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時,有太監領着齊王李升進了紫宸宮正殿。
朱大夫人頭一個迎上前,後面的自然蜂擁而上,不一時齊王便被衆人圍在當中,傻傻地望着一大幫陌生女人七嘴八舌地誇讚自己相貌堂堂、氣度不凡。
唯有朱老夫人紋絲不動地坐在原處,只拿眼觀察着那孩子。
外間對齊王的認知一直很少,今日朱老夫人也是頭一回見他,才明白爲何賢妃不太將自己這兒子放到人前,一個七、八歲的孩子雖說長相尚可,不過表情卻木訥得可以,見到人與他說話也沒多大反應,怕是腦子有些問題。
“跪!”一個太監喊道。
朱大夫人等人立時朝齊王跪下,朱老夫人卻低頭又喝了口茶,根本沒想搭理。
等衆人對着齊王叩了三個響頭之後,賢妃這才笑道:“各位都是長輩,哪有讓你們給他見禮的說法,實在折殺這孩子了,都快快請起吧!”
朱大夫人忙不迭地吹捧道:“王爺龍章鳳質,風姿俊朗,想來過不了幾年,必是一位勇武蓋世的青年。”
朱老夫人瞥了一眼大兒媳婦,心中深服她睜眼說瞎話的功力。
有了朱大夫人拋磚引玉,其他女人們自然也爭先恐後擡高齊王,賢妃聽得還算滿意,覺得這些女人們倒是知情達趣,只是朱老夫人實在不識擡舉,着實讓賢妃恨得牙癢。
過了好一會,朱老夫人撫了撫額頭,道:“老身今日有幸得見齊王真容,倒是不虛此行,多謝賢妃娘娘賞面,人既已見着了,老身便要告辭。”
賢妃等了老半天,都沒聽到朱老夫人口中有任何溢美之詞,未免賭起氣來,這會子也不矜持了,決定要逼着朱老夫人表態,“阿升是母親大人的外孫,不如請您指教一二。”
“齊王乃你父親外孫,老身怎能隨意置喙,”朱老夫人哼了一聲,又道:“對了,老身今日要去亭陽那兒見我曾外孫,還請娘娘行個方便。”
且不說賢妃如何衝着朱老夫人遠去的背影破口大罵,等朱老夫人到了亭陽公主府,門口把守之人痛快利索地將她拒之門外,理由是公主正在禁足,聖上有命,任何人不得隨意進出。
回到府中,朱老夫人衝着國丈大發雷霆,“那個賢妃算什麼東西,一個娼女生的孽種,居然妄想當一國之母!我見外孫女還得看她臉色,什麼聖上不許見,就是她在背後搗的鬼!”
國丈最怵朱老夫人提及往事,忙哄道:“都過去三十多年了,那丫頭她娘早不見蹤影,便是老夫當初做錯了,這把年紀,你還不肯放過?”
朱老夫人冷笑道:“我這輩子就糾纏不放了!還有,當初你和大丫頭不聽我勸,非要把那孽障弄進宮,如今瞧着好了吧,我的女兒、外孫都給她害死了!”
“休得胡說!”國丈一瞪眼,“阿楚是被小人所害,咱們大丫頭也是被不知哪來的黑衣人綁走,和賢妃有什麼關係?”
“這都是賢妃給你灌的迷魂湯吧?她今日宣我進宮,還不是想讓外頭人瞧瞧,朱家人在背後給她撐腰,這後位遲早歸她,就賢妃那點虛僞做作,到現在還是沒變,”朱老夫人不屑地道:“還有呢,你那什麼外孫子齊王,一臉癡呆之相,這種人要是能當皇帝,這大周也快完了!”
“你這老婆子越說越不像話,阿升我瞧着挺好。”國丈爭辯道。
“你就睜眼說瞎話吧,他能比得上我家阿楚的萬分之一?”朱老夫人忍不住悲從中來,“我可憐的阿楚,竟是落得被扔亂葬崗的下場;還有亭陽,就因爲得罪那女人,才被禁了足;我那大丫頭真是命苦,早知如此,當年還不如將她嫁給販夫走卒。”
國丈嘆了口氣,“得了,得了,都過去的事還提什麼?現兒今也只能如此了,老夫不扶持李升,還能怎麼辦?你覺得李留那小子得了勢,會不清算皇后一族,當年大丫頭可是給他下了不少絆兒,她死了倒可以撒手不管,可咱們朱家那麼多人,怎可坐以待斃?”
“別說得好聽,你不就是舍不下那點權勢嗎,”朱老夫人指着國丈鼻子罵道:“你就昧着良心去幫一個蠢貨吧,若是大周丟在他手裡,你就不怕遺臭萬年?”
這日朝會,國丈帶着兩個兒子正式站到衆人面前,李相國代表周文帝表達了對國丈歸來的熱烈歡迎,自是迎來衆人的一片附和。
下了朝,自是不少認識的大臣們上前同國丈打招呼,沒一會,兵部尚書馮醒也上來,抱拳道:“國丈大人,末將馮醒有禮!”
“這位馮侯早年駐守渤海,後來因戰功卓著,多次受聖上嘉獎,如今官拜兵部尚書,”李相國從一旁走了過來,笑着介紹道:“說來您二位還沾着親,馮侯是雲陽公主的公公。”
“倒是久仰大名!”國丈回了一禮,“老夫纔剛回京,一直忙着安頓,倒是疏遠了親戚們。”
“哪裡,改日末將定當登門拜訪,”馮醒客氣地道:“對了,雲陽公主這幾日便要生產,到時少不得請您這位曾外祖來喝一杯滿月酒。”
國丈哈哈大笑,“自該如此!雲陽可是老夫最小的外孫女,沒想到,竟也要當娘了。”
等馮醒走了,李相國俯在國丈耳邊道:“這位馮侯絕對是位將才,當日甚得聖上欣賞,而且手握兵部重權,平日此人從不拉幫結派,倒是個不偏不倚的,國丈若能借着親戚關係將他拉攏過來,當是如虎添翼。”
“哦。”國丈捋了捋鬍鬚,表示很有興趣。
“趙王手中無兵權,跟着他的年輕將領也還不能獨當一面,所以一直想得到他支持,不過聽說馮侯始終沒有表態,”李相國嘆了口氣,“唯一可惜的,其子馮廣有些糊塗,居然跟趙王走得極近,您可是他長輩,少不得多提點一些。”
“老夫明白,”國丈點點頭,若有所思地道:“確實是好長時候沒瞧見雲陽那丫頭了。”
朱老夫人算是徹底得罪了賢妃,此後宮中再召見朱家女眷,都是以朱大夫人爲首,再沒了朱老夫人的份。
不過,朱老夫人也不寂寞,這日便有馮夫人和駙馬親自上門來拜見。
“我瞧着馮廣這孩子長得精神,不哼不哈,脾氣想必是好的,想來我家雲陽倒是有福。”朱老夫人一見馮廣,立時喜歡得不得了。
“老夫人太誇獎他,”馮夫人笑道:“倒是雲陽公主,真是難得的好孩子,我婆母疼得吧,跟自家親孫女沒兩樣。”
朱老夫人一時有些感慨,“看來我這幾個外孫和外孫女,如今也就雲陽還泡在蜜罐裡。”
馮夫人見朱老夫人表情不虞,忙勸道:“兒孫自有兒孫福,老夫人您也別想太多,今日我們孃兒倆貿然登門,頭一個呢,因爲咱們是晚輩,自當先來看你,另外一個,我家婆婆請您得空到敝府認認門,您那外孫女可老惦記着您,要不是這幾日要生,她說不得就親自過來了。”
“趕緊代我向馮老夫人問好!”朱老夫人爽快地點了頭,“既然你婆母給老身這個臉,我也就不客氣,明兒個我便去!”
話說,這幾日林與歡竟似被遺忘在了天牢,除了有人按時送飯,王大監再不來勸降,也沒有人要提審她,一時之間,整個牢房空空寂寂,竟連個能說話的鬼都沒有。
終於有一天林與歡想起來,隔壁還有一個同樣被人忘掉的——劉大監。
“喂,劉大監!”林與歡走到最靠近隔壁的牆邊,找了個石子敲敲,耳朵貼着邊上喊了聲。
旁邊並沒人答應,林與歡不放棄地又試了幾次,這才聽到一個蒼老無力的聲音,似乎是在嘟噥,“誰啊,聽着那麼像阿歡。”
“是我,劉大監,我是阿歡!”林與歡興奮地叫了起來。
一陣猛烈的咳嗽之後,那頭說道:“阿歡早就沒了,你到底是哪來的,臢家雖已無用,腦子可沒壞。”
“我是活的,叫林與歡,林承萬的大女兒。”林與歡趕緊自我介紹。
“唉,好好的姑娘,做甚要騙人呢!”那頭還是不相信。
林與歡決定不同他爭了,便道:“老爺子,您可是劉大監?”
“臢家說吧,你根本不是阿歡,”那頭一下子被逗笑,“那丫頭怎麼可能聽不出臢家的聲音。”
“您說不是就不是吧,”林與歡終於泄了氣,“那我問您,你在這兒多久了?”
“總有個一兩年吧!”劉大監聲音中充滿了擔憂,“臢家都快忘了時辰,也不知道如今聖上怎樣了?”
“他還沒死呢,”林與歡毫無顧忌地高聲道:“不過人已瘦成了幹,好像腦子也出了問題。”
隔壁這時傳來劉大監的哭聲,“聖上啊,老奴沒本事,竟是護不了您呀,”接着又聽劉大監抽抽噎噎地問道:“姑娘,前些日子臢家瞧見王元那個東西老來,也沒鬧太明白,只聽他老提趙王,到底是怎麼回事?”
“給聖上煉丹的仙師死了。”
“真的?”聽聲音,劉大監明顯挪得離林與歡這邊近了些,“怎麼死的?太好了,那傢伙不是個正經人,聖上怎麼就上了當呢!”
“據說是我給毒死,而且還是受趙王指使,”林與歡嘆了口氣,“另外皇后娘娘也突然失蹤,他們非說是我帶着一幫黑衣人給弄走的,少不得主謀也是趙王。”
“皇后娘娘?”劉大監問,“後來人找着了嗎?”
“應該沒有吧。”林與歡望着頭頂上唯一能透些光亮的小窗,“賢妃娘娘說了,只要我在指認趙王的供詞上簽字畫押,她便放了我,還能保我全家平安。”
“你一直不肯答應,所以就……”
“嗯哪,這幫人說話不地道,我纔不信呢?”
劉大監開始替林與歡擔心,“李高才和賢妃都不是好的,你若不肯就犯,他們一定不會善罷甘休。”
“那怎麼辦,”林與歡苦笑道:“我若昧着良心說話,不但爹孃和天下人不會放過我,連我都放不過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