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彩軒的生意越發紅火,每日進出鋪子的少女婦人們絡繹不絕,看着那白花花的銀子入帳,把個陳靖萱和猶透着幾許卻裝老成的羅雲宣高興得不行,而虎子帶着羅振諸人在郊外陳靖蓮租下的窯場裡也越發有幹勁。
有羅雲宣幫着陳靖萱一道管理霓彩軒,虎子又在霓彩軒和郊外的窯場兩頭跑,陳靖蓮便將更多的精力放在了暗尋仇人和查找身世之上。
只是,數日下來,成果卻並不佳。她如同守株待兔的農人般,每日都會在陽明路附近守上幾個時辰,爲免讓人覺得可疑,有時會在對面的茶樓選個靠窗的位置,有時又在棋館裡假裝看人弈棋,甚至努力出入她刻意結交上的幾位貴婦人的府邸,卻一次也未曾見到銘記於心的那半張側臉。那人彷彿夏日草葉上的霧珠,再一次消散蒸融了。
倒是杜家查起來不那麼難,桐城雖大,既在戶部任職,家中又開着窯場的,卻只有一家,那便是戶部尚書杜鶴家。且正是他們家去年傳出一口氣失了一雙嫡出女兒,如此看來,那杜鶴倒十有八九是她的便宜父親。
只是,她沒有想到,這個杜家,竟是現今整個大齊最大的制瓷世家,更是她們陳家數代以來的死對頭。一百多年前,便是杜家用計陷害,才使得陳家敗落,後來改走仕途之道,直到她的祖父陳鐸一舉中魁後來又官到宰相,更創下陳氏鬥彩,方纔再次光復陳家門楣。原本的大家,卻終是七零八落。而陳杜兩家的明爭暗鬥也一直未曾消停過。每每祖父談起,便心中唏噓厭惡。
沒想到,重生一回,她卻成了與家族有着世仇的杜家之女,成了以前自己最厭惡不屑的家族中的一員。這,讓她哭笑不得,更在她迴歸家族的路途之上,添了一道阻力。她,真的要認賊作父嗎?
漸漸淡去的脂粉味和偶爾飄入鼻中的蘭花清香,令她意識到今日的目的地已到了,不由得輕嘆了一聲,收斂了心神,伸手推開了那扇自回桐城後已入過數次的木門。
“靖蓮姑娘來了。”仍舊一襲翠衫的雲碧見着陳靖蓮緩步走入,笑得脣邊綻出兩個梨渦,忙執了
几上的壺,將泡好的茶斟入碗中,“我們姑娘方纔還在埋怨呢,說你已有好些日子不曾來與她對弈了。”
一邊說着,還一邊衝如往常一般倚在窗邊矮榻上失神忘天的曉夢努了努嘴。
白衣翩然,墨發如瀑,倚着窗子的曉夢迴過頭來,衝着陳靖蓮淺淺一笑:“你來了。”
她聲音甜糯綿軟,給人一種剛剛睡醒的慵懶沙啞,落在耳中,說不出的好聽撩人。而那一張傾城絕色的臉,更是讓人看過後不由爲之一震。
不過也是彎月般不染而黛的細眉,黑翟石般的眸子,小巧高挺的瓊鼻和不點而朱的櫻桃小嘴,落在她細長的鵝蛋臉上,卻是那般地和諧巧妙,那般地精緻唯美。
一襲雪白的長裙,襯出她豐盈的胸脯和不盈一握的纖腰,更襯出她無與倫比的清塵脫俗,謫仙般的冰肌玉骨。她無論是亭亭而立,還是獨倚窗前,都如同一支不染塵埃的雪蓮,天生與聞香閣裡的脂粉堆砌格格不入。讓陳靖蓮真真切切地意識到了什麼叫做“出淤泥而不染,翟清蓮而不嬌。”
白色,純如雪,潔如冰。然而,在陳靖蓮看來,這個世上,除了俞朗博和曉夢,怕是再尋不出第三個能將白色穿出如此清新飄逸氣質的人了。
在他們面前,她自嘆弗如。
“最近除了鋪子裡的生意,還有些棘手事兒要忙,好一陣頭昏腦漲。這不,一尋着空閒,我便溜來你這兒偷閒來了。”陳靖蓮接過雲碧遞上的上好碧羅春輕抿了一口,熟溜地坐到了矮榻上,雲碧便已從一旁取了棋盤擺上。
回桐城後,她守諾親自前來還傘,而那日的一場暢快的對弈,竟使淡然的她和寂寥的曉夢成了頗有默契的知交好友。無需過多的言語,只需一盤棋,靜靜地一場對弈,她們便能相互感受到對方的情緒變化。她隱約感覺到了曉夢的孤寂來自她背後的故事,而曉夢也隱隱察覺到了她心中的仇恨與決然。
兩人近乎相似的經歷,將兩顆孤寂飄零的心,緊緊地連在了一起。兩人無論誰心中煩躁或是遇到難題時,棋盤上的棋子和對面坐着的人兒
,便成了她抒解情緒最好的對象。
曉夢擡頭看着陳靖蓮臉上一閃而過的憂色,率先從棋盒中取過一枚白子直接落在棋盤正中,孤寂之像猶如中天之上獨自散發着淡淡瑩光的月亮,也如她於茫茫人海中飄零的心。
纖細白嫩未塗任何丹蔻的手指重新捏了一枚白玉棋子夾住,她眼看棋盤,悠悠地道:“你這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閒?我看卻不盡然。”
陳靖蓮放下茶碗,亦拈了一枚黑子把玩於指間,卻未急着落下,而是苦笑着看着曉夢:“我難得糊塗,你又何必如此無情地戳穿於我?”
她倒是真想拋開一切,暢暢快快地與曉夢盡情地對弈一場。只是,曉夢的眼睛何其毒,怕是自她進門的那一刻起,她便看出了她眉宇間遣不盡的鬱色與憂色吧。
“無需戳穿,你自己已將憂急二字明明白白地刻於眉宇之間了,只是,一般人容易被你僞裝出來的表象矇騙罷了。”曉夢也不催促陳靖蓮,一手撐了下巴,輕輕柔柔地道,“可需我相幫?”
“唉,這回還真要借你之力才行。”陳靖蓮重重嘆息了一聲,從袖中掏出兩張紙來,一一遞到曉夢面前,“幫我查查這個人,我守株待兔了多日,他卻像是從人間蒸發了一般。還有這上面的兩個人,幫我好好查查他們最近的動態,特別是他們之間的聯繫。憑我一人之力,我怕太過明顯打草驚蛇。”
曉夢接過紙來,掃到薄紙上描繪入神的畫稿,卻是皺了皺眉:“只是個側臉?查起來怕是要難些久些。”又掃了另一張紙上的兩個人名,她眸間掠過一抹詫異之色,卻很快恢復正常,“倒是這兩個人查起來容易些。”
“我早料到是這個結果,不過,有你相助,總比我一個人無頭蒼蠅般亂撞好些。”陳靖蓮感激地笑了笑,眸底掠過一抹光芒。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只要能夠令他付出代價,多久她都等得。
“靖蓮姑娘,靖萱姑娘讓人傳回信來,說是霓彩軒出了點兒事,讓你趕緊過去一趟。”纔出得門去的雲碧突然去而復返,急切的話語令得陳靖蓮臉色一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