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氏這樣一問,沈沅珍忍不住委屈地落下淚來:“是,是,是父親,父親要罰孫女抄十遍《列女傳》,不抄完不許出院子一步。”到底沒敢說是因爲伯父生了大氣的緣故。
顧氏不由愕然:“老二,這是爲何?”
沈暉還沒等開口,湖陽郡主已經道:“還不是因爲珍兒不懂事,和三丫頭髮生了口角,老爺一氣之下,這纔要罰她。”
沈沅珍也不傻,立刻順着母親的話頭說:“我也是想到三姐姐曾經……曾經在祖母的飯食裡下巴豆,害得祖母大病了一場,這才忍不住說她幾句,孫女也是一時義憤啊!誰知道三姐姐不但不知道悔改,還出言譏諷……”
沈沅鈺心裡微哂:這對母女,還真會倒打一耙!她們是篤定了沈昀沒有聽見她和這對母女之前的對話,嫡親妹妹沈沅舒是個話都說不明白的結巴,而小四房畢竟是站在小二房一邊的,她自己無論怎樣解釋顧氏都不會相信,才這樣明目張膽地往她的頭上扣屎盆子。
她的目光淡定如恆,不由心中冷笑。
顧氏聽到這裡,臉上已經浮現出一層黑氣,冷冽的目光掃過沅鈺寧靜無波的臉:怒喝一聲道:“你這孽障,還不給我跪下!”
顧氏畢竟身份輩分在那裡,沈沅鈺只好跪了下去。聲音平靜無波地道:“祖母息怒!”
大老爺俊美的面孔上也不由閃過一絲怒氣,他卻沒有立刻開口。
顧氏冷冷看着沈沅鈺道:“三丫頭,你可知錯?”從沈沅鈺一回來,她便處處吃癟,早就憋了一肚子氣,這下終於找到了發泄的機會。
沈沅鈺有些哭笑不得,顧氏不問青紅皁白就認定了自己有罪,偏心偏到這種程度,也真是醉了。“啓稟祖母,孫女實在不知自己錯在哪裡?請祖母明示!”她的聲音仍是恭恭敬敬的。
顧氏冷笑道:“你當年用巴豆害我,四丫頭質問你時你仍不知悔改,難道四丫頭會當面騙我不成?”
沈沅鈺擡起頭來,望着顧氏憤怒的雙眸,緩緩道:“祖母,昔年孫女受人矇蔽,誤將巴豆粉當成了豌豆粉加在祖母的飯食之中,導致祖母大病一場。孫女實非有意要害祖母,還請祖母明鑑!孫女一直希望祖母能夠查清真相,還孫女的清白,只可惜,這件事到現在也沒有結果!”
“只不過,孫女畢竟也有失察之罪,因此被髮落到莊子上整整一年,孤零零地一個人不能與父母妹妹相見,孫女也並不敢有絲毫怨言,爲恕前嫌,孫女每日爲祖母抄經祈福,這一年內將七卷《妙法蓮華經》抄了十遍,若說孫女沒有絲毫悔改之心,孫女實在不能心服!”
顧氏聽了不由冷笑:“你爲我抄經,抄好的經書在哪裡?別不是信口開河的吧?”以她對沈沅鈺的瞭解,是怎麼都不肯相信的。
沈沅鈺道:“孫女怎敢在祖母和這許多長輩面前胡言亂語,孫女抄好的《妙法蓮華經》現在就在長樂堂內的小佛堂上供着,本想着今日下午叫人給祖母送過來的,祖母若不信,可叫人跟隨鸞娘去將佛經取過來,是真是假,一看便知。”
這《妙法蓮華經》確實是沈沅鈺抄的,卻並不是抄給顧氏的,那時她剛剛穿到這個身體裡,因爲要繼承一段原本不屬於自己的記憶,每天心浮氣躁頭痛欲裂,便只好通過抄寫經書讓自己平靜下來,沒想到到了今天還有這樣的用處。
“你可不要妄言誆我!”指了一個在正廳服侍的嬤嬤道:“你跟三丫頭的丫鬟去一趟長樂堂看看,若是真有佛經,便取回來我看!”
那嬤嬤連忙跟着鸞娘去了。
沈昀皺眉道:“既然如此,三丫頭病還沒有好全,是不是先讓她起來說話?”
顧氏到底不想落一個苛待孫女的名聲,只好道:“你先起來吧!”一個機靈的婢女趕忙上前扶了沅鈺起來。
大家本來以爲沈沅鈺要等着佛經拿了來以證明自己的清白,沒想到她卻緊接着又說道:“四妹妹剛纔說我言辭之間不知悔改,怕也是她聽岔了!我絲毫沒有這層意思在內。我與四妹妹的對話,二叔一家,四叔一家,還有側廳裡的丫鬟們全都聽得一清二楚,祖母一問便知。”
現在就算是二房想要息事寧人,她還不願意了呢!
顧氏見她說得篤定,也有一瞬間的猶疑,四小姐什麼脾氣她不是不知道,怕是四小姐雞蛋裡頭挑骨頭吧。正想找個什麼理由搪塞過去,不與沈沅鈺當庭對質,沈昀卻開口道:“四弟妹一向公正持重,府里人盡皆知,那不如就讓四弟妹給咱們學上一學,若真是三丫頭言語無狀,我絕不輕饒了她去!”
沈昀這樣一說,顧氏若是再不答應,倒顯得有些心虛了。只得點頭道:“老四媳婦你說說吧。”
沈昀算準了,雖然小四房在宗子之爭中有些偏向於同氣連枝的小二房,可是沈沅鈺和沈沅珍的對話那麼多沈家人,那麼多丫鬟婆子們全聽着,她不可能爲了維護小二房連自己的名聲都不顧了,況且,她和顧氏本就貌合神離。
儘管在宗子之位的爭奪中,四老爺沈時是站在小二房一邊的,可是小謝氏對顧氏和湖陽郡主並沒有好感,湖陽郡主和她並不是一路人,她性格飛揚行事跋扈,日常主持東府中饋,和小四房也是矛盾不斷。
小謝氏心裡清楚,就是沈暉當了宗子,未必就會照拂小四房,湖陽郡主還會變本加厲地欺壓小四房,從這個角度考量,她倒是寧願大老爺得了這個宗子之位。
如今被老太太和大老爺一起追問,她自然不願意爲了給小二房遮掩而壞了自己的名聲,於是一五一十將兩姐妹之間的對話學了一遍,並不多加評述。
顧氏聽了不由心中暗暗着急,小謝氏自然是不屑說謊的,按照小謝氏的說法,沈沅鈺的說話謹慎小心,話中並無對自己不敬之意,如今沈昀眼睜睜在這裡看着,自己勢必不能隨便給沈沅鈺安個罪名就責罰她。
這事情該如何了結?額頭上不由就出了一層細汗。她用力一拍牀沿:“胡鬧!”也不知是說沈沅鈺胡鬧還是在說沈沅珍空口白牙誣陷姐姐胡鬧。
這時候派到長樂堂去取佛經的嬤嬤和鸞娘回來了。“老太太請看!”嬤嬤恭敬地將取來的佛經雙手遞給顧氏查看。
果然是《妙法蓮華經》七卷,字體端秀凝練,一筆一劃,看得出來抄寫得十分認真。事實俱在,現在顧氏就是狡辯說這佛經不是沈沅鈺抄給她的,也沒有人會相信。沈沅鈺就是因爲在她的飯食裡下了巴豆才被髮落到莊子上靜思己過的,她不是爲了表達歉意抄佛經給顧氏祈福,又是爲了哪一個?
大老爺接過小丫鬟遞上來沅鈺抄好的佛經,隨意翻了翻,不由自主地看了沅鈺一眼,笑道:“一年不見,三丫頭的書法倒是精進了不少!”話鋒一轉,沈昀道:“看來事實已經分明,還請老太太給個裁決!”
這是逼着顧氏處罰湖陽郡主和四小姐呢!
“這……”顧氏頗爲躊躇,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湖陽郡主心中冷笑,顧氏就是這個樣子,一到關鍵時刻就掉鏈子,一點兒不值得依靠和託付。
她嬌笑一聲道:“大伯這話說得太對了!三丫頭和四丫頭這對姐妹見面就吵,這都多少年了始終是這個樣子,真該好好管教管教了!”
顧氏也有點兒小聰明,立刻說道:“這樣不顧惜姐妹之情,確實該罰!你們都是沈氏一族的姐妹,是打斷了骨頭連着筋的血親,不知道相親相愛,每日只是相互攻訐,在沈府裡還好,總有長輩們爲你們遮掩着,若是出了沈府你們還這樣不知輕重,豈不是要壞了咱們沈家百年的名聲!就罰你們在自己的院子裡靜思己過,一個月內不得走出院門一步。”
又說道:“五丫頭、六丫頭、八丫頭,姐姐們相爭你們不知勸和,一味作壁上觀,不知和睦姐妹,興旺家族,你們也有錯,罰你們每個人將《女戒》抄上十遍,抄不完不許走出院子!”
三位姑娘不由暗暗叫苦,這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兩位姐姐吵架關她們屁事,竟也莫名其妙被罰了!長輩的話不敢不聽,只得齊齊應是!
沈沅鈺不由暗暗嗤笑,湖陽郡主短短一瞬間就能想到和稀泥這一招,將母女聯手誣陷迫害侄女說成是無關緊要的姐妹拌嘴,還真是聰明!
沈昀拱拱手:“老太太處罰公允,兒子佩服!”把一句明明是諷刺的話說得這般不帶絲毫煙火之氣,彷彿衷心擁護一般。顧氏聽了,所在袖管裡的手都氣得抖了起來,可偏偏吐不出咽不下,又不能當場發作,只能生受着。
她本以爲沈沅鈺會跳出來激烈反對,沒想到她竟然十分淡定地接受了這個結果,倒叫她心中微微一凜。
這個孫女,怕是已經不能小瞧了!
她疲倦地揮揮手:“我累了,你們都散了吧!”也不再提留四小姐和五小姐一起用飯的茬了。
衆人行禮後紛紛退出正廳,顧氏並沒有注意到小謝氏的臉色非常難看。老太太明明是偏心四小姐,憑什麼把五小姐和六小姐也給憑空牽連進去?她的女兒就這麼不值錢,時時刻刻準備着給四小姐作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