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識破

西夏明歷四十年,赫城。

初春,天氣晴朗,微風和煦,天空漂浮着白雲朵朵。

城內,寶馬雕車,行人摩肩接踵,街道上茶樓酒肆鱗次櫛比,道路兩旁擺滿了小攤鋪,小販的吆喝聲此起彼伏,端的是繁華熱鬧。

衛芷嵐身着男裝,晃晃悠悠的走在大街上,一雙烏黑的眼睛滴溜溜的轉,很是靈動,然而面容黝黑,本就細緻的五官留着一把山羊鬍子,個子也比普通男子稍微矮小了些,使得看上去有些滑稽;她邊走邊嘆,這赫城雖比不得西京的繁華,但也足夠熱鬧,出府大半個月,比起住在永南王府那偏僻的破院裡,倒是輕鬆隨意許多。

忽而,衛芷嵐眸光無意間瞥到“墨玉齋”這間商鋪,腳步頓了頓,隨即走了進去。

貨架上擺放着各式各樣的古玩字畫,排列整齊,琳琅滿目;有的字畫微微有些泛黃,似乎年代已久,有些瓷器製作精良,花式繁雜,定是價值不菲。

衛芷嵐眸光定在一副《百花爭豔》圖上,心中微動,青蔥白嫩的指尖輕輕撫摸着畫卷,正欲開口將這畫買下,卻聽聞一道好聽的男聲響起。

“掌櫃,這副畫可是出自兩百年前的畫家謝迢遠之手?”

“林公子果真好眼光,這副《山青水色》價值連城,正是謝迢遠名下最出色之作。”那掌櫃約莫四五十歲左右,一臉笑容可掬的道。

聞言,衛芷嵐微微皺眉,眸光不自覺的看向方纔說話的兩人。

“太好了!”男子的聲音帶着興奮,隨即有些激動的道,“這幅畫值多少錢?我買下了。”

“兩千金。”那掌櫃伸出兩根手指,笑呵呵的道。

“這麼貴?”男子聞言俊眉微蹙,面上神情微微遲疑了一下。

“林公子,您也是識貨之人,這《山青水色》年代久遠,可是出自名家謝迢遠之手,可謂是價值連城,這好多人想買我都沒賣呢;若是公子嫌價格高了,大可以不買,只是這畫很是難得,保不準兒明日便被人買走了,林公子到時候可不要後悔。”

男子本來還有些猶豫,聽掌櫃這麼一說,當下便不再遲疑,開口道,“那這幅畫我買下了,我先付一半兒定金,等會兒便讓人送來,等這幅畫到我手上,再將剩餘的一千金補齊。”

“好,好。”掌櫃本就細小的眼睛,快速的閃過一抹精光,連連點頭應道。

衛芷嵐眉毛微挑,眸色漸漸幽深,淡淡瞥了一眼方纔她放下的《百花爭豔》圖,眸光再定在那副《山青水色》圖上,輕輕扯了下嘴角。

“這幅畫你可得給我包好了,不許有絲毫的閃失。”男子似是有些不放心,再次開口叮囑。

“林公子,請放心,等定金一到,我一定親自將這幅畫送到府上去。”掌櫃笑得一臉諂媚。

男子點點頭,正欲轉身離開,衛芷嵐卻上前幾步,擋在了他身前。

男子微微一愣,似是有些疑惑,擡起頭不解的盯着她。

衛芷嵐沒有看他,卻是轉頭看向那掌櫃,再掃了一眼那幅《山青水色》圖,脣角隱隱勾起一絲嘲諷,挑眉道,“這畫揮灑自如,筆墨珠峰間醉墨淋漓,渾然天成,倒真是好畫,足夠以假亂真。”

話音一落,那掌櫃臉色頓時變得難看,精明的雙眼閃過一絲慌亂,恨恨的盯着她,怒道,“你胡說什麼?!這幅畫可是難得的珍品,不懂就別瞎說!給我滾出去!”

衛芷嵐輕輕勾了勾嘴角,依舊站在原地,慢悠悠的道,“我有沒有瞎說,你自己心裡難道不清楚?倒真是獅子大開口,一幅假畫竟然敢賣到兩千金?若是傳出去,你這生意可還有得做?!”

那掌櫃似乎有些急了,臉色一陣紅一陣白,惱羞成怒的道,“你小子再敢胡言亂語,信不信我讓人打得連你爹媽都認不出?!”

衛芷嵐冷哼一聲,隨即看向方纔那名男子,提醒道,“這位兄臺,你被騙了,這幅畫是假的。”

若不是《山青水色》圖,一年前便被她買下,即便是衛芷嵐,也很難一眼就認定這是幅假畫,畢竟這幅畫功底深厚,足夠以假亂真,若非常年浸透字畫之人,很難辨別真假。

聞言,那掌櫃臉都綠了,狠狠瞪了衛芷嵐一眼,連忙走向男子身旁,臉上堆着笑,討好道,“林公子,這人居心不良,您可千萬別相信他的胡話,這幅《山青水色》圖,可是真正出自名家謝迢遠之手,林公子常年光顧墨玉齋,我又豈會騙您?”

衛芷嵐眉梢一挑,沒有說話,好整以暇的看着那掌櫃,脣角笑意逐漸加深;方纔她看向那幅《百花爭豔》圖,明顯是真跡,本想將這畫買下,哪知這店鋪竟然是真假摻賣。

男子看了一眼衛芷嵐,又看了一眼那掌櫃,面上神情猶豫不決,似是不知道該相信誰的話,沉思了片刻,突然盯着衛芷嵐,開口道,“這位公子,你說這是幅假畫,那請問你是如何辨別的呢?”

衛芷嵐淡淡一笑,隨即看向那幅畫,慢悠悠的道,“謝迢遠的《山青水色》筆精墨妙,大氣磅礴間卻又透着些靈動飄逸,一筆一畫均是精妙到無可挑剔;這幅畫模仿得惟妙惟肖,功底深厚,足夠以假亂真,但假的總歸是假的,成不了真,即便再像也有瑕疵之處。”

聞言,那掌櫃瞪圓了眼睛,神情微微有些慌亂,但很快就鎮定下來,只是腦門上不停的冒冷汗。

男子微微皺眉,思索了片刻,盯着衛芷嵐,疑惑道,“僅憑你的一面之詞,如何讓人相信?你說這是幅假畫,可我沒見過真跡,又怎知這畫是真是假?”

衛芷嵐眉梢微挑,輕扯了下嘴角,漫不經心的道,“這幅假畫功底深厚,這位兄臺不相信倒也正常,不過真正的《山青水色》圖,一年前便被我買下了。”

語罷,男子面上神情微微有些詫異,溫和的眸光落在她身上,細細打量了起來。

那掌櫃也是一臉震驚,心中登時有些慌亂,惱羞成怒的道,“《山青水色》圖價值千金,就憑你能買得起?!趕緊給我滾出去,別在這大言不慚!惹人笑話!”

說完,便拿起邊上的掃帚,準備將衛芷嵐轟出去。

衛芷嵐沒有說話,好整以暇的站在原地,脣角勾起一抹譏誚的笑容。

“等等!”男子連忙上前一步,擋在衛芷嵐身前。

那掌櫃的掃帚落在半空,硬是沒有揮下去,畢竟做了虧心事,難免有些心虛,當下不敢看他的眼睛,強自故作鎮定的道,“林公子,這是作甚?”

“你不覺得需要向我解釋一番麼?!”男子原本溫和的語氣,瞬間冷了下來。

“林公子,你這話是何意?”掌櫃腦門上冷汗直冒,當下有些底氣不足的道。

“你若非心虛,如何會急着趕人?!原本我還有些不大相信,沒想到這麼快就露了馬腳!”男子溫潤的眉目冷了冷,嘲諷道,“果真是獅子大開口,一幅假畫竟然敢賣到兩千金,你就不怕被人識破,將你抓進官府蹲大牢麼?!”

掌櫃聞言嚇得雙腿一軟,“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懇求道,“林公子大人有大量,求您千萬不要報官,小人知錯了,以後再也不敢了!”

男子盯着他,語氣微冷,“若非這位公子好心提醒,我豈不中了你的圈套?人無信不立,更何況是商人?開門做生意,自是講究信譽,如今你竟敢賣假畫,無疑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掌櫃臉色一白,不僅在心中叫苦不迭,原本以爲這次可以狠賺一筆,沒想到這麼快竟被人識破,兩千金可不是小數目,若真是報官,可是要蹲大牢的。

思及此,當下便連連磕頭求饒,“林公子,求您開恩,小人只是一時鬼迷了心竅,經過這次,小人以後再也不敢了!”

男子微微皺眉,見他磕頭也是用了幾分力道,額角竟浸出了一縷血絲,當下也有點於心不忍,揮揮手道,“罷了,這次姑且先不計較,若被我發現仍有下次,定不輕饒!”

語畢,掌櫃面色一喜,磕頭更是用力,激動道,“是,小人一定好好做生意,絕不會再有下次!”

原本賣假畫,他便有些心虛,經此一事,更是不敢再售假,畢竟林府是赫城有名的大家族,自是不敢再得罪,而這位林公子更是出了名的青年才俊;平生最大愛好便是收集書畫,原先他也沒想過賣假畫,只是這幅《山青水色》實在是模仿得太過逼真;讓人很難辨別真假,一時鬼迷心竅,想着狠賺一筆,沒想到竟當衆被人識破了!

掌櫃擦了擦腦門上的汗,這才反應過來,原先站在店鋪裡的兩人,不知何時已經走了出去。

出到墨玉齋門口,男子朝着衛芷嵐拱了拱手,微笑道,“今日多謝兄臺。”

衛芷嵐無所謂的聳聳肩,笑道,“無需言謝,舉手之勞罷了。”

男子溫和一笑,細細打量了她一番,忽而笑道,“兄臺與在下是志同道合之人。”

衛芷嵐笑笑,不置可否。

“不知兄臺可否告知姓名?與在下交個朋友如何?”男子脣角含笑,盯着她道。

“朋友倒是可以交,姓名便不必相告了,我這人向來行蹤不固定,保不準兒明日就不在赫城了。”衛芷嵐笑着婉拒。

男子聞言也不再勉強,溫潤的聲音道,“爲何明日就要離開?”

衛芷嵐眉頭一皺,仍是耐着性子回答,“我這人喜歡四處晃悠,明日也不一定要走。”

男子淡淡微笑,繼續道,“明日便是三年一度的賞詩會,赫城很多青年才俊都會參加,場面極是熱鬧,兄臺也不妨同我一道前去?”

賞詩會?衛芷嵐心中微動,聽着似乎有點意思呢?當下也不再推脫,點點頭道,“好,倒不必勞煩兄臺,我自己前去便可。”

“賞詩會在鳴支山下的桃花林裡舉辦。”男子笑得溫和,頓了頓,又道,“我姓林名瑜,賞詩會沒有請帖是不能進去的,到時候你只需說是我的朋友就行,希望明日在下能見到兄臺。”

“好,我一定去。”衛芷嵐爽快應道。

林瑜笑了笑,也不再多說,似是還有事,當下便告辭離去。

街道上,一輛精緻華麗的馬車內,李璟明亮的雙眸凝視着衛芷嵐漸漸遠去的背影,眸光微微有些變幻,似是氤氳着淡淡霧氣,須臾,便消散無蹤,似如琥珀一般漂亮,絢爛奪目。

方纔墨玉齋發生的那一幕,全落在了他的眼裡,李璟修長如玉的手指放下了厚重的車簾,微微向後靠了靠,身姿極爲慵懶閒適,俊美無儔的容顏淡然如水。

賞詩會麼?李璟輕輕勾了勾嘴角,似乎興趣盎然。

“主子?”亦寒輕輕開口叫了一聲,不明白方纔主子爲何突然讓他停下馬車。

“走吧。”李璟面上沒有什麼情緒,淡淡開口。

“是。”亦寒應道。

馬車駛過長街,穿過繁華熱鬧的路口,不一會兒,便消失在拐角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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