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自家煙囪上飄起炊煙,李嫂子知道,這是李處又在作怪了,心下不由嘆氣,上三十的男人怎就這般孩子氣,一不高興便玩此招,非逼着她去哄了才罷休,說來她也夠命苦,小的皮、大的犟,可不是家裡養了兩個兒子嗎!
“哎,怎麼又不痛快了?”李嫂子進到竈房,用腿碰了碰坐在杌子上,正往竈膛裡扔柴火的李處。
“昨兒個趙庭見着我,頭一句話便是說,王爺因爲軍戶搬遷不力,狠狠罰了他三個月俸銀,明着他沒說,可我還聽不出嗎,人家是在笑話我李處,連自己老婆都管不好,拍着胸脯說頭一個搬家,結果到現在還死賴在北陽關,真好意思立什麼軍令狀!”
林與歡“哼”了一聲,“這事兒我還沒來得及跟你說,眼瞧着北陽關開埠,以後必定是個熱鬧地兒,我想着租間鋪子做小生意,賺頭可比你那死餉銀加上軍戶的俸糧來得多,正好你回來,趕緊去銷了咱家軍戶。”
“你一天到晚就知道銀子!”李處不滿地道:“咱們日子現在過得還不好?你到底想怎樣,難不成還要當大周首富?”
“呵呵,大周首富就算了,我只想讓咱兒子以後做個體麪人,所以得有銀子請一位好先生,多認得幾個字,”李嫂子忍不住挖苦道:“別像他那爹,三十的人了,還是個小當兵,另外許多咱們現在看不到的花費,若我不早想辦法,到時可就抓瞎了!”
“銀子的事你別管,有我這男人在,用不着你操心!”李處氣道。
李嫂子搬了個小杌子坐到李處旁邊,將頭搭在他肩膀上,道:“阿寶他爹,昨兒個雖是一場虛驚,可我再不想你跟人後頭到處跑了,這掙得倒是多了,卻讓咱孃兒倆跟着提心吊膽。”
李處認真地看了李嫂子好一會,拉起她的手道:“阿歡,我向你發誓,你想要的都會實現,李處我不是庸碌之輩,絕不會讓你們孃兒倆跟着吃苦,你一定要信我!”
李嫂子笑了,“若不信,我怎麼會嫁給你這窮得叮噹響的小當兵。”
“這一趟隨王爺回京,他極是器重我,說不得很快便能升個一官半職,掙得就能多些,不過……”李處面露難色,“上回你左右不肯搬,不僅連累趙庭,也讓王爺面上過不去,阿歡就給我這個臉,咱們搬了吧!”
見李嫂子似乎開始猶豫了,李處趕緊趁熱打鐵,“正陽關雖不大,不過等軍戶們都搬過去,再加上原先那些百姓,也是有人氣的,到時你想做什麼生意都隨你,我來給你去進貨,你說可好?”
“可咱這房子說丟就丟了?”李嫂子望着四下,心裡真是捨不得。
“你若想留着也無妨,以後咱們一年回來住上幾回。”李處按捺住計謀得逞的喜悅,努力做出“你只要聽話,我什麼都滿足你”的表情。
“要不這樣吧,這屋子空也是空着,咱把它租出去,一年換個十來兩房租,多少也是個貼補。”李嫂子心裡想的還是掙銀子。
既說到這兒,李處少不得逢迎一番李嫂子有遠見,然後便說要去營裡,回頭再找人幫忙搬家。
剛要踏出門,李處又跑回來,不放心地囑咐道;“這兩天你和阿寶沒事別出門,聽說城裡來了達勒爾人,你不知道,我們同達勒爾雖締了盟約,可有些達勒爾人一直跟他們可汗對着幹,就怕這些人趁機跑咱這兒攪事,你們這些軍戶,最易被當成攻擊的靶子。”
李嫂子鄭重其事地道:“你放心吧,我和阿寶一定閉門不出,你也快去快回。”
“還有靖遠那邊,”李處又囉嗦道:“你是不記得了,咱倆在靖遠有仇家,上一回你不過僥倖沒遇上,可不能再冒這個險,若實在想去,便讓我陪着你們。”
見李處話說個沒完,李嫂子也是厭煩,推着他往外走,“不是說你如今得了晉王器重嗎,那還不趕緊回軍營裡多蹦躂蹦躂。”
因爲答應了李處要搬家,李嫂子洗完衣裳,便開始回屋收拾東西,思忖着躲不過這一兩日便要走,這幾年好不容易建起來的家就這麼扔下,還有眼麼前的發財機會也沒了,李嫂子心下越想越肉疼得慌。
阿寶進來的時候,李嫂子正好在收拾他前幾年的小衣裳,猶豫了半天,李嫂子決定還是帶上,雖然如今阿寶穿不上了,說不得啥時候又會來個小的,不也用得上嗎。
“娘,方纔王大娘在院子裡同我說,巷子外頭來了好些人,裡面還有長得跟咱們不一樣的達勒爾人,正在一家一家地瞧鋪子,我想看熱鬧去。”阿寶趴到李嫂子腿上,眨巴着眼睛道。
“不成!早上你爹走的時候說了,外頭說不定有壞人,若你又傷着碰着,你爹饒不了我。”李嫂子嚴詞拒絕。
“連小牛子都被他娘抱着過去了,巷子口擠滿人,可我個頭矮,什麼都瞧不着。”
李嫂子立時兩眼圓睜,“你個熊孩子,剛纔是不是自己偷跑到外頭了?”
阿寶擠到李嫂子懷裡,抱住她的腰仰着頭道:“娘,帶我去看一眼嘛,我都這麼大歲數了,還沒見過達勒爾人長啥模樣,其他小孩兒若知道了,一定會笑話我的。”
“好了,好了,”李嫂子向來架不住阿寶賣萌,只得舉手投降,不過她還算清醒,沒忘同阿寶約法三章,“咱們可說好了,也不走遠,只在巷口看看就回來,還有,不許跟你爹出賣爲娘!”
“拉鉤!”阿寶伸出個小手指頭,“誰告訴爹,就一輩子吃不到紅燒肘子。”
母子倆出得門來時,老餅巷口兩旁已站滿觀衆,等好不容易擠到外頭了些,阿寶被李嫂子舉在懷裡,使勁伸着脖子往遠處瞧。
阿寶大叫道:“娘,他們進酒樓了,走在頭裡那幾個跟咱們好像,可怎麼瞧不着達勒爾人呢?”
旁邊一個騎在他爹脖子上的小孩給阿寶指點道:“跟在後頭的那些隨兵是達勒爾的,在那邊正站成一排呢,好奇怪喲,他們眼珠子是藍色的,頭毛好卷呀,那鬍子好象我家養的黑*。”
“娘,再舉高點,我瞧不着!”阿寶哪有那孩子的視野好,又聽人家這麼一說,更是急得不行,小身子直往上聳。
“兒呀,你自己使把子力氣,娘快沒勁了!”李嫂子自覺吃奶的力氣都用上了。
阿寶又努力了半天,突然之間便泄了氣,硬要從李嫂子身上下來,“娘,我不看了,把您累着不好。”
母子倆走出人羣外,李嫂子蹲在垂頭喪氣的阿寶面前,道:“兒啊!要不咱們再試試,娘歇一會就能把你舉起來了。”
阿寶一聲不吭,拉着李嫂子的手便要往家走。
“兒啊,不看熱鬧了?”李嫂子瞧不得兒子一副失望模樣,心下着實不忍。
“我回家玩小木劍。”阿寶頭也不擡地道了一句。
一大早,元鵬便陪着林老爺在北陽關的街上轉,蘇破天抱着刀亦步亦趨地走在後頭,旁邊還跟着幾個李仲楊派來的隨兵,說是給他們做嚮導。
半道上普先也帶着隨從加入進來,這一下便引得沒怎麼見過外人的北陽關百姓紛紛上前圍觀。
林老爺年事已高,沒一會便想歇息一下,元鵬扶着他進了間酒樓,普先和蘇破天隨在他們身後,幾個人一起上到二樓。
小二很快給衆人上了茶,普先回頭招呼正靠在酒樓窗格上賞着街景的蘇破天,“破天,來喝杯茶!”
蘇破天半晌沒動,也不知是看到什麼給迷住了。
普先一樂,起身走到蘇破天身後,隨着他的視線向外瞧了瞧。
樓下除了一大幫正擡頭對着他們指指點點的百姓,實在沒什麼值得看的東西,普先搖搖頭,“老夫還以爲,破天你看上哪家姑娘了呢?”
那蘇破天仍舊沒有動,眼光定定地注視着正對着酒樓的一條巷子。
“普先大人、破天,都過來歇歇。”林老爺的聲音傳了過來。
坐回位上,普先笑問道:“老夫早就好奇,靖遠伯倒與咱們破天熟得很?”
“五年前我曾在靖遠待過一段日子,就住在林老爺府上。”蘇破天主動開口解釋。
“難怪可汗一定要讓破天跟我過來,原來真是老相識。”普先恍然大悟。
“破天,明日隨普先大人到靖遠,你一定去瞧瞧長榮,他可老惦記着你。”林老爺邀請道。
蘇破天想了想,“林老爺,我先回一趟達勒爾,然後再去靖遠,正好同長榮聊聊玉石礦的事。”
“回去做什麼?”普先驚訝地問。
蘇破天難得地笑了笑,“自是重要的事。”
林老爺點了點頭,“那就這麼說定了。”
“嗨,我打聽個事兒?”蘇破天轉頭叫上小二。
“客官,您請吩咐。”
“我問你,正對着你們酒樓的那條巷子叫什麼,住的都是些什麼人?”
“客官您這回可問着了,”那小二笑道:“那頭叫老餅巷,小的家就在那兒,裡頭住的都是晉家軍白虎營的軍戶。”
“哦,”蘇破天點了點頭,“我有個舊時的哥們李處,說是當年投了晉家軍,有人傳他帶着妻兒來了北陽關,我打聽一下,你可聽說過此人?”
坐在一旁的幾個人皆詫異地看了蘇破天一眼,元鵬更是疑惑,李處可不就是昨晚營房門口,母子倆要找的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