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屋,林與歡止不住地嘆氣,對櫻兒說到方纔情形,不由嘆道:“你有沒有瞧見,玉蓮姐那小臉煞黃煞黃的,手上全是骨頭,哪還有一點肉。唉!一個女人,肚子裡的孩子養那大卻沒了,也是夠慘的!”
櫻兒不服道:“張大哥才最可憐,平白無故受了她牽累。”
“家家有本難唸的經,咱們這些外人,未必能看得明白。”林與歡同情心氾濫,下意識地要幫玉蓮說話。
“事兒都是玉蓮姐惹出來的,卻讓張大哥跟着倒黴!”櫻兒依舊憤憤不平。
林與歡決定說句公道話,“根子上還得怪張機自己,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去賭,傾家蕩產不算,還一定要把這麼好的老婆趕跑,這可不是他自作孽?”
兩人說到後頭,也斷不出個對錯,只能對坐着嘆氣。
過了半天,櫻兒又問:“小姐,那個孫管事知不知道,張機是玉蓮的前夫?”
這話讓林與歡心裡直打鼓,方纔玉蓮暗示她快讓張機走,看來是凶多吉少。
林與歡想來想去,只有去求伍捕頭幫忙。她想着男人和男人之間或許好溝通點,只要能勸得張機出去避開風頭,有什麼事躲過這一時再講。
伍捕頭真是夠兄弟,果然抽了空過來,抓住張機道:“張機,哥哥饞酒了,你到我家去陪我喝兩盅。”
張機笑道:“伍大哥,縣老爺吩咐這幾日都由福海負責王爺飯食,我還得在一旁盯着,要不等忙完這陣子,我作東好好陪你?”
“不行,”伍捕頭耍起橫來也蠻不講理,“莫不是張掌櫃如今得着機會巴結上京裡貴人,便瞧不起在下這窮捕頭了?
張機忙作揖,“哥哥哎!您這是存心寒磣弟弟!張機可受不住啊!”
兩人正僵持間,林與歡出場了,問清原委後便罵張機:“你這不曉事的,伍大哥給臉才叫你去喝酒,你以爲福海離了張掌櫃,還關張大吉了?趕緊給我滾!”
張機被訓得愣住了,伍捕頭則在他身後,朝着林與歡真豎大拇哥。
張機一走,林與歡便去了後廚,親自盯着廚子們準備飯菜,又帶着人去庫裡挑了幾缸好酒。
正在這時,一個小二進來找她,道:“夫人,趙王駕臨,說請您到雅間去。”
林與歡頗爲詫異,只稍整了整衣裳,帶着一身油煙氣便去見那位不速之客。
雅間外正站着幾個侍衛,見林與歡過來,立時讓出了個道。
進到裡面,她瞧見只有趙王一人坐在桌前喝茶,並無他人做陪。
林與歡笑眯眯地上前,道了個萬福,“王爺駕臨,妾身有失遠迎。”說完畢恭畢敬地站到一旁。
趙王倒是平易近人,笑着說:“林夫人不必拘束,請坐吧!”
“謝王爺!”林與歡並不準備罰自己的站,人家叫坐她自然不客氣。
“小王在沅水城叨擾數日,連累林夫人也跟着忙活。”
“王爺客氣,這是咱們福海的榮幸!”林與歡笑道。
趙王放下茶盞,道:“夫人,小王閒來無事,便想過來和夫人聊聊家常。”
“呵呵。”林與歡表示奉陪。
“不知夫人家鄉何處?”趙王擺了個舒服的坐姿,笑着問道。
“妾身自幼失怙,四歲不到便被賣到長臨做了童養媳,家鄉在哪,倒真不記得了。”林與歡應付道。
“哦,聽說夫人如今在守寡?”
林與歡應景地做淒涼狀,“妾身夫君早逝,膝下也無一兒半女,因被婆家不容,不得已纔來沅水城落了腳。”
趙王抿了口茶,“夫人能單槍匹馬在沅水城創下這番產業,很令小王十分欽佩!”
林與歡一笑,“王爺謬讚。“
“其實小王第一眼,就覺得夫人很眼熟”趙王緊盯着林與歡道。
林與歡心中一驚,難道自己的身份被此人瞧出來了?
不過表面她依舊鎮靜,“哦?不知是哪位,長得真與妾身很像?”
“你們眉眼極似,我猜,若她能活到夫人這個歲數,大概也就是你這個樣子。”
“原來人已經不在了,真是可惜。”林與歡嘆道。
“伊人已去,芳蹤難再。”趙王似乎陷入了回憶,“小王第一次見到阿歡,她還只有十二歲,在花朝會上用琵琶彈了一曲《夕陽簫鼓》,婉轉幽遠,豔驚四座,小王當時便一見傾心,只是想不到,那也是小王最後一次見她。”
林與歡一副吃驚的表情:“這麼小的姑娘,是得了什麼重病?”
趙王搖了搖頭,“她過世的時候不到十六歲,別人說她……我是斷不肯信,這麼好的姑娘如何會做出離經叛道的事?算了,不提也罷。”
“自古紅顏多薄命。”林與歡評價道。
“我枉說愛慕,卻連她的墳塋都找不到,只能在心裡遙祭,慚愧啊!”趙王說到動情處,雙眼竟紅了。
林與歡勸道:“那位姑娘泉下有知,必會感念王爺這份厚愛。”
趙王打量着林與歡,“阿歡家境豪闊,自小長在溫室,聽說性情溫柔沉默,想來她若能像夫人這般堅忍大氣,也不至於落到被家人逼死的下場。”
林與歡有些詫異,“您說的阿歡姑娘是貴女,哪是我等鄉野村婦可以攀比,白白折辱了人家,只是她的結局竟是如此?”
“哼,所謂親人,有時竟比仇人還狠毒!”趙王冷笑。
雖陪着人悲金悼玉,林與歡卻不能相信,一個十二歲的未成年少女會讓一個男人念念不忘,而且還是僅見過一面的,好吧!除非他是*癖。
林與歡此時忍不住想揭穿一下,“王爺如今可曾娶妻?”想來這趙王除了紅玫瑰阿歡,家中一定還種了不少朵白玫瑰。
趙王正沉浸於對阿歡的無限思念中,林夫人居然煞風景地問起他那些大小老婆,頓覺有些敗胃口,勉強回道:“小王已有一妻四妾,但尚無子嗣。”
“王爺既有妻妾,這麼多年還放不下個死了的阿歡,妾身敬佩之至。”說這話時林與歡表情真摯,心中卻甚不當一回事。
趙王盯了林與歡半晌,自己也笑了,“夫人這是在譏諷我,口口聲聲念着阿歡,卻也沒耽誤自己軟玉溫香,享受齊人之福?譏諷得好!有時候我也瞧不起自己的沒用。可怎麼辦呢,小王註定只能做這樣的人。“
林與歡暗道,這人倒算有些自知之明,不過口中還得寬解:“王爺誤會了,我只是覺得王爺是位長情之人。”
趙王突然轉了話題:“夫人守寡也有些時日了吧,可曾想過要改嫁?”
林與歡呵呵一笑,“妾身雖是童養媳,卻與我家那死鬼青梅竹馬,夫妻情重。妾身這輩子再無別的念頭,就守着他牌位過算了。”
趙王聽了此話,臉上表情似笑非笑。
這時門外突然出現一個人,打斷了兩人的家常。那人見着趙王便急道:“王爺,京裡來信了,皇上終於下旨,晉王統領兵部……“
話說到一半,這人才瞧見一個女人坐在趙王對面,立馬住了嘴。
看來人家這是有要事,林與歡自然是識眼色的,主動起身告退。
趙王揮揮手,就讓林與歡下去了。
這邊林與歡一出雅間,便讓小二緊着通知後廚,將準備送到縣衙的酒菜往雅間端,然後快步回到自己房中,鎖緊了門後,拉住屋裡的櫻兒問;“櫻兒,我以前是不是會彈琵琶?”
櫻兒點了點頭,“會啊,小姐想起來了?夫人當年還特意爲您延請名師,您那時沒事就喜歡彈着玩,要不等張機回來,讓他幫您弄一把來。”
林與歡的心開始“怦怦“直跳,“有多少人知道我會這個?”
“不少人吧!”
“我以前真沒見過那個趙王?”林與歡問。
櫻兒想了半天,“沒有啊!外面人傳他生母是個掃地宮女,在京城的時候,我聽說老爺連嫡出的晉王都愛搭不理,更不會在意一個出身低微的。”
“京裡見過我的人多嗎?”
“夫人不愛讓您拋頭露面,也就您十二歲的時候進宮參加過一回什麼花朝會,然後便得了‘京城第一美人’的名號,從此夫人就再不肯讓您進宮,連門也不許小姐出。”
“你知道嗎,方纔那趙王說得有鼻子有眼,他曾在花朝會上見過我一面。”
林與歡自動忽略掉了趙王的“一見傾心”,沒辦法,林與歡一想到那時的林與歡還是個流着清鼻涕的小丫頭,就覺得趙王太邪乎。
“啊!”櫻兒大吃一驚,“他認出了您?”
“大概被我糊弄過去了,”林與歡接過櫻兒遞過來的茶一飲而盡,“我如今可是個被沉塘而死的人,而且樣貌與十二歲時變化不小,他未必就敢確定。”
既便對那位覬覦未成年人的趙王有些看輕,林與歡面上功夫還是要做的,這位爺離開的時候,林與歡仍舊恭恭敬敬將人送出了大門。
目送着趙王車駕離開,林與歡正待轉身,伍捕頭走了過來。
林與歡笑着招呼道:“伍大哥怎麼一個人來了?張機呢?”
“人喝倒了,現在我家睡着。”伍捕頭走近道。
林與歡低聲問,“他到底肯不肯走?”
伍捕頭將林與歡讓到個僻靜處,“張機喝多了才告訴我,昨兒個他和玉蓮見過,還說……”
“他難道有什麼想法?”林與歡催問。
伍捕頭嘆了口氣,“玉蓮向張機哭訴,說她那個丈夫心狠手辣,這回過來就是想對付張機,所以催張機趕緊逃命,可那臭小子犯了倔,一定要帶着玉蓮一起跑!”
“他們難道是想私奔?”林與歡脫口而出。
伍捕頭點了點頭。
等伍捕頭走後,林與歡還在琢磨,原來愛情的力量這麼可怕,竟能讓張機膽大包天到想帶着別人的老婆跑路。
過了一會,林與歡不知不覺地邁進後院,站到了張機的屋門口。
等她醒悟過來自己走錯了方向,正要準備離開時,突然聽到一個人在喚她:“林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