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陵御靠在窗前,單腿曲起,一手握着酒杯搭在膝蓋上,一側臉,一垂眸,威嚴天成,龍章鳳姿,引得過往女子們頻頻回眸,留戀不去。
“軍師的意思,本宮明白了。莫靖川是莫衡獨子,莫衡任家主之時,必會爲其子討個公道,但如今莫叔叔接任了家主,只要莫叔叔不再抓着這件事,莫家遲早會淡忘,但現在甘家這邊卻還有一個甘坤之抓着,要他放下不可能,那甘莫兩家之間恩怨難解,而且此人人品欠佳,甘家家主是該換人了!”
千秋起身取下他手裡的酒杯,又塞了杯茶水給他,緩緩道:“殿下英明!甘謹嶽爲人講究,殿下見他,有酒味不大好。”
她轉身之間,西陵御下意識伸了伸手,白色的紗流霧般從他指間拂過,那種輕柔的觸感從指間直入心扉。
“軍師心細如髮,像個女子。”
“若我說殿下容貌姣好勝過女子,殿下可會開心?”
“哼,牙尖嘴利!”西陵御輕哼一聲,但卻沒有真的動怒。
千秋忽地站了起來,看向船頭,西陵御立時心領神會,四平八穩地坐在了桌前。
他們要等的人,到了!
“嶽二爺,在下和我家公子久候多時了,請!”
說話間,她眼角餘光斜掃,眸中一道冷光一瞬劃過,但在面對甘謹嶽時又很快恢復了正常。
甘謹嶽跟甘坤之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甘坤之是笑裡藏針的僞君子,而甘謹嶽卻是個一身正氣的真君子,他的衣飾打扮不似甘坤之那麼外露,卻很是得體考究。
看得出甘謹嶽對紅樓畫舫這個地方不是很滿意,千秋若有所指道:“嶽二爺是通達之人,我家公子有些話想跟嶽二爺聊聊,大隱隱於市,要嶽二爺屈駕到這種地方也是無奈之舉,還請見諒。紡”
西陵御在一旁聽着,挑了挑眉,他這個軍師,平常看着冷冰冰,少言寡語,他以爲軍師只有在跟他擡槓的時候才牙尖嘴利,沒想到這時候忽悠起人來,也頭頭是道,面不改色。很好!
收到千秋遞來的眼色,他暗暗發笑,這才欠了欠身子,跟甘謹嶽打了招呼。
“本宮,西陵御,久仰甘家嶽二爺大名。”
甘謹嶽神色微變,“西陵御?你就是前朝那位……紫瞳太子?如今的紫旌神策軍統領?”
西陵御揚了揚嘴角,運功減退了藥力,一雙尊榮絕豔的紫眸赫然映入甘謹嶽眼中。
在北宇長大的人對於紫色有種根深蒂固的景仰,儘管世家與皇族實力相當,不分高低,但西陵御身上的氣勢實在讓人情不自禁的折服。
千秋見西陵御在面對甘謹嶽時並不像面對她時那麼陰陽怪氣,心知以他的智謀說服甘謹嶽並非難事,便躬身道:“殿下,臣下去去就來。”
兩人眼神交匯,便是心照不宣。
千秋退出外面後,低聲道:“小幻,你在這裡守着,以防有人偷聽。”
光影一閃,一條不起眼的小蟲子趴在了捲簾邊。
岸邊小樹林,枯枝交錯,如同張牙舞爪的鬼魅。湖上的燈火照不過來,只有幾縷冷月的光芒射入,詭秘寂靜。
一個人腳步匆匆,似乎急着去哪裡。忽然……
一道白色身影輕飄飄地落在了他前方。
“夜路走得太急,小心撞鬼!”
“你是什麼人?”
千秋冷眸睥睨,“你剛纔跟蹤甘謹嶽到花船上,應該已經見過我了吧!我不是什麼人,我是殿下的軍師。說,是不是甘坤之派你來的?”
“軍師?”
男人把千秋上下瞄了一眼,見她文文弱弱,時不時還輕咳幾聲,心裡戒備頓時放鬆,手中短刀寒鋒乍現。
“到地府問閻王爺去吧!”
刀鋒逼來,千秋嘴角揚起一抹冰冷的笑。
男人根本沒有看清她是怎麼出的手,只知道自己手中的刀莫名其妙地到了對方手中,而且鋒利的刀尖正抵着他的心窩。
“對付你,武道、靈術都不需要,最簡單的近身搏鬥,你的命就是我的了。”
眼前之人,眼神是冷的,聲音是冷的,手,也是冷的。
冰冷的手掐住了男人的脖子,他渾身打了個寒戰,被迫直視着眼前這張淡涼如水的臉。
千秋淡漠地看着他,眼睛裡空洞死寂,看不到一絲情緒波動,男人只覺自己就像被一個沒了靈魂的死人盯着,毛骨悚然。
“冷嗎?你知道嗎?其實我的手也曾經有過溫度的,可是後來,我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孩子,他又把那點溫度帶走了。這個世上,所有人的心都是冷的,不管你再怎麼努力,他們的心永遠都是冰冷冰冷的,每每在你絕望的時候,他們也是用冰冷的目光看着你,用冰冷的話語責怪你,他們從不問因果,從不問對錯,因爲在他們眼裡,你永遠是錯的……”
男人嚇傻了,千秋貌似是在看着他,可是眼裡根本沒有他,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tang裡,自顧自地說着。
忽然,千秋的目光又重新又了焦點,嚇得男人一個哆嗦。
“當我是風痕的時候,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斬草除根!可是後來,我做了爹的女兒,爲了爹,爲了爹的理想,也爲了我的軍心軍魂,我不能再隨性殺人,我要保護天下人。我學會了人若犯我,禮讓三分。可是我一忍再忍,得到的是什麼?是一而再、再而三錐心刺骨的痛!”
男人見她像是意識混亂,便想着趁機一搏,使勁奪了千秋的刀子,插進了她胸口,之後不敢停留片刻,拔腿就跑。
千秋漠然地看着胸口的刀,看着血一滴滴滴落到地上,融進積雪裡,淒涼地笑了笑。
“所有人都想往我身上捅刀子,往我心上捅刀子,那我爲何還要顧及你們的生死?”
“啊……你這個魔……鬼……”
暗林中,一聲肝膽俱裂的慘叫驚飛無數飛鳥。
帶血的短刀落地,千秋滿臉是血地跌坐在地上,與鮮血截然相反的是她慘白的臉。
她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麻木地笑了,只是這笑,無聲……
……
西陵御終於和甘謹嶽談完,甘謹嶽走後,他在畫舫上等了將近半個時辰,始終不見他的軍師回來,心裡開始浮躁不安,打算出去找人。
他剛出門,一隻烏鴉飛到了他眼前,那隻烏鴉的眼睛迫切地望着他,充滿了靈性。見烏鴉飛走,他猶豫片刻,跟了上去。
越往枯樹林裡走,空氣中那股血腥味就越濃,西陵御加快了腳步,趕到時,眼前的情形讓他立馬皺起了眉頭。
地上一具男人的屍體被肢解得四分五裂,心窩被挖空了,一顆心血淋淋地掉在雪地裡。而他的軍師就那麼麻木地坐在一旁,一動不動,胸口的血還在流。
西陵御幾步走到千秋面前,衝着他怒不可遏地低吼:“你這是在幹什麼?”
千秋木然地轉了轉眼珠子,看着他,“你怪我弄得這麼顯眼,會給你惹麻煩嗎?放心,我會處理得乾乾淨淨,不會留下任何痕跡。”
惹麻煩?他西陵御還怕惹什麼麻煩?
西陵御怒指着地上的男屍,喊道:“他算什麼東西,值得你把自己搞成這樣?你是本宮的軍師,你的人是本宮的,命也只能是本宮的,本宮這一路上告誡過你多少次,顧好你自己的身子!可你看看你現在,你胸口這個血窟窿算什麼?”
“這點傷死不了,在我把該做的事做完之前,我都不會死。還有,我的命是我自己的,如果有一天我沒命了,那也是我自己不想要了,這世上,誰也沒資格再動我的命!”
西陵御咬牙切齒道:“你這個倔強的瘋子!那你就給本宮好好的活着!起來!”
西陵御想要拉她起來,可是她坐在地上一動不動,擡起頭,一雙眼睛無神地望着西陵御,氣若游絲,“殿下,我沒力氣了,走不動了,你把我丟下吧,回頭,我會去追你。”
西陵御眸光陰翳,沉聲道:“少廢話!本宮不會把自己一條臂膀丟在地上!”
他知道千秋的傷勢拖不得太久,就算千秋能拖,他也沒有那個耐性了。
龍神穿雲,一日千里,他乾脆召喚了自己的幻獸紫王龍,抱着千秋上了龍脊。
“殿下,不要對我好,我再也不想承受了……”
“閉上你的嘴巴!少自作多情!”
千秋扯了扯嘴角。
殿下,不要對我好,不然,我怕我將來也會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