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飛鴻的眼睛一下子亮起來, 其實他很多時候都覺得別人說的話不靠譜,但是每次謝嶼說點什麼,蘇飛鴻卻很難去懷疑謝嶼其實是在忽悠他, 如今謝嶼說他不當皇帝, 蘇飛鴻便是打心眼兒裡相信的。
他不可置信地問:“真的?”
謝嶼正兒八經地點了點頭, 不知道他不想當皇帝, 蘇飛鴻到底在高興什麼, 因爲他當了皇帝,對蜀山的好處數都數不過來,或許他其實是在爲言久高興?
他們在這方說話, 那方穆若依就進了言久的房間,言久已經很想睡了, 但是穆若依顯然有話要說, 她便只好暫時坐到桌邊, 給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喝着。
就聽穆若依壓低聲音, 嚴肅地問她:“你和掌門的事情,你到底怎麼想的?”
言久微微挑了挑丹鳳眼,有些驚訝穆若依會如此直白地問她這個問題。
“今天你們走後,蘇飛鴻在屋裡轉來轉去,跟魔瘋了似的, 生怕你和掌門之間生出什麼事來, 你也知道我師父和梁孟德的事情, 我估摸着蘇飛鴻是怕你步我師父的後塵, 他很擔心你, 所以特意讓我來問問你,你到底怎麼打算的?”穆若依一本正經地問。
言久沒想到他們對自己的事情這麼上心, 她心頭涌起一股暖流,好像有溫泉將她的心泡着,讓她覺得十分舒服。
“以後的事情誰也說不準,”言久回答,“走一步算一步吧。”
她有點隨波逐流的意思,穆若依一下子着急起來,焦急道:“不是,怎麼能走一步算一步呢?掌門是那種走一步算一步的人嗎?他若是要定了你,你豈不是隻有進宮?”
進宮?
言久搖頭,她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這兩個字光是聽着就讓人覺得頭皮發麻,她是瘋了纔會進宮給謝嶼當嬪妃。
“你不想進宮,那你和掌門之間……”
“我發現你們考慮得比我這個當事人還要多啊,”言久打斷穆若依的杞人憂天,她想了想道:“謝嶼若是要當儲君,我離開便是,他若是不當儲君,一切便迎刃而解了。”
她想過的,他們之間,謝嶼走了那麼長的路,他步步算計,千辛萬苦走到她的面前,倘若有一百步,謝嶼已經走了九十九步,剩下那一步,說什麼也該她自己來走。
曾經想過退縮,但是現在,只要謝嶼不負,她便不退了。
穆若依恍然。
“這些天都在傳楚皇要立掌門爲儲君,傳言沸沸揚揚,事情按照正常的走向來看,楚皇很快就要立儲君了,單看這次儲君的位置會不會落在掌門的頭上吧。”穆若依道。
言久也在等,等一個結果。
第二日,大梁的使臣進宮面見楚皇,謝嶼緊接着也進了宮,也不知道這位在楚皇面前說了些什麼,緊接着就傳出大楚皇帝提出“要和談可以,但是他只和大梁的瑞王談”這樣的話來,當時蘇飛鴻和穆若依就在金陵的街上閒逛,言久在琢磨那套“沉心訣”。
謝嶼回府的時候蘇飛鴻和穆若依還在外面轉悠,言久一個人坐在屋裡,身邊伺候的丫鬟都被用眼神打發了,她閉着眼睛,謝嶼開門的時候都沒能她睜眼。
屋裡很安靜,有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鳥叫聲,謝嶼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啜了一口,擡眸望着言久,他並不出聲,只是安靜地看着。
不知多久過去,言久才睜開眼睛,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謝嶼還未進來的時候她就知道是他回來了,她能聽出他的腳步聲,他似乎心情頗好的樣子,臉上掛着淺笑,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看我做什麼?”言久問。
“我們明日就出發吧。”謝嶼忽然說。
言久一愣,楚皇冊立儲君在即,金陵還有數不盡的事情需要處理,此時正是混亂的時候,這種時候,最適合渾水摸魚和趁亂插刀,想要坐上那個位置,此時就應該忙着拉攏朝臣排除異己,謝嶼卻要在這個時候離開?
她忽然間明白了什麼,有些不確定地問:“你真的要在這個時候走?”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謝嶼笑眯眯地說,“你跟蘇飛鴻和穆若依說一聲,明日寅時我們就離開,爲防有意外發生,我們要走得神不知鬼不覺。”
想要走得神不知鬼不覺的謝嶼在當日傍晚再次被叫進了皇宮,雲霞已經徹底沉入遠山之下,天色黑沉沉的,他走之前特意叮囑言久,今夜不能睡得太沉,別錯過了“逃”出金陵的最好時機,言久正色地點了點頭,目送他離開。
想要走得神不知鬼不覺的謝嶼到了第二日的寅時並沒有如約回來,蘇飛鴻和穆若依都十分着急,因爲謝嶼不是會隨便失約的人,他們擔心是宮裡出了什麼事情。
他們都在言久的房間裡等,寅時剛過,李懷大踏步走進屋裡,說道:“還沒有查出到底出了什麼事情,宮門落了鑰,誰也不準進出,暫時無法得知公子的情況。”
蘇飛鴻焦急地在屋裡走來走去,攤攤手道:“都進去幾個時辰了,怎麼還不出來呢?除了掌門師弟,知道還有哪位皇子進了宮嗎?”
李懷搖頭:“皇上只招公子一人進宮。”
“掌門師弟真是的,到底出了什麼事情,倒是派個人傳點消息出來啊,”蘇飛鴻急得團團轉,“是不是他根本不能派人傳消息出來啊?”
穆若依補充道:“我覺得掌門應該是攤上事兒了。”
坐在桌邊一直沒有說話的言久忽然站了起來:“我進去看看。”
“你要進宮?”李懷問。
言久點頭:“大楚皇宮我也不是第一次闖了,宮禁還困不住我。”
謝嶼不是隨便爽約的人,他會突然失約,而且沒有半點消息,只有兩種可能,一種是他被困住了,身邊無人可用,根本無法傳遞消息,另一種就是,真的出了大事了。
無論是哪一種,言久都不放心,她一定要去看看才行。
倘若謝嶼臨時改了主意,不願意隨他們走了,她也不怨他,但是她總要聽他親口說出來才行,凡事有始有終,無論如何,她都需要謝嶼給她一個明確的答案。
言久幽冥劍就要朝外走,然而,她的腳還未跨出門檻,忽然聽到鐘聲。
此時已經是卯時正。
“咚——”鐘聲從皇宮的地方傳來,撞在言久的心臟上,讓她整個人驀地一僵。
很快,又接連響起鐘聲,蘇飛鴻和穆若依面面相覷,穆若依問道:“這什麼聲音。”
李懷的回答聲有點發顫:“皇上駕崩了。”
言久的神色驀地一凜,然後蘇飛鴻和穆若依就看到她像一陣風似的颳了出去,眨眼就不見了蹤影,這突如其來發生的大事把蘇飛鴻和穆若依都攪懵了,他們還未想出個明白的章程出來,就忽然聽到從遠遠的地方傳來隱隱約約的打殺聲。
整個金陵徹底亂了。
言久在一片混亂中遇神殺神佛擋殺佛,直朝皇宮崇陽宮而去,宮門外已經亂作一團,幾方人馬你打我我殺你,也不知道誰是誰的人,言久看也沒看一眼,幾個起落落到崇陽宮的大門外,她不知道如今宮裡到底是什麼情況,刻意隱藏了自己的身影。
整個皇宮已經陸陸續續掛起白,崇陽宮裡哭聲一片,楚皇的各路嬪妃都跪在崇陽宮的大殿裡哭,外面的打殺聲越來越近,言久嬪妃們似乎終於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神色慌張地從地上爬起來,擠做一團,驚恐地望着打殺聲傳來的方向。
她以爲那些人遲早要打到崇陽宮來,然而,聲音卻逐漸弱了下去,言久估摸着大約是兩方人馬的爭鬥終於分出了勝負,她藏在崇陽宮外面的大樹上,看着二皇子一身染血地在幾個親隨的保護下朝崇陽宮而來。
崇陽宮的大門緩緩打開,二皇子讓幾個親隨留在外面,自己一個人朝裡面走去,楚皇的嬪妃們看見他,紛紛給他讓路,二皇子直奔楚皇的牀前。
謝嶼正在那裡等他。
言久摸到屋頂上,小心地朝崇陽宮的大殿內瞅去,謝嶼就站在龍牀前,一張臉緊緊地繃着,面部線條十分剛硬,二皇子撲在楚皇的牀前痛哭失聲,謝嶼安靜地站着,並沒有上前安慰,整個人顯得格外冷沉。
言久有點不習慣謝嶼這個樣子,那個總是笑嘻嘻地滿嘴跑馬的謝嶼,根本無法跟她眼前這個陰沉的人重合在一起。
天色逐漸亮了。
二皇子從悲慟中擡起頭,望着謝嶼:“父皇臨走前,只有你守在身邊,他可交代了什麼?”
二皇子在問傳位的事情,謝嶼面無表情地回答:“一切都會如二哥所願的。”
他已經從側面回答了二皇子這個問題,二皇子看着他手裡的傳位詔書,驀地放下心來,如今整個皇城已經被他控制,四皇子的那點狗急跳牆根本沒跳出個所以然來,今晚的事情雖然發生得突然,但是好在他們早就有所防備,傷亡並不大。
言久見謝嶼平安無事,所有的事情也已經塵埃落定,她終於放下心來,正準備無聲無息地離開,忽然聽到謝嶼道:“二哥,我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