平時看起來有點傻,但有時候還是很機靈的,他雖然不認字,但是早就猜出來將軍每次所看的所謂的“家信”定然是沈沅鈺寫來的。
他便陪着小心問:“將軍,可是建康出了什麼事兒了?”
庾璟年沒好氣地說:“能出什麼事?”沈沅鈺的這封信,也解開了這麼長時間以來他長久縈繞心頭的疑問。他也和沈沅鈺一般,覺得旻文太子沒有那麼容易死,單是那個忠心耿耿的夏侯元,就不好對付,何況旻文太子其奸似鬼呢!
可怎麼偏偏上次就被他一箭射死了呢?想到自己忙活了這麼久,很有可能爲旻文太子作了嫁衣裳,爲他登上皇位幫了大忙,他的心情就分外不美麗。
庾璟年慢慢走到軍帳中懸掛着的巨大地圖道:“獨孤容的主力現在到什麼地方了?”
他的心腹幕僚程先生也在帳中,便道:“已經到了石塘縣。”說着用手指了指地圖上的一個地方。
庾璟年哼了一聲:“獨孤容也號稱一代名將,怎麼進軍速度如此之慢。等他到達汝陰郡還要多少時間?”汝陰郡乃是徐州一處戰略要地,地勢險要,易守難攻,是兵家必爭之地,也是庾璟年決定和獨孤容決戰的地方。
到時候獨孤容兵疲師老,勞師遠征,加上補給線拖得太長,庾璟年則是以逸待勞,他有十足的信心一股蕩平獨孤容的主力,並且迅速光復徐州全境。
程先生道:“按照獨孤容現在的行軍速度,大概還要兩個月的時間能趕到這裡。”獨孤容想要拿下徐州,威脅建康,就必須佔領汝陰,這個地方他不想來也得來。那裡的確是個決戰的好地方!
庾璟年思考了片刻,終於下定了決心,“兩個月太長,本將軍等不了那麼久。決戰的地點,還是改在……”他修長白皙的手指在地圖上緩緩移動,最後停在汝陰郡北面的潁川郡。“改在潁川郡!”
程先生吃了一驚。“將軍,好好兒的,爲什麼要改變策略?”誘敵深入,堅壁清野這個策略本就有程先生的心血在裡頭,按照他的計算,如果計劃順利,能順利地將獨孤容的大軍引到汝陰郡附近,庾璟年的勝算將超過七成。
庾璟年嘆了一口氣,慢慢地道:“旻文太子很有可能根本就沒死!並且很有可能很快就奪取北燕的皇帝之位,倒時候他若是派兵增援獨孤容,到時候又增變數。所以,決戰必須提前進行。”
旻文太子,你又利用了我一次!這一次,我一定要殺你的愛將,滅掉你的十萬大軍,先討回一點利息來再說。
庾璟年下定了決心,便吩咐傳令兵:“立刻召集軍中諸將在我的中軍大帳中集合,本將軍要分派命令,大軍立刻向潁川開拔!”
進入到八月份,徐州戰場上形勢愈發變得複雜起來。庾璟年不再僅僅採取守勢,而是調動大軍頻頻向獨孤容的軍隊施壓。他也不在意一城一地的得失,而是把消滅北燕軍的兵力作爲首要戰略目標,他將兩衛兵馬分成四路,他自己統領一路,剩下的三路分別交給兩個衛將軍以及一個副將軍帶領,很是打了幾場硬仗,殲滅了數千的北燕軍。
獨孤容其實已經看穿了庾璟年的目的,可是事到如今,他已經到了騎虎難下的境地。他孤軍深入徐州,北燕的烈武帝不給他分毫的支持,他只能依靠掠奪來補充給養,一開始士兵們想着爲旻文太子報仇,士氣很好,可是隨着時間推移,戰爭綿長彷彿永無結束之期,士兵們的士氣已經變得十分低落。
他又不敢撤兵,這時一旦後撤,整個軍心浮動,庾璟年只需率領騎兵追擊,他的大軍立刻就要崩潰。所以唯一的辦法就是和庾璟年決戰,擊破了這支大軍,大晉短期之內很難組織起另一支這樣的軍隊,他就有了喘息的時間。
所以明知道庾璟年提前在潁川做好了準備,要與他決戰,他也不得不來。
一時潁川郡戰雲密佈。
沈沅鈺密切關注潁川戰事,每日都和蕊心研究許久。這一天沈沅鈺正在擔心,就見蕊心拿着戰報,高高興興來給沈沅鈺報喜:“恭喜小姐,庾將軍初戰告捷!”
沈沅鈺果然萬分高興:“此話當真。”
蕊心笑道:“奴婢怎麼敢騙小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