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綺羅天,落英紛繁,一片寧謐。
守衛重重的清心軒內,一道白色的身影穿花拂柳,悄無聲息地潛入了主屋。
慕秋楊身體虛弱,睡覺極淺,這輕微的動靜立刻驚動了他。
“是誰……深夜來訪?”
他的聲音太微弱,如果不是專心去聽,很容易被忽略。倘若有什麼危險,他連喊人的底氣都沒有旆。
屋子裡太暗,他緩緩睜開眼睛,就只能隱隱約約看到一抹純白似雪的身影,似乎還是個身形婀娜、柔中帶剛的女子。
是啊,慕家守衛最嚴密的就是他這清心軒,此人能出入自如,還是個絕頂的武道高手窠。
而來人嘛,自是千秋無疑。
她沒有答話,腳步輕盈地行至牀前,搭上了慕秋楊的手腕。
上百年的功力被封鎖,深深埋在了丹田,無力發揮。
十餘年的沉睡讓他的身體技能變得十分虛弱,若非有人常年不間斷地用溫和的內息灌輸支撐,他早該肉身衰竭而死。
而如今人雖然醒了過來,卻並不見得是什麼好事,醒來只是一時的假象,他的身體正在加速枯竭,就連丹田內封鎖的修爲也在一點點瓦解。
聽之前舅舅和姨母的對話,似乎是說舅舅這病是自己研究煉藥術時誤用藥物導致的,可舅舅這脈象、症狀哪裡是藥物中毒,藥物雖有,但更多的卻是……
咒術!
以十幾年的沉睡讓家人心力交瘁,再一夕清醒將人拋到雲端,然後……將這份希望瞬間摔得粉碎嗎?
身體是自己的,舅舅他曾身爲煉藥世家的家主,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身體究竟是怎麼回事,白天他說不記得自己誤用了什麼藥物,其實是不想家人白白費力吧?
舅舅,是個和表哥一樣溫柔的人。
咒術……前前後後遇到的多次咒術無非就是谷、傅兩家和羅剎宮的伎倆,舅舅這病鐵定跟他們脫不了關係就是了。
解咒容易,但要如何才能在解咒的同時讓舅舅被封鎖的功力和身體機能復甦呢?
在慕秋楊驚愕的目光中,藍色的水靈之光如雨幕般縈繞在黑暗中……
……
第二天,慕秋楊身體一夜之間出現飛速好轉的消息讓整個綺羅天都籠罩在了一種難以言說的喜悅之中。
“體內淤積十餘年的沉痾濁氣竟然在一夜之間消失殆盡,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秋楊,昨夜究竟發生了什麼?”
“娘,就在昨夜,一個白衣女子摸黑潛入我房中爲我診脈醫治,可她並沒有和我說什麼話,更沒有表明自己的身份,但我感覺得出,她對我並無惡意。”
慕秋楊也是滿腹疑問,慕家一直隱瞞他重病的消息,而谷家卻處心積慮想借此發揮,昨夜他以爲那潛入他房中的女子是想殺他,可她後來的一系列舉動讓他打消了這個念頭。
到底是誰要救他?
“白衣女子?”
慕沅秋和慕家多位長老都是不解,這時,慕天卓忽然說道:“白衣女子難道是……夜蒼穹?”
“那個傲世天門的女尊主嗎?確實,又是高級靈術師,又是上三品煉藥師,當世女輩中能想到的也只有她。”
“可是我們慕家與傲世天門從沒有任何來往,她以一門之尊親自上門,如果說是想向我們慕家示好或還說得過去,但她這麼不留名姓,不求回報,又是爲了什麼?”
“天卓之前在葉家的事上多少幫過她,難道她是爲了那事纔出手相助?”
慕沅秋爲慕秋楊診了脈後,滿臉憂色,“先不管這些,秋楊的身體雖然有了很大的起色,但並沒有完全治癒。”
“祖母,難道夜尊主也沒有辦法?”
慕秋楊從枕下拿出了一張紙,“這是我今早一早起來,按照記憶寫下的方子,昨晚那個白衣少女便是當場按照這個藥方煉製出一顆丹藥讓我服下,她一樣一樣給我念的,我猜她是想讓我知道她並無惡意,並且讓我記下這個藥方,這當時就覺得這配藥十分高明,而且用藥奇特,與醫仙聖君的用藥頗有相似之處。”
“嗯,但這藥方也只能暫時抑制你的病情,恐怕不能根治。”
“祖母,瓊花宴在即,或許那夜蒼穹也會出席,要不要孫兒到時候私下裡找時機去問問?”
“嗯,但那夜蒼穹雖然手段高明,讓我也不得不拜服,可她行事路數有股讓人難以捉摸的邪性,你還是小心爲妙。”
一個府裡的下人正在門外小心張望,不敢入內,慕天卓悄悄走了出去。
“有事?”
一直躲在院落某處的小丫鬟也不着痕跡地湊了過來偷聽,慕天卓瞥了她一眼,笑意一閃而過。
“公子,外面有位氣度非凡的公子來訪,還遞上了這個。”
下人把一枚玉佩呈給了慕天卓,白璧無瑕,也沒有任何鏤刻,如一輪皎潔的滿月。
千秋一眼就認了出來,那是……
“是他?!”
慕天卓掃了眼千秋,表弟能面對那個親手殺了他的人嗎?
“你且去將人請到前廳,我稍後就到。”
那人走後,慕天卓正不知道該怎麼跟千秋解釋,她便道:“表哥,你不用顧慮我,不瞞你說,我早已經見過他了,當初的事他只是依照我的意願行事而已,我並不在意。”
“什麼?你是說當初是你自己把自己給……”
“咳,表哥,反正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這件事就別再提了,你還是先去見他吧,他那人就沒有什麼是他不知道的,你或可問問他舅舅的病可有醫治之法。”
“哎,你真是個癡人!”
慕天卓顧忌着慕沅秋對連城家的敵意,並不打算讓慕沅秋知道連城朗月來了的消息。
到了前廳,遠遠地就看見了廳中穩坐之人,雖然不止一次見過這個人,可每次見了都會打心底升起一股自慚形穢的感覺,尤其自上次盟主大選後這輪明月就如輕雲散盡,光彩大放。
如此風姿,世間有幾?也難怪表弟對他……
“連城盟主大駕光臨綺羅天,慕天卓有失遠迎。”
“呵,連城家與慕家本屬親家,慕兄這麼說可就生分了。”
顧盼含情的桃花眼似有若無地拂過千秋。
千秋既然跟着慕天卓來見他,壓根就沒指望能瞞過他的眼睛,這時見他眉眼含着戲謔的笑意,心中還是不服氣,當即剮了他一眼。
“綺羅天真不愧是遠離塵囂的世外靈地,連個小小的丫頭都這麼別具一格,竟連我這個武林盟主都不放在眼裡啊!”
呸,裝什麼蒜!
慕天卓以爲他是真的沒有認出千秋,面子上的工夫還是要做的,當即便吩咐千秋奉茶。
千秋剛把茶端到連城朗月面前,正想借機報復,外面卻傳來一聲通報。
“老主母到!”
千秋還沒來得及想,就被連城朗月一把拉到了他椅子後,而他自己則起身嚮慕沅秋行禮,儘量不着痕跡地擋着千秋。
慕沅秋這樣的人物之前沒見到千秋也就罷了,如今若是被她注意上了,難免一個不慎就會被她給察覺出問題,更何況千秋原本就對這個外祖母心存抱怨,萬一情緒外露更是不妥。
“晚輩連城朗月拜見西王母!”
慕沅秋上次見連城朗月時還是在他小的時候,如今乍一見了不由得驚歎其山巔冰雪般高不可攀的出塵風采,可只要一想到他是連城滄海的養子,而且……
“哼,連城家的人來我慕家做什麼?”
對於慕沅秋的冷落,連城朗月絲毫不放在心上。
“晚輩初任盟主,又得瓊花宴這個難得的機會來了南茲,自當上門拜訪前輩,何況……”他眼角瞥向後側的千秋,繼而又不動聲色地觀察着慕沅秋的神色,“按照輩份來算,晚輩也該叫您一聲外祖母。”
“住口!”慕沅秋登時勃然大怒,憤然起身,“小子,你好大的膽子,老身一向與連城家勢不兩立,嫡親的外孫我都不承認,你又算什麼?要不是念在你武林盟主的身份,老身現在就將你打出谷去!”
千秋握緊了拳頭,黯然垂眸,自己都已經“死”了,難道……她就沒有一點後悔嗎?
血親……何等的涼薄!
連城朗月微微一笑,“您說的不過是一時氣話,倘若沒有幾月前那番不幸,此刻我義弟千秋真的站在您面前,您又會如何呢?”
千秋不解地看着他的背影,他處事待人一向圓滑,可他現在……雖然他很直接地問出了她一直都想問的問題,可是他這樣無疑是在把慕沅秋的怒火引到自己身上。
他到底想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