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老太爺帶着青瑤到了頤年居,將老六之事說了一回,韓老夫人年紀的時候也是個火爆性子,聽完了老六的遭遇,也是氣得怒髮衝冠,咬牙恨聲道:“真是狗仗人勢,自打郭妃晉了皇后,這威國公府便張狂的沒邊,如今又成了太后,威國公府的人個個都要橫着走了。這事又過了兩年,唉,怎生才能替老六討回公道!”
韓老太爺這會兒心情倒是鎮靜下來,只沉聲說道:“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威國公府如此跋扈,定然不會有好下場的,只等着看吧。”
韓老夫人點點頭,拉着青瑤說道:“瑤瑤,老六救過你爺爺和你二叔,回頭去換了衣裳,再叫上你哥哥,還有鑫哥兒,一起去給老六磕個頭。”
青瑤應了一聲,一邊打發丫環去請青雲和鑫哥兒,一面回房淨面換衣裳去了。不多一會兒,青瑤換了女裝出來,剛好青雲和鑫哥兒也來了,韓老太爺和韓老夫人叮囑一回,便讓青瑤帶着他們兩個去給老六行禮。
老六剛由兩個僕人幫着洗了澡換了衣裳,便聽說韓家兩房的大爺還有大小姐來給他問安,老六慌忙搖手道:“這怎麼使得,快,快給我拐,我得迎出去。”
青雲青瑤鑫哥兒走的快,已然進了屋子。青雲擡眼一看,只見一個拄着拐,沒了一條腿的蒼老之人正要往外走,青雲知道這便是老六,立刻納頭便拜,口稱:“晚輩韓青雲攜弟青鑫,妹妹青瑤拜見老六爺爺。”
老六慌忙要來扶,可是青雲給了兩個服侍老六的僕人一個眼色,那兩個忙扶住老六,讓青雲青瑤鑫哥兒給老六磕了三個頭。老六急切說道“兩位大爺大小姐快快請起,老六當不起啊!”
青雲青瑤青鑫三個站了起來,他們正要說話,卻聽門外傳來一聲激動的叫喊:“老六叔!”
老六往門口一看,神情也激動起來,他抓着拐踉踉蹌蹌的向門外走,青雲忙搶步上前扶着他,鑫哥兒有樣學樣,也上前去扶老六,老六渾然不顧,只向外衝去,邊衝邊叫道:“少將軍!”
一聲少將軍叫道韓遠關熱淚盈眶,他坐在輪椅上努力向前探出身子,一把抓住老六伸過來的手,激動的叫道:“老六叔,這些年你去了哪裡,你的腿……”原來韓遠關聽頤年居的小丫頭來叫鑫哥兒,才知道父親找到了老六,他也沒顧得上細問,便催促長隨推他來見老六,是以韓遠關還不知道老六的腿被威國公府的公子們的馬踏碎了。
老六看着坐在輪椅上的韓遠關,明明他只是個三十來歲的壯年人,可是鬢邊卻已經有了白髮,雖然保養得宜,可是他那眼神中始終透着落寞蕭瑟,再看向那蓋着厚厚羊毛毯的雙腿,老六哽咽道:“少將軍,您的腿還是……”
韓遠關自嘲的苦笑道:“老六叔,我是不中用的,只是個廢人。這輩子再也站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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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雲青瑤和鑫哥兒聽了韓遠關的話,都無比的心酸難過,韓青鑫更是哇的一聲大哭起來,邊哭邊叫道:“爹,我一定好好用功讀書,學習醫術,一定要治好爹的腿。”
韓遠關摸摸鑫哥兒的頭,勉強笑道:“鑫哥兒乖,爹知道。”然後又對老六說道:“老六叔,青雲和青瑤是大哥的孩子,鑫哥兒是我的獨子。我不方便,就讓他多給你磕幾個頭吧。當年若是沒有老六叔,我韓遠關早就成了地下之鬼。”
老六慌忙擺手說道:“不不不,少將軍您快別這麼說,少將軍必是有福氣的,京城名醫衆多,少將軍的腿一定能治好。”
韓遠關搖搖頭道:“不想了,這麼多年過去,我再不想了。老六叔,如今爹爹找到了您,您就在家裡安心住着,我雖沒用,還有云哥兒鑫哥兒,他們會養您的老。老六叔,您這腿?”
老六搖頭不說,青瑤便說道:“二叔,老六爺爺的腿被威國公府的公子們縱馬踏斷骨頭盡碎,遇到了一位好心的大夫才撿回性命。”
韓遠關一聽這話便恨恨的一拳砸在輪椅把手上,怒不可遏的喝道:“狗仗人勢的東西,可恨,可恨!”頭一個可恨自是說威國公府的人可恨,後一個可恨說的就是他不能站起來,不能再征戰沙場贏得軍功,不能爲老六討個公道。
老六卻已經淡然了許多,只平靜的說道:“少將軍,一切都是老六的命,老六還能活着見到將軍和少將軍,這輩子的心願也就了了,少將軍不要爲老六動氣。”
韓青雲和韓青鑫兩個臉漲的通紅,都顯得非常氣憤,倒是青瑤的神情相對淡定一些,畢竟她已經聽過一回了,而且青瑤知道那威國公府是太后孃家,正是不可一世的時候,就連當今皇上要動威國公府,也要再三的掂量掂量,而伏威將軍府說是個將軍府,可是現在祖父和二叔都只有虛銜而無實權,父親雖然是二品官員,卻無爵位,又非京官,根本沒有能力和威國公府一斗。這口惡氣,不論韓府願意不願意,都要先忍下來,再徐徐圖之。
韓遠關看了青瑤一眼,只見青瑤眼中雖有怒意,卻不掩淡定從容,他本就對青瑤有很高的評價,如今見了青瑤如此,心中對青瑤更高看了一眼。便轉了話題笑着說道:“老六叔,我這大侄女兒是最得爹爹心意的,如今正跟着爹爹學畫,爹爹一生的心願,怕是要着落在這個孩子身上的。”
老六驚訝的看着青瑤,青瑤大大方方的笑道:“老六爺爺,剛纔在外頭,青瑤不便以女兒身份示人。”
老六這才明白過來,笑着說道:“好好,這才象是老將軍的嫡孫女兒!將門虎女,自當不拘於小節纔好!”
韓遠關笑着點頭,青瑤大方得體的道了謝,沒有一絲的扭捏,行動之間自有一股灑脫,看得鑫哥兒仰慕無比,只用熱切的眼神看着青瑤,直把青瑤當成了他的偶像。
敘了一陣別情,門外便傳來菱花的聲音:“老夫人來看六爺。”老六忙又要起來迎接,韓老夫人已經快步走了進來,她看到老六沒了一條腿,心裡很不是個滋味,只飛快的說道:“青雲鑫哥兒扶着你們老六爺爺,老六,你不是外人,很不必行這些個虛禮,快坐下。我剛聽老太爺說了你的事,氣的不行,先過來瞧瞧你,老六,你只放心,這樑子咱們記下了,總有一天會替你報仇的。”
老六心中暖融融的,老夫人又說道:“老六,你們將軍親自去請老華太醫來給你瞧瞧身子,過會兒就回來了。你只安心在這裡住着,有我們韓家一口粥,就有老六你的一口飯,從今往後,你老六就是韓家的正經主子,誰敢對你不尊敬,必要軍法從事。”
韓遠關聽了這話,忙也說道:“娘說的極是,老六叔,當年我就說過要養您的老,這些年也一直在找您,可算找到了,您一定踏實的住着,想要什麼便照直了說,若是他們伺候的不周全,打罵都使得。”
青瑤想起老六說的那個好心的大夫,忙說道:“老六爺爺,還請您把那位好心的黃大夫的地址告訴我們,我們也好備了診金和謝禮去謝他。”
老六激動的雙脣直顫,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他是個孤兒,自小孤苦無依,十六歲投軍,當了韓老將軍的親兵,這一干就是幾十年,在他心中韓老將軍就是他的親人,若非有再見韓老將軍一面的信念支撐着他,老六也活不到今天。看到韓將軍一家子把他當成至親,老六再也遏制不住心中的激動,稀里嘩啦的哭的象個孩子。
在座之人無不聞聲落淚,韓老夫人哽咽的勸道:“老六,我知道你受苦了。這裡就是你的家,我們都是你的家人,好兄弟,不哭了!”
一句“好兄弟”招來了老六更多的眼淚,飄泊半生的他,終於也有家了。
韓老將軍果然親自登門,爲老六請來了老華太醫,那位早已經致仕的大國手,當日青瑤中毒,韓老將軍都沒有去請他來爲青瑤看診,可見這老六在韓老將軍的心裡,再是不同一般的。
診過了脈,老華太醫笑道:“只是頭幾年受了風寒留了些底子,喝上半年湯藥好好調養,這咳嗽的毛病便也能治好了,其他的倒沒什麼。這腿,沒有辦法了。”
韓老將軍沉沉的點了點頭,只說道:“要什麼藥材只管開了方子,我讓人去抓。”
老華太醫拈着鬍子笑道:“什麼地方的藥材能有太醫院裡齊全,老將軍放心吧,回頭我就讓人送藥過來。對了,讓我見見你那寶貝孫女兒吧,見天的向我炫耀卻又總不讓我見着真人,不帶你這樣的。”老華太醫和韓老將軍一向交好,又有共同的愛好,因此說話時便隨意很多。
韓老將軍笑道:“現在不給你見,等你調理好老六的身子才讓丫頭去拜謝你。”
老華太醫瞪了韓老將軍一眼,無奈的笑罵道:“你這小氣的老東西,我就知道你是再不能吃虧的。罷了,我這個黃土埋脖的老頭子見起來也沒有什麼意思,不過……我那孫子可是個好的!”
韓老將軍一聽這話便將眉頭皺了起來,直搖頭的說道:“我們家丫頭還小呢,不提這事不提這事,老東西,我可警告你,不許算計我們家丫頭,要不我跟你沒完。”
老華太醫被韓老將軍堵的手直抖,氣的扯着脖子囔道:“還沒過河你就拆橋啊,行啊你個老東西,有個好孫女兒就長本事了,我倒要瞧瞧你能不能將丫頭留在你跟前一輩子,哼!”
老華太醫和韓老將軍兩個人碰到一起就再沒個消停,他們兩個人若是能和平共處一刻鐘沒有鬥嘴,那簡直就是奇蹟。不過這交情就是鬥嘴鬥出來的,兩個人嘴上斗的兇,心裡卻將對方當成自己的知己,這交情也是越鬥越好,否則以老華太醫的譜兒,是再不能輕易出診的。
送走了老華太醫,韓老將軍回頭便查問起大兒子來了,怎麼說也是他的救命恩人來到府上,這頂門立戶的大兒子不露面,可是說不過去的。一查之下老太爺可就知道大兒子正在馨園同三姨娘膩歪着,老太爺的鼻子都要氣歪了,只一疊聲的叫道:“快叫老大來見我。”又回頭對韓老夫人說道:“你也不說說大兒媳婦,只這樣子,她還能有一點兒臉面?”
韓老夫人皺眉說道:“剛纔老大家的打發丫頭來回話,說是和青環兩個人在崔府受了涼,身上不適不能過來請安。”
韓老太爺是帶了一輩子兵的人,粗中有細。他一聽這話便搖頭道:“不對不對,你打發個嬤嬤去瞧瞧,我怎麼覺得這裡面有事兒?”倒是韓家二老爺同哥哥手足情深,便笑着打岔道:“爹爹,這大年節裡的,就讓哥哥鬆散鬆散吧,他一個人在南邊,也怪不容易的,好不容易回了府能寬寬心……”
韓老夫人聽了這話也是連連點頭,對於作孃的人來說,兒子都是好的,縱有不好,也是兒媳婦的錯,與兒子再不相干的。韓大老爺去了馨園,那隻能說明大兒媳婦陳氏沒有伺候好,這可不是大兒子的錯。
韓青雲見祖父母說起父親,便帶着青瑤和青鑫兩個行禮告退,迴避了出來。剛一出門青鑫便被他的奶孃接回去了,青雲難得有機會和青瑤說話,便笑着說道:“瑤瑤,哥哥新得了一本好書,到及第居來看看?”
青瑤笑着應了,只和韓青雲兩個緩步往及第居走去。跟着的丫環們知道這兩位主子素來親厚,必是有體已的話兒要說,便自覺的落後了許多,留出足夠的空間讓兩位主子說話。
韓青雲壓低了聲音問道:“瑤瑤,上回同你說的那事你可想好了?馮世兄又問了我兩回呢,我都只推說你正在考慮,可下回便不好搪塞了。”
青瑤不由輕笑了起來,只低低說道:“這位馮世兄倒是有意思的很。”
青雲不解,略側了頭看着青瑤,青瑤笑道:“哥,這陣子馮伯母總是到咱們家來,一來就拉着我不放,盡揀好聽的話兒誇我,你就猜不出這是爲了什麼?”
青雲想了一回方纔恍然大悟,只不解的說道:“那可真是怪了,馮世兄明明是爲了子綱兄,怎麼反而置自己的弟弟於不顧呢。瑤瑤,這事祖父母大人是什麼意思?我恍忽聽說馮二世兄有些……”
“有些什麼?”青瑤趕緊追問道。
“瑤瑤,事關你的終身,哥哥不瞞着你,馮大世兄自是個好的,可是這馮二世兄因被馮伯母自小嬌慣着,這性情便有些個驕縱,是個說一不二的霸王脾氣,聽說已經有了兩個通房,只不過還沒過明路,還有……”青雲是真心的想着妹妹好,因此也不在乎那話說了合不合適,只一股腦兒的說了出來。
青瑤聽罷之後,不由的拍着胸口說道:“萬幸萬幸!幸好馮伯母沒有挑明瞭,爺爺奶奶也沒有答應的意思。看來以後我要躲着些馮伯母了,怪沒意思的。”
韓青雲笑了起來,溫暖如春日的陽光,暖暖的籠罩着他的妹妹。“瑤瑤,也不用這樣,馮家與我們是世家通好,改怎麼見面還是怎麼見面,若是特意的不見,反而顯得有什麼了。就算馮伯母有這個意思,祖父母不答應,她也沒有法子。再者說,馮家是武將之門,依着父親的性子,只怕是不願意和他們結親的,爹爹到底更看重文官。”
青瑤點點頭,對那個便宜爹,她確信哥哥要更瞭解一些,那是一種本能,青瑤沒由來的知道,但凡青雲說的,全部都是真心爲了她好,絕對不會摻雜着半點其他意思。
青雲笑了起來,看着青瑤說道:“瑤瑤,跟爺爺出去好玩麼?”
青瑤聞言不由撅了小嘴,悶聲道:“連朱雀大街都沒有逛,什麼廟會市集更不要說了,只捏了個麪人兒就帶着老六爺爺回來了。”
韓青雲聽了青瑤的小小抱怨,忍不住笑了起來,只對她說道:“瑤瑤,等哥哥考完試就帶你出去玩兒。”
青瑤眼巴巴的看着韓青雲,舉起手曲起手指算道:“一月,二月,三月,四月,哥哥,還有足足四個多月呢。”
韓青雲搖搖頭,點着青瑤的鼻尖取笑道:“這纔出門一回,心就野啦,你也知道哥哥要準備春試,沒有時間陪你出門的。”
青瑤嗯了幾聲,忽然向韓青雲眨着她那美麗的大眼睛,韓青雲沒由來的背上一陣發涼,嘆了口氣無奈的問道:“說吧,你想做什麼?”
青瑤笑嘻嘻的說道:“好哥哥,下回你若是再有同窗相邀,帶上我好不好,我可以扮成小廝的,保證不會露餡兒。”
韓青雲立刻皺着眉頭說道:“不好不好,瑤瑤,你想出去逛逛自是沒有問題,可是……見我那一班同窗卻是不合適,瑤瑤,上回你說見都沒見過子綱兄,沒法子做決定,哥哥現在得了子綱兄的小像,你先來看看吧。”韓青雲生怕青瑤繼續糾纏着要扮他的小廝,忙轉移了話題。
韓青瑤無可無不可的哦了一聲,擡頭看看,已經走到了及第居。韓青雲果然拿了一張小像讓青瑤看。青瑤展卷一看,秀氣的眉頭便皺了起來。韓青雲只當是青瑤沒有看中趙天朗,一顆心便抻到了嗓子眼兒。
“哥哥,這畫是誰作的?這麼拙劣的畫技,真虧他好意思畫了拿出來給人看。”青瑤不屑的品評,對作畫之人的畫技顯然非常的看不上。
青雲的一顆心掉回腹中,沒好氣的說道:“瑤瑤,哥哥讓你看人,誰讓你品評畫技的。知道你正跟着爺爺學畫,是了不得的大畫師。”
青瑤衝着青雲皺皺秀氣的小鼻子,撅了撅紅潤潤的小嘴,這才細細的看那趙天朗的模樣。
畫像上的趙天朗正憑窗遠望,凝神的看向遠方,彷彿那裡有什麼是他嚮往的。這不是一張正面像,卻極好的突現了趙天朗那如雕刻出來一般的面部線條,俊朗的憂鬱少年不知在煩惱着什麼,看着讓人不由的有些心疼,彷彿想伸出手去撫平那一抹愁思。畫這副畫的人或許沒有極好的畫技,可是卻敏銳的捕捉到了趙天朗的特質,很有打動人的效果。
“瑤瑤,你看他怎麼樣?”青雲見青瑤有一會兒不說話,便心急的問道。從上回和趙天朗一起喝酒之後,他們又見了幾面,一起談詩論文品茗,韓青雲越來越覺得趙天朗會是他最合適的妹夫人選,而且趙天朗一再表示絕不納妾,這讓青雲更滿意了。然而,青雲到底更心疼青瑤一些,所以沒有青瑤的話,韓青雲硬是沒有吐口。趙天朗也知道心急不得,便使出水磨功夫陪着,這一來二去的,且不說青瑤會如何決定,青雲倒先和趙天朗成了知己好友。
“從畫上看倒不象個壞人,不過,哥哥,這人畫技不好,我怎麼知道那個趙天朗是不是就是這個樣子,萬一再被美化了呢?”青瑤有些刁鑽的問道。
韓青雲笑了起來,揹着手輕鬆的說道:“瑤瑤,這一點你大可以放心,子綱兄絕對比這畫像上的還要出色,與爲兄不相伯仲哦。”
青瑤皺起眉頭,有些不高興的說道:“哥哥,好象我纔是你的親妹妹。”瞧着青雲那樣賣力的替趙天朗說好話,青瑤的心裡泛酸,不由吃起醋來,好象她的哥哥被趙天朗搶走了一般。
兄妹兩個正說着,王嬤嬤的兒子,王順忽然從外頭跑進院子,在門外氣喘吁吁的說道:“大小姐,大小姐……”
青雲皺了皺眉頭,招手讓王順進來,沉聲問道:“王順,有什麼事這樣大呼小叫的?”
王順壓低聲音說道:“大小姐,我娘請您回去,剛纔老太爺和老夫人很生氣的傳了大老爺大夫人二小姐,我娘怕有什麼,讓您先家去,免得老太爺老夫人若是傳您,您趕不及。”
青雲聽了這話,點點頭說道:“有理,瑤瑤,你快回去吧。”
青瑤應了一聲,滿懷疑惑的回了頤年居。
頤年居的正房之中,韓老太爺和韓老夫人面色鐵青的端坐在上,韓大老爺垂手立於一旁,陳氏撲跪在地上,身子瑟瑟發抖,好象打擺子似的。二小姐韓青環倒沒有在屋子裡,整間屋子裡沒有人說話,那種靜謐足以讓人窒息。與平日裡不同,這屋子裡竟是一個服侍的下人都沒有,想來都已經被打發出去了。
過了莫約一盞茶的時間,一個死死板着臉的老嬤嬤從裡間走了出來,她走到韓老夫人的面前跪了下來,低聲說道:“回老夫人,二小姐已非完璧,身上抓咬掐傷約有二十幾處,都已經上了藥。”
韓老太爺聽了這話,氣得眼珠子都要暴了出來,騰的衝到牆邊拔出懸在牆上的寶劍便要向陳氏刺去,口中猶自罵道:“賤人,是誰辱了青環,還不從實招來,看我不活劈了你!”
韓老夫人大驚,慌忙一把抓住韓老太爺的左手,將韓老太爺的去勢緩了一緩,伏在地上的陳氏嚇的臉色慘白,她想躲開,卻發現根本支配不了自己的雙手雙腿,只剩下在哪裡打哆嗦的份兒了。
原來剛纔韓老太爺覺得的不勁兒,便讓韓老夫人打發心腹嬤嬤去遠逸堂瞧一瞧,那嬤嬤進屋給陳氏請安,發現陳氏臉上塗了厚厚的脂粉,那張臉生生胖了不只一圈兒。這個嬤嬤心裡便存疑,她辭了陳氏便要去給二小姐請安,嚇得陳氏趕緊說道:“不必了不必了,青環已經睡下,就別再吵醒她了,冬梅,這大冷天的,嬤嬤走一趟不容易,快拿些銀子請嬤嬤吃酒。”冬梅忙拿了一個小金錁子打賞。這反而更引起嬤嬤的懷疑。她不動聲色的謝了賞,便退出了正房。
打眼看了院子一圈,這個嬤嬤便看到下人們正收拾着一些被砸壞了的桌椅擺設,嬤嬤認得那黃花梨木鑲螺鈿的半邊桌子腿是從前老夫人賞給二小姐韓青環的,她心裡有數,便先出了院子。悄悄的將她認識的一個嬤嬤從後門上叫了出來。只細細的一問,便什麼都問出來了。這讓嬤嬤心裡也大爲驚訝,從前想問點兒什麼,再難敲開這遠逸堂下人的嘴的。
原來剛纔大老爺怒打大夫人和二小姐,外面的下人們都聽到了,大家雖然知道的不真切,可也影影綽綽的猜到些什麼,再者,如今府裡大小姐得寵,大老爺又是常年不在家的,而且平日裡陳氏雖然打賞的大方,可是處罰起下人來也是夠狠的,幾下裡一權衡,只要不傻,任誰都知道怎麼選擇。
於是韓老夫人派來的嬤嬤便將遠逸堂的嬤嬤帶回頤年居,韓老夫人親自問了一回,便派人將韓大老爺,陳氏還有韓青環叫來。韓老夫人二話不說,便讓心腹嬤嬤去給韓青環驗身,這纔有了上面的那一幕。
韓大老爺也回過神來,他一腳將陳氏踢到旁邊,撲通一聲跪倒韓老太爺的跟前,抱着韓老太爺的雙腿叫道:“父親大人息怒,保重身體呀!”
韓老太爺火氣正旺,他想也有想,擡腿便是一記窩心腳,將韓大老爺踹的翻了一個跟頭,嗷的一聲慘叫,重重的摔在地上,“沒用的混帳東西,連個婆娘都管教不好!你還有什麼臉爲官做宰!”
韓大老爺這幾年在江南,沒有長輩拘着,於酒色上不節制,身子比從前虛多了,這麼一摔,險險兒摔去他半條命,眼前一黑便昏了過去。韓老夫人一見大兒子暈了,這心裡可就受不住了,撲上前抱着韓大老爺便哭了起來,韓老太爺原本也是很疼愛韓遠城這個大兒子的,一見兒子被自己一腳踢暈,心裡也有些後怕,可是臉上卻下不來,只鐵青着臉說道:“不用管他!”
韓遠城在韓老夫人的急救下醒了過來,只老淚縱橫的哭道:“父親大人責罵的是,都是兒子無用,治家無方。不過事情已經出了,總要先想着如何將此事的影響減到最低纔是,至於這個賤人,等這事了結了,兒子定然饒不了她。”
韓老太爺聽了這話,鐵青着臉問道:“這麼說你知道這事?說,是哪個狗雜種辱了青環,你這當爹的竟要嚥了這口窩囊氣不成!”
韓遠城垂頭恨聲哭道:“賤人,還不快回父親的話。”
陳氏遠遠的跪在門口,顫顫微微的說道:“回父親大人,是……是威國公府的二公子。”
“什麼,又是威國公府!”韓老太爺的聲音如炸雷一般迴響在屋子裡,讓每個人都耳朵嗡嗡直響,韓遠城和陳氏大着膽子擡頭看向韓老太爺,見韓老太爺氣得鬍鬚根根豎起,五官已經氣變了形,一張臉只能用“猙獰”二字來形容。
韓老夫人原本扶着韓遠城,聽得威國公府四個字,也將韓遠城推到一旁,趕緊來到韓老太爺的身邊,一個勁的順着韓老太爺的背,急切的說道:“老太爺,身子要緊,別爲了那起子小人氣壞了你,這事咱們要從長計議。”
“從長個屁,計什麼計,快去把我盔甲武器備好,來人,備戰馬!”韓老太爺霍的推開韓老夫人,衝着門外大吼。
韓遠城嚇壞了,他也不顧還會不會被踹,撲上前死死的抱住韓老太爺的雙腿,放聲大叫道:“父親,使不得啊!”
“使不得?”韓老將軍瞪圓了一雙虎目看着韓遠城,一個字一個字的從牙縫裡往外擠,韓遠城眼一閉心一橫,點頭說道:“爹,這是在京城裡,您已經解甲,不能領兵胡來。”
“哼,領兵!區區一個破威國公府還值得我領兵!”韓老將軍冷哼一聲,眼中盡是不屑。
韓遠城趕緊順着說道:“對啊對啊,他們不配。”不料韓老太爺又說了一句:“我單槍匹馬足以踏平威國公府。”這話話韓遠城一頭撞死的心都有,他以爲經過了這些年,韓老太爺的脾氣已經和緩了許多,不想卻比當年更火爆了。當下韓遠城也顧不得丟不丟人了,只高聲叫道:“來人,快請二老爺過來。”韓遠城知道,在父親盛怒之時,怕只有二弟韓遠關才能勸得住。
就在正房鬧的不可開交的時候,青瑤回來了,王嬤嬤正在東廂門口等着,一看到青瑤便將青瑤叫回房中,將自己剛纔聽到的幾句學給青瑤,青瑤聽說便宜爹和便宜後孃捱了爺爺的打,心裡頓覺暢快,她還以爲是韓老太爺找了藉口爲着自己中毒的事情發落那對便宜爹孃,卻不想是韓青環出了事。
韓遠關被人急急的擡了過來,他一見韓老太爺氣的臉色都變了,母親又是氣又是哭,哥哥嫂子兩人都狼狽不堪,哥哥正不要命的抱着父親的腿,而嫂子正哆哆嗦嗦的趴在地上,全沒了誥命夫人的氣勢。這樣的局面真是怎麼看怎麼怪異,韓遠關讓擡着他的下人退下,出聲問道:“爹,娘,大哥,出了什麼事?”
韓老太爺看到韓遠關,臉上怒容稍減,仍是氣道:“問你的好哥嫂!”
韓遠城雖是無地自容,卻不得不臊着一張老臉說道:“二弟,你侄女兒被威國公府的二兒子欺負了。”
“青瑤,不可能,我剛纔還見到她的。”韓遠關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愕然的叫了起來。
韓老太爺黑着臉怒道:“胡說,瑤瑤好好的跟着我,她好好的,是青環。”
“青環?大哥,確定是威國公府的兒子欺負了青環?”韓遠關扭頭看着韓遠城,咬着牙問道。
韓遠城還不知道老六之事,更不知道韓老太爺和韓二老爺已經將威國公府看成了不共戴天的仇家,還愣愣的點了點頭,沉痛的說道:“是。”
韓遠關大怒,轉頭看着韓老太爺叫道:“爹,兒子的腿雖然廢了,可身上的功夫沒廢,走,我們爺倆去平了那狗屁威國公府。”
韓老太爺皺眉說道:“區區狗屁威國公府,爹一個人就夠了,遠關,你留在家裡。”
韓遠城急了,忙叫道:“娘,不能讓爹去啊!這是京城,爹一旦動手就是抄家滅族的大禍啊!”
韓老夫人冷着臉,緩步走到韓老太爺身邊,看着韓老太爺說道:“振綱,先安頓好孩子,我就和你一起去,讓他們嚐嚐我胭脂槍桃花馬的厲害!”
韓老太爺點頭,韓遠城此時快要急瘋了,他忽然跳起來抓過掉在地上的寶劍直衝入裡間,恨聲叫道:“都是兒子教女無方,我殺了那個小賤人再自盡,爹孃保重。”
陳氏大驚,慌忙爬起來追着韓遠城去了裡間,韓遠關雙眉緊縮,他一把扯下自己腰間的佩玉擲向韓遠城,韓遠城剛衝到裡間兒門口,便腿上一麻摔倒在地上,陳氏正好趕上來,不要命一般的搶下韓遠城手裡的寶劍,大哭叫道:“青環被人欺負了,老爺不說爲她出頭,只要殺了她,要殺,你索性把我們娘母子們全都殺了吧,省得丟了老爺的人,礙了老爺的眼。”
韓遠關推着自己的輪椅緩緩過來,俯身解了韓遠城腿上的穴道,拉着韓遠城站起來,聲音低沉的說道:“大哥,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細細說給做兄弟的聽聽,青環是我們韓家的孩子,絕不能白白被人欺負了。”
陳氏腿上一軟,便衝着韓遠關跪了下來,哀哀哭道:“二叔,你要給青環做主呀,青環好慘……”
韓遠關見陳氏如此不着四六,座上還有高堂父母,她竟只跪着自己,這讓自己如何自處?韓遠關,手一拂,陳氏便跪不穩了,身不由己的歪坐在地上,而韓遠關則轉動輪椅走開了。
韓遠城黑着臉吼道:“還不把事情始末細細的回稟爹孃!”
陳氏一行哭一行說,說了好一陣子,才說明白了。當然,她是絕對絕對不會說她曾經唆使青環對郭誠自薦枕蓆的。只說是那郭誠吃醉了酒強佔了青環。
韓老太爺冷着臉沉聲問道:“那郭誠縱然吃醉了酒,也當歇在外院,青環隨你做客,只有在內院裡行動的,如何能被遇上?”
陳氏心裡一滯,忙解釋道:“青環是頭一回去崔大人府上,路不熟也是有的,而且那郭誠自小便常在崔府往來,吃醉了酒擅闖內院……”韓老太爺沒有說話,陳氏忙又說道:“事情發生之後,威國公夫人已經再三賠罪,還說要上門來求親,如今郭誠毀了青環的清白,青環也不能再嫁給別人了,只有……”
“放屁!”韓老太爺一聲暴吼,嚇得陳氏又趴回地上,只知道一個勁的磕頭。
“就算養青環一輩子,我也絕不和威國公府結親家,陳氏,你死了這條心吧,打量我什麼都不知道是不是!”韓老太爺怒衝雲霄,毫不留情的罵道。
陳氏心頭猛顫,她真不知道韓老太爺都知道些什麼,當時她嫁入韓家,老太爺還在邊關沒有回來呢。
陳氏求助的看向韓老夫人,從前,韓老夫人也是支持她將青環嫁進威國公府的。可是讓陳氏無比失望的是,韓老夫人竟然冷着臉說道:“老太爺說的極是。”
陳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尖叫道:“娘,您平日也是疼愛青環的,這可是她一輩子的大事啊!”
韓老夫人冷着臉道:“青環失德敗行,還有什麼臉面嫁人,明兒就打發人將她送到清心庵做姑子去吧。”
“不……不行,我絕不答應!”果然是爲母則強,陳氏爲了青環,更爲了她以後在韓家的地位,陳氏猛然跳了起來,大叫道:“青環沒什麼錯,錯的是郭誠,爲什麼要讓青環做姑子,她才十三歲,還是個孩子,娘,這對她太無情了!”
“無情?陳氏,你心裡應該最清楚是怎麼回事。再要多言休怪我不講情面,便是不要了遠城的名聲體面,我也要他休妻!”韓老夫人也想起了一些舊事,聲如寒冰的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