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景宇聽得心驚肉跳,是戴着綠帽子活着,還是烈性地死去?
他額上青筋暴起,原本撞在柱子上傷的那道疤又開始隱隱作痛,幾根手指在地上蜷在一塊兒又一根一根地展開。
好死不如賴活着……自個兒是二娶,文榮是二嫁,心裡頭又都藏着一個共同的秘密,京城裡有關文榮和廣平王的風聲倒也還沒傳出來,別人也不知道……
前朝的公主私下淫亂的還少了?人家的駙馬還活不活了?
先接着旨,薄項上人頭,再慢慢謀劃,要不索性就把文榮給娶了?反正王爺應該不會生氣。
乾元帝又不知道文榮的醜事,把她賜婚給自己個兒,難保就不是存着擡舉自個兒的心?晨間的呵斥,難不成是看成自家人的預兆?
好運氣和壞考慮總是常常相伴而來,只要看看是利大於弊,還是弊大於利了……
孫景宇緩緩地嚥下心裡頭的氣和急,等嫁進來了……再慢慢調教那文榮公主就是了!
向公公居高臨下,冷眼看着孫景宇的掙扎,半晌才笑着出聲:“孫大人可是想好了?您這兒還是第一處頒旨的,咱家還要趕往別處去呢。”
孫景宇在地上伏得更低了,他沒有辦法說出謝恩領旨的那番話。
讓人難耐的沉默。
“您敢辜負皇上,咱家可不敢原原本本拿着聖旨回去!”
向公公冷笑一聲,將繪着九爪龍祥雲滿布的緞面卷軸放在了孫景宇身側,看着這男人就讓人噁心,再不想同他多說什麼,轉身就往外走,走到一半,又折了回來,看孫景宇還跪在地上,索性撩了袍子,半蹲其旁,湊近身去小聲說道。
“皇上是今兒個晌午立的旨意,當時火氣大得很,咱家偷摸同您說道說道——您這事兒做得也忒不地道了點,把文榮公主的肚子搞大了,開頭還想不認賬!”
孫景宇猛地擡頭,滿眼恐慌和不甘心。
向公公笑眯眯地弓了身子往後移了移,繼續說:“可憐人文榮公主還一直替您遮遮掩掩着,咱家看着您將才的神情都臊得慌,做男人做到這個份兒上,孫大人也算咱家見過的頭一個了。”
孫景宇的臉色由白轉青,面容扭曲得像隨時隨地都要跳起來,掐住向公公的脖子。
向公公仍是滿臉笑意地望着他,他會怕這個?內侍間裡頭什麼髒玩意兒沒見過,死人,殘肢,破心爛肝,都說太監是下賤人,是沒種的人,連男人都稱不上。
可孫景宇將才的反應實在是不地道,讓一向謹慎做事的向公公都起了怒氣,想來刺他一刺。
“皇上氣極了,自家妹妹寡居在家卻懷了孩子,您是孩子的父親卻還想推卸責任,不接旨意修身齊家都做不好,皇上又怎麼放心讓您委以重任,幫襯着平定天下呢?若是仕途不順了,您可一定要靜下心來,別慌,這可都是有緣由的!咱家今兒個賣您個好,您記着就成,可別唸叨着還了。”
向公公又往定安侯宣了旨意,定安侯家是歡天喜地地接了,一切都順利發展。
向公公回宮後,言簡意賅地朝乾元帝稟告。
“……孫大人立時還沒摸着頭腦,等反應過來時,形容十分震驚,倒也接了旨可卻沒主動同奴才商議該怎麼嫁,他們家要怎麼娶估摸着任誰遭這麼大個繡球拋到腦袋上,都不能立馬晃過神兒來……”
向公公婉轉了語言,綿裡藏針地邊說邊看上首,見乾元帝表情嚴峻,立刻止住了話頭。
“該怎麼嫁怎麼娶?都不是頭一回婚嫁的人兒了,又做下了這等子醜事,還能怎麼商量?”
乾元帝將手裡頭把玩着的唐仕女美人青玉鼻菸壺放在摺子上,神情似是十分疲憊,敷衍似的揮揮手:“讓禮部拿個章程出來,九和公主是怎麼嫁的,就照着例子嫁文榮,原先的嫁妝也還在公主府擱着,再適當添添加加也差不離了,嫁妝單子做好了直接拿給皇后看,別再拿這事兒來煩朕了。”
九和長公主是嫁了三回,一次比一次嫁得寒磣,這是要比照哪一回的例來呢?
向公公心裡頭暗忖,卻也不敢再出聲問了,弓身應了是,小步退出了儀元殿,又神色匆匆地往回事司去。
京城被這兩道聖旨炸開了鍋,比起二皇子妃這樣的婚事,頭等大事的塵埃落定後人們似乎更喜歡聽寡婦二嫁的花邊消息。
大街小巷裡頭一片喧鬧着朝陽公主及時的拜訪,既像是給如同一腔洪水鋪天蓋地而來時,打開了一道寬廣的河渠,更像是在滾燙的熱油上灑了一窪水。
呲呲啦啦地炸得直響,水霧升騰起來覆在面上,卻又讓人瞧不清楚,想要湊近去看,又怕遭熱煙燒了臉面,得不償失。
流言沸沸揚揚而起,自然也是幾家歡喜幾家愁,京城的眼睛都落在了孫家上,殊不知在城心中央,九井衚衕裡頭也有家人既坐立不安,又赧色上臉,一顆心像被熱油澆在上頭,又疼又燙,卻又不敢叫出聲來,生怕別人將目光從一團亂麻的中心點,轉移到自家的身上了。
閒光靜言會有時,流花東水無常在。
太后沉着一張臉,看着文榮,然後說道:
“當日答應你的事情,哀家最後都做到了,但你現在是什麼情況?明明知道皇后不好惹,你怎麼還來招惹她?既然到了這樣一幅境地,現在聖旨都已經發出了,你現在準備怎們辦,哀家現在也不知道怎麼幫你了?”
太后的臉色陰沉沉的,對於自己這個女兒,顯然又無奈又心疼。
她年紀大了,也不再像年輕的時候冷心冷情,毫不在乎,反而漸漸的心軟起來。
不管文榮這個女兒怎麼刁蠻,怎麼不懂事,但最後一步退讓的總會是她。
文榮公主的臉色一如既往的慘白,從知道聖旨發下去的那一刻,她的臉色都沒有正常過。
長時間的哭泣已經讓她的身體虛弱不堪,要不是記得身體裡面懷着那個孩子,她完全會變得瘋狂,歇斯底里起來。
現在已經是她能控制得最好的狀態了,若是按照她以往的個性,她早就發瘋了。
林穆遠
對她有多重要,這世界上的人都不會知道,也不會明白她。
年少時候的執念,沒有那麼弱小,反而從一顆幼小的幼苗長成了參天大樹,盤踞在她的心裡,再也動彈不得,輕輕一扯,就是撕心裂肺。
然而現在,她終於是親手放棄了自己多年來的執念。這一刻,從知道要嫁給孫景宇的那一刻,文榮終於明白,從頭到尾,原來她都是輸家。
文榮公主長久的沒有話說,那一身絕望的氣息徹底的嚇壞了太后,她到底是心疼自己這個女兒的,不由得緊張地問道:
“文榮,你這是怎麼了?沒有什麼事吧,身體是不是哪裡不舒服,要不要叫太醫?母后知道你喜歡林穆遠,但現在不是沒有辦法嗎?如果,如果林穆遠真的能夠造反成功,娘以後會幫你的,你不要氣餒。孫景宇不是林穆遠的心腹嗎,會有希望的,你現在不要絕望。”
太后着急的說道,她心頭火燒火燎的,只知道要將文榮拉回正常。
雖然說的那些話語連她都有些不敢相信,但她不敢讓自己這個女兒徹底絕望,總是要有些希望的。
“母后!”
文榮淚眼婆娑的,擡眼望着太后,雙頰佈滿淚痕,眼眸紅腫,眼神空洞的讓人覺得害怕。而她的嘴脣哆嗦着,身體微微顫抖,她伸出手臂用力抓住太后的手,然後繼續說道:
“母后,我現在放棄嗎?還是有希望的吧,你說的真的有可能嗎?我真的能夠等到那一天嗎?還是一切都是妄想……”
文榮的聲音顫抖着,神色也依然茫然,她的眼神像是無助的小鹿似的四處求救,最後突然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直視着太后的雙眼,然後眼神炙熱,狀若瘋狂的對着太后求問道:
“母后,你不會騙我吧,真的有可能嗎?你快告訴我啊!”
文榮突然大聲的問了出來,眼角同時流出了一大顆淚滴,看着就讓人覺得絕望。
太后突然就心酸了起來,她很少心疼自己這個女兒,兩個人明明是母女,有時候卻連仇人都不如。
針鋒相對了這麼多年,這一刻太后突然心就揪了起來,她沉思了片刻,然後沉聲說道,“母后會幫你的,不用擔心,會有那一天的。我的女兒,值得這世界上最好的,你想要的,母后會幫你。”
這話一說完,文榮整個身子就軟倒在了牀上。她眼神望向窗外,雙眼漸漸迸發出一股神采,似乎終於找到了希望,整個人都稍稍有些精神起來。
許久之後,文榮轉過頭來對着太后說道:“母后,我要生下這個孩子,我會嫁給孫景宇,一切纔剛剛開始,還沒有結束……”
許久之後,直到太后走了之後,文榮的神色終於漸漸變得紅潤起來,她吩咐下人將補湯擺了上來,然後認真的喝藥,吃補品。
皇宮裡面的補藥都是上好的,文榮幾乎是帶着笑容將太醫安排好的補湯喝完。
這樣的文榮,和昨日裡面那個悽慘絕望的人完全不同,身邊伺候的宮娥被這迅速轉換的情緒搞得戰戰兢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