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在門邊的奶孃顯然是又驚又喜,在她看來,主子間的事情根本不是是他們這些下人能插嘴的。偏偏自己的這個女兒還是沉不住的性子,有什麼事情,嘴裡也沒個講究的,現在承蒙大小姐寬恕,簡直是天大的好事。
“奶孃,本來就是我委屈了她,這匹料子就當是我賠罪了。還希望你和絳朱不與我計較,往後大家都在一個院子裡,我總歸是不能任性的。”
對於一個下人來說,謝如琢這一席話實在是讓她誠惶誠恐,當即便彎下腰去,倚在門口的紅蕊見了,只覺得自己的眼角發酸。
不過一會兒的功夫,絳朱便被帶到了。
到底還是十幾歲的丫頭,面上也多了幾分的稚嫩。見到謝如琢,絳朱直接便跪了下來,“奴婢給小姐請安。”她原以爲自己肯定沒有回來的機會了,直到踏進門的這一刻,她的心神還有些恍惚的。
謝如琢立刻上前,將她扶起來,道,“絳朱,苦了你了。”她前世做人太猖狂自私,可即便這樣,仍舊有人對她真心以對,比如面前的絳朱。
“奴婢不苦。”絳朱雖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兒,可是看到謝如琢真心實意的對她說謝,絳朱還是心中一陣感動。
謝如琢又安撫了絳朱幾句,這才道,“行了,時候不早了,去換了衣服,陪我去正廳用午膳吧。”
絳朱聽了這話,頓時有些驚訝的睜大了雙眼。她之前被貶去做雜役,並不大知道院子裡的事情。只是她到底比淺碧幾人沉穩,因此只一瞬,便收了先前的表情,恭聲道,“是。”
謝如琢帶着絳朱淺碧兩個丫頭來到正廳的時候,便見除了謝淮南和自己之外的謝家大房們都已來齊了。
謝淮南剛升了吏部的行走,官職雖然不大,可要做的事情卻是不少,經常忙的腳不沾地,不在家倒是正常的。
而對於謝如琢不在的這件事,謝家大房也早已習以爲常了。
見到謝如琢來,衆人表情不一,謝慎言倒是當先露了一個笑容,“琢兒來得正好,你娘剛準備開飯呢。”
喬氏卻是有些緊張,從她嫁進謝家之後,謝如琢就曾經揚言,便是打死自己,也不跟喬氏一個桌子上吃飯。後來謝如琢要她親孃留下的嫁妝,而自己沒給之後,兩個人的關係更是勢如水火。雖說這幾日謝如琢的表現大有改觀,可也難保她今兒個來不是爲了出什麼幺蛾子的。
謝如琢倒是沒想這麼多,她進門之後,當先請了安,笑道,“老遠就聞到香味兒,我猜着就是該開飯了,爹看我算的時間準不準呢。”
“你這鬼丫頭,你爺爺才誇了你懂事兒不少,這又露出本性了。”謝慎言哈哈大笑,一面和藹道,“快坐吧。”
謝如琢謝了,剛準備落座,便見一個小肉球從凳子上蹦達下來,朝着自己撞了過來,奶聲奶氣道,“姐姐抱。”
奶孃得了喬氏的眼色,忙的笑着過來,輕聲哄道,“四少爺乖,咱們坐回去,你四姐姐還沒吃飯呢。”
謝如琢低頭看了眼伸着小胖手一臉渴望的謝淮霖,擺手道,“不礙事的,讓他坐在我旁邊吧。”說着,又笑着揉了揉謝淮霖的小腦袋,柔聲道,“好。”
不知是巧合還是什麼,謝如琢坐下的位子,剛巧就挨着了喬氏。
便在她坐下的那一刻,謝如琢明顯感覺到了喬氏的身子突然緊繃了起來。她平生最不會做的事情,就是跟人親近。聽的喬氏小心詢問,“琢兒,你想吃些什麼,要不我讓廚房把你最愛的八寶雞再做一份端上來?”
謝如琢連忙擺手道,“不必了,這些就已經很好了。”一面說着,謝如琢一面露了個乾乾的笑意。
卻不料,她這幅樣子,落在衆人眼裡,卻是無比的詫異。
其實謝如琢此刻也在無比的彆扭,她知道自己以前對喬氏太壞,想要真心誠意的認個錯,可是卻又不知如何開口。
而喬氏卻在同樣擔心着她會不高興,這個女兒之前雖然在府中並不是討大家喜歡,但是對於她這個繼母,向來是跋扈少於恭謹,字裡行間甚至是帶着隱隱的敵意。而就是這樣的一個孩子,居然現在對自己如此地畢恭畢敬。喬氏現在的心裡可謂是五味陳雜,她想不到該怎麼跟這個繼女搭話,索性便直接閉嘴不言。
於是兩個人便形成了一個奇異的氛圍。
好在這種情況並沒有持續多久。
“姐姐,永安要吃筍片。”
謝淮霖扒着謝如琢的胳膊,兩隻大眼睛眨巴眨巴的望着她,十足的小可憐模樣。小傢伙年齡不大,抓人弱點倒是一等一的好手,這些日子他跟謝如琢相處的久了,知道她最受不了自己這幅樣子。
果然,謝如琢看的心頭一軟,當即便拿了他的小碟子,不但夾了筍片,還另放了幾樣他愛吃的。
如此幾回,謝如琢都是依言而做。
喬氏見狀,板起臉道,“永安,別鬧你四姐姐,要吃什麼讓奶孃拿給你。”說着又歉意的看着謝如琢,“這孩子,就是被我慣壞了,琢兒別往心裡去。”
謝如琢輕輕一笑,“母親,不礙事的,他是我的弟弟,我巴不得他粘着我呢。”
恰好丫鬟將最後一道湯端了上來,謝如琢索性直接起身,將一旁的小碗拿起來,先盛了一碗放在謝慎言的面前,又給喬氏一併添了湯水。
喬氏受寵若驚,連忙起身,接了她手中的湯,“琢兒快坐下吧,當心燙到了。”
謝如琢並沒有坐下,看着她的眼睛,誠懇道,“母親,以前是我年紀小,不懂事,衝撞了母親,還望您大人有大量,既往不咎,原諒我。”
聽到這話,喬氏臉上的笑意瞬間僵住,眼眶中也霎時涌出了淚意,她嫁進謝家這麼多年,一顆真心來暖這幾個繼子繼女,可唯獨謝如琢,都幾乎讓自己絕望了!甚至心中有時候發狠,這孩子是個暖不熱的,索性不管算了!
誰料想,今日竟然聽到這樣一番話,怎能不叫喬氏心中感嘆。
“琢兒,我以前也有做的不好的地方,你也原諒我好不好。”喬氏說話都有些磕巴了,一旁的謝如玥扶着喬氏坐下,笑道,“母親,你做的唯一的不好,就是太慣着這個死丫頭了!”
之前謝如琢讓她幫忙緩和母女關係,謝如玥還有些不大相信,今兒個真正聽到謝如琢道歉的時候,謝如玥也覺得很是詫異。不過她到底是比別人反應的快,當下就圓了場子。
“不過你也還不算太蠢,知道醒悟,爲時不晚吶。”
聽得謝如玥開口損她,謝如琢想也不想的開口反擊,“姐姐這等笨鳥先飛之人,怎麼會知道什麼叫做大器晚成呢?”
聽了這話,就連喬氏也忍不住捂着手帕笑了起來。謝慎言拍了拍喬氏的手,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眼神,心中也滿是欣慰。
姐妹間相互友好的拌嘴,旁邊是長輩們斂斂的笑意,一時之間,這偌大的飯廳之內,滿是一副其樂融融的景象。
謝淮霖因爲吃的急了,一不注意竟然在脣邊粘了米粒兒,謝如琢屢次引導,他都沒把飯粒兒拿下,反倒將米粒兒推到了圓潤的小臉兒上,頓時引來一屋子人善意的笑聲。
轉眼間中秋節將至,這樣的喜慶在京城的大戶人家之中,越發體現的淋漓盡致。且不說那滿院扯起的綢緞珠子,便是這門前懸着的宮燈,就是請那燈籠頂級匠人細心打造,八個緞面各繪製了一個美人兒,偶有風吹過,那燈籠便滴溜溜的旋轉,彷彿連上面的美人兒都活過來了一般。
或許是活了兩世的緣故,當謝如琢再次倚在窗前看宮燈的時候,還是覺得有些東西是再也不同了。
“小姐,你怎麼又站在窗前啊,這眼見着夕陽都要落下了,天氣可是涼的很,別再受了寒氣。”紅蕊從外間走過來,將手中端着的點心放在桌案上,見她斜倚着窗子,頓時便巴巴的數落開了。
這些時日的近距離相處,紅蕊越發的喜歡起面前的四小姐來。
聞言,謝如琢這纔回神,笑了一笑道,“坐的累了,我站起身走走吧,哪就那麼嬌氣了。”
紅蕊嘿嘿一笑,道,“您可是千金貴體,自然比別人嬌貴的。老夫人剛剛送過來了一盤糕點,還特意囑咐你早用,說是遲了就會走味的。”
謝如琢點了點頭,“嗯,你放着吧,我現在沒什麼胃口,待會再吃。”
紅蕊卻是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小姐,這大過節的,別人都是熱熱鬧鬧的,您怎麼這麼沒精打采的?”
“你家小姐我已經在屋子裡憋悶了小一個月了,你說爲啥?唉,要是能出去走走,我的心情一定會好起來。”謝如琢一面說着,又禁不住唉聲嘆氣了起來。生在侯門貴府裡,最大的壞處,便是連出門都被禁錮着。前世她隨心慣了,家中的人到後來便索性隨她去。可現在她決心在家改變自己的形象,這有些事情便由不得自己了。
其實想想,還挺羨慕前世的生活的,最起碼,她能活出一個自我。
紅蕊卻是不知道這些彎彎繞繞,見謝如琢不高興,立刻道,“那奴婢給你拿新衣服去,現在時辰還早着呢,待半個時辰以後出去,大概也可以玩個盡興了。”
說着,紅蕊便把糕點的盒子打開推到了小几的中央,匆匆忙忙的進了內室。
這丫頭,倒是個說風就是雨的。
謝如琢見她這模樣,不由得微微一笑。卻又情不自禁的開始盤算起來。現在這個時候家裡的大人們都忙得熱火朝天,唯一有空閒時間的就是這幾個和自己平輩的兄長姐姐了。
既然丫鬟都去拿衣服了,自己怎麼着也得出去溜達一圈不是?謝如琢把手裡的茶點咬了一個好看的月牙形狀之外,最終還是把念頭給打在了他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