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夫人爲大掌櫃的事哭鬧了好久,林老爺心疼歸心疼,卻懼於別院那一大一小都太過厲害,哪敢真去找人算賬,每每只敷衍二夫人兩句,實在扛不住,林老爺就躲到別院尋個清靜,沒成想,這一躲倒成了習慣。
別院倒果然清靜,那母女二人自成一世界,林老爺無論說什麼、做什麼,人家都愛搭不理,生生將林老爺當成了隱形人。
比如今日,林母一早便忙得不行,挑完衣裳又梳妝打扮,還緊着吩咐僕婦,再瞧幾遍賀儀有無疏漏,林老爺站在一旁跟個樁子似的,收到林母好幾個白眼,明顯是遭了嫌棄。
好不容易瞧見林母在西洋鏡前整裝待發了,林老爺瞅準機會,上前笑嘻嘻地問:“難得夫人如此好興致,這是要去哪個府上做客?”
林母繼續捯飭自己的,等盡了興,才帶回不回地道:“我師兄回京了,今日老伯母壽誕,叫我和阿歡過去。”
“什麼,馮醒回來了?”林老爺吃驚不小。
“別稱名道姓的,人家如今可是侯爺,”林母忽然覺着自己脣色有些淡,拿出口脂又抿了抿,然後意有所指地道:“女人啊,果然就怕嫁錯郎!”
林老爺一口氣差點沒抽上來,“那馮醒算什麼好東西,我早和你說了,他跟你那小姐妹一直就眉來眼去,私下裡早勾搭到一塊了。”
“這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你如今還淘換出來,有意思麼?”林母覺得好氣又好笑。
林老爺很覺得憋屈,“那你還說嫁錯郎!”
林母冷笑,“林老爺,你摸着良心評評理,我那臭男人被個小妾攛掇得,連親生女兒都狠着勁地下手摺騰,我可不是瞎了眼,害自己一輩子,又連累了丫頭!”
林老爺理屈詞窮,支吾了兩句後,趕緊打着岔問,“你們去給人祝壽,禮可備得了。”
“我們家的事兒,不勞林老爺您費心!”林母涼涼地回了句。
“喲,乾爹,您什麼時候到的?”林與歡打扮停當便來了林母這兒,瞧見林老爺在屋裡團團轉,那副神情,顯是又被她老孃噎住了。
“不用管他,你乾爹一會就走,”林母上前拉着林與歡的手,將人轉個圈,覺得好像哪裡不對,想了半天,道:“你頭上這釵太素,換這個帶。”說着便從自己妝匣裡摸出根白玉嵌紅珊瑚珠雙結如意釵,順手就插到林與歡髮髻裡。
林老爺盯着女兒頭上那釵老半天,終於憋不住氣地道:“你老婆子,都二十多年了,還將這釵留着,存心想氣死我。”
“林老爺,誰也沒請你過來,林府那麼大,你非跑咱這兒來現眼,可不是自討沒趣?”林母刺了他一句,又道:“再不成,咱就到官府把和離的事辦一辦,省得哪天你死了,你那小老婆還有了話講,說是咱娘倆把你氣死的。”
林與歡袖手旁觀,瞧着林老爺又打了敗仗,已然士氣崩潰,便來了一句,“娘,算了,別一天到晚把‘和離’掛嘴上,乾爹他聽着不痛快,”正當林老爺要感激地對女兒笑笑時,只聽林與歡又道:“到時人家更覺得,還是小老婆貼心了!。”
等母女倆手牽手出了門,林老爺竟也緊隨不放地上到車裡。
林母叫道:“人家可隻字沒提請林老爺,你這死乞白賴算怎麼回事!”
“馮老夫人好歹是長輩,咱們一家子上門給人拜壽,這也算禮數。”林老爺舔着臉道。
林母氣結,乾脆將頭扭到一邊。
林與歡捂着嘴大笑,覺得自己這爹倒還有些意思。
林氏一家三口到得最早,馮夫人親自迎了出來,雙方見過禮後,女客給請到內宅壽星住處,林老爺則不情不願地被領去同馮侯會面。
等見着馮老夫人,林與歡這才明白,爲何林老爺會對自己頭上的如意釵這般介意。
“你這丫頭,居然把阿醒送的東西給留到現在。”馮老夫人摸着林與歡的頭,誇道:“倒是個長情的。”
“我說呢,馮醒這大半輩子講不清楚,好端端一根白玉嵌紅珊瑚珠雙結如意釵怎麼就不見了,原來是給了妹妹,”馮夫人表示十分氣憤,“這死老頭子,還敢說心裡沒惦記過妹妹。”
馮老夫人被逗得大樂,“阿廣他娘,你都這麼大歲數了,醋還沒吃夠?沒瞧着阿歡在跟前嗎?”
林與歡只好裝出聽不懂的樣子,傻呵呵地笑了一下。
“當日我覺着這釵子好看,才硬從馮師兄手裡搶過來,誰知道……”林母存心挑唆,“這竟是二位定情信物,不過,好像當日是姐姐親手將釵子退給馮師兄的,難道還不許他送給別人?”
“好了,好了,”馮老夫人捧着肚子笑道:“老身今日做壽,你們這是故意想樂死我啊,一個個都不孝!”說着,馮老夫人將懷中的林與歡又摟了摟,“阿歡啊,你舅母跟你娘向來說話沒什麼正經,便是都上了四十,也還跟個孩子似的,你可別有樣學樣哦!”
對於被人當作無知孩童看待,林與歡實在無言以語,好在馮廣這時進來,這纔算幫她解了圍。
馮夫人笑道:“阿廣,你妹妹頭一回來咱們府上,反正你也閒着慌,不如陪着她逛逛園子去。”說完她還暗中朝着林母眨了眨眼。
等一對小兒女出了屋,馮老夫人不由讚歎,“我覺得這倆孩子怎麼看怎麼般配,韻竹,不拘咱們做個親家?”
林母走到馮老夫人面前,眼圈已紅了,“伯母能瞧得上阿歡,韻竹感激不盡!”
馮夫人上來抱住林母的肩膀,“咱兩家知根知底,若這倆孩子互相看對了眼,我恨不得明兒個就上門提親。”
“伯母、姐姐,有一件事我擱心裡老久了,京裡頭那些關於阿歡的傳言皆爲捏造,我女兒是個好孩子,當年之事全是林承萬那小老婆暗中陷害,遲早有一日,韻竹會查明真相,還我家阿歡一個清白。”
馮夫人笑道,“妹妹,咱們一塊兒長大,你是什麼樣的人我們還不清楚?阿歡必也是隨了你,我們自不會將那些無稽之談放在心上。”
“只這事一直像根刺紮在我心裡,”林母咬了咬脣,“不替阿歡洗清冤屈,我死不瞑目!”
馮府宅院是聖上新賞的,按照林與歡的見識,雖沒有馬應財家奢華,卻大氣、實用,更像是住人的地方。
“待一會趙王也會過來,咱們三個再好好聊聊。”馮廣笑着建議。
“我好些日子沒見趙王,還得謝他上回幫我解圍。”
“阿歡,趙王說你與她是患難知已,還一塊坐過牢,尤其提到靖遠那段,阿歡恩怨分明、俠義心腸,實在令我欽佩,可惜不能早些結識你們,若咱們能一塊爲民請命,可不快哉!”
“現在也不晚啦,如今馮哥哥自是我的知己,他日若用得上小妹之處,阿歡必將傾盡全力。”
“好,咱們說定了,爲兄也願爲阿歡肝腦塗地。”馮廣覺得十分痛快。
在園子轉了幾圈後,馮廣又想起上回明月樓救人的事,“對了,阿歡,你救的那個官伎真是馬應財之女?”
“嗯。”林與歡點了點頭,嘆道:“她這樣纔是最慘,當初高高在上、錦衣玉食、受盡寵愛的女兒家,今日身爲下賤,受人作弄。”
“爲人父兄,不僅不能保護家中妻兒姐妹,反倒因爲自己作惡,連累她們無依無靠,受盡欺凌,真是枉爲男子!”馮廣恨道。
林與歡表示同意,暗贊這馮廣果然值得結交。
馮家雖剛入京,可馮侯早因渤海抗敵之英勇,多次受到朝廷嘉獎,可謂名聞天下,加之他性情隨和,並不居功自傲,倒頗得同僚們敬重,所以此次來爲給馮老夫人賀壽的人倒也不少。
令人沒想到的是,聖上給了十足面子,將自己兩雙兒女全都派了過來,又賞賜不少好東西,一時讓賓客們人人稱羨。
遠遠瞅見那四兄妹進了大廳,林與歡下意識地朝不顯眼的地方藏了藏,心下生了幾分不自在。
知女莫若母,林母看出女兒尷尬,知道她是不想同那個晉王對上,便和林與歡打了個招呼,示意自已先去跟馮老夫人解釋一下,然後母女倆提前告退。
只是林母剛離開一會兒,便有人上來堵住林與歡。
“林姐姐,原來你躲這兒了,讓我好找,我早聽寶穎說你會來,可惜今日她沒到,要不咱們仨又能一塊玩了。”雲陽公主倒是真得開心。
林與歡只能跟着笑了笑。
“這位便是林姑娘?”雲陽公主旁邊一個年紀稍長的女子問了句。
林與歡無奈,福了福身,“小女參見亭陽公主。”
“林姑娘不必客氣。”那位亭陽公主上前虛扶了一下。
李仲楊的另一位妹妹亭陽公主如今已出嫁,夫君是前科狀元,據說這位公主才貌俱佳,爲人大方謙遜,在京城貴人圈頗有威信,林與歡今日一見,便覺得她氣質上比雲陽公主沉穩不少,應該是個很有主意的女人。
“聽雲陽說,林姑娘同她和寶穎是好姐妹,這兩個丫頭一向都沒什麼規矩,倒讓林姑娘費心了。”亭陽公主極客氣地同林與歡聊了起來。
“皇姐,林姐姐比我們更沒規矩,她竟然自己做生意呢!”雲陽公主表示亭陽公主簡直是在瞎說。
“林姑娘那叫能幹,你們就是胡鬧了。”亭陽公主笑道,然後出人意料地上前挽住林與歡的胳膊,“總聽母后提起林姑娘,竟是如今才得見真容。”
此話一出,讓圍在她們旁邊的來賓皆受震動,很快女人們便三五成羣地私下議論起來,不一時,林與歡的來龍去脈便被人肉得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