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梅花香自苦寒來,此時尚未到一年中最苦寒的日子,梅花自沒這麼早開放。”陳靖蓮聲音輕若天上的浮雲,帶着幾許飄渺,緩緩轉身,她對着齊承睿盈盈低身,“公子。”
“我姓齊,名承睿,姑娘喚我承睿便可。”齊承睿止步於兩步開外,噙笑溫言道。
“齊公子。”陳靖蓮客氣中帶着幾許疏離,“小女子姓陳,名靖蓮。”
想想對方似乎已經知道自己姓陳,想必亦知道自己的名字,不覺輕扯了扯脣角。
“靖,平安,安靜。蓮,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好名字。”齊承睿笑着徐徐道來,神情間透着讚賞之意。只是,這名字與他的一字之差,是巧合嗎?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她的臉上。
他聲音溫潤清雅,如水石相擊,聽在陳靖蓮的耳中,卻似魔音穿耳,身子剎那間輕輕地顫抖了起來,兩手緊緊地攥在了一起,以致錯過了他眸中的猜測。
靖蓮二字,正是祖父取了平安清白之意爲她所取,盼得便是她能平安快樂地成長,寄託着一心歸隱的祖父最簡單純樸的心願。可如今呢?
她不知道祖父因何事要從大齊避到吳國地處偏僻的清幽谷去,可即便他們一家與世無爭,卻仍然避開不了被人殘害的結局。重活一回,身負前世深仇大恨,且頂着一個被親人痛恨的身份,她真的還能做到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嗎?
“陳姑娘,你怎麼了?”齊承睿沒有等到陳靖蓮的迴應,轉頭看去,卻見她面色慘白,上齒緊緊地咬着下脣,幾乎咬出血來,卻似乎並不自知,便連她的身子都在微微地顫慄,不由得眉頭緊蹙,心中掠過詫異。
他似乎並未說什麼不得體的話,她何以突然情緒如此激動?難道,他的話激起了她內心什麼痛苦的回憶?
“我沒事。”陳靖蓮驚覺到自己的失態,驚慌地搖了搖頭,見齊承睿看着自己的雙眸中仍帶着疑惑,勉強綻出一抹看似輕鬆的笑,“只是站了許久覺得有些冷罷了。外面風大,我們還是回去吧。”
說着,也不等齊承睿點頭
,便轉身越過他往回走。
“陳姑娘。”方走回到廊下避風處,齊承睿卻在身後喚住了她,並緊走兩步,將手中握着的東西遞到她身前。
陳靖蓮垂眸看去,便見得他手中用白色繡青竹錦帕包着的一堆陶瓷碎片,正是她先前掉落在林中的。
“這是姑娘的東西,我幫着一塊不落地拾回來了。”齊承睿一面說着,一面又伸出另一隻手,將一隻鬥彩瓷小盞遞到陳靖蓮的面前,“這是姑娘的陶瓷小盞,將姑娘領出青平縣官窯不過是舉手之勞,不值得收下姑娘如此貴重的瓷品。”
“齊公子與陳公子多番相救,區區一件瓷品何值一提。”陳靖蓮神色平靜地看着齊承睿託於掌中的瓷品,卻在觸到他按於小盞花蕊之上的手指時,眸光閃了閃,擡頭間,正對上齊承睿似乎洞悉一切卻仍舊平和儒雅的神情。
“公子有什麼話,請直說吧。”微閉雙目,斂下心中的異樣,陳靖蓮平靜的言語間更多了幾分疏離淡漠,聽得齊承睿眉峰緊皺。
她倒想看看,這個看着溫潤儒雅中正平和的男子,既知曉了她暗藏的秘密,又會否使出同柳成一樣的把戲。
“姑娘是否害怕我是和柳成一樣齷齪的小人?便連當初你不辭而別,也是因着這個原因?”齊承睿話語平緩,訝然擡頭的陳靖蓮卻從他眸中看到一抹迅速斂去的受傷。
不曾想他不止發現鬥彩瓷上她一時技癢而露出自認一般旁人察覺不到的秘密,更是心思如此縝密,竟將她的心思分析得如此透徹。
脣角綻出一抹春風般和熙的笑容,齊承睿坦然道:“只因家中長輩壽辰將至,他平生酷愛瓷品,只可惜我與子路從都城一路訪至青平縣城都不曾尋到合適的。因瞧見姑娘手藝驚人,這摔碎的陶瓷短笛更是製法新奇讓人眼前一亮,我便想着能否央求姑娘特地幫我制一件,無論多少銀兩我都願意出。”
“不過,若是姑娘不願意,我亦不會勉強。”齊承睿神情間閃過幾許失望,卻並無責怪之意,將手中的東西又往前送了送,“姑娘還是把這個收回去吧,若不想人見
着這些陶瓷碎片,還是找個隱蔽的地方掩埋起來爲好。”
陳靖蓮靜靜地盯視着齊承睿坦然真誠的神情,又垂眸看了一眼近在身前的小盞、碎瓷與他白皙修長的手指,輕抿薄脣後忽然擡頭道:“公子救命之恩,我們姐妹二人尚未報答,虧得公子看得起,若能憑己之力了公子心願,也算聊表寸心。只是,今日之事你也看到了,瓷品制好後,還請公子不要對外聲張說是我所制。另外,我亦有個不情之請。”
眸光閃爍間,她擡頭對着他歉然一笑:“不知公子一行馬車是否寬敞,能否載着我們姐妹二人同行至都城?”微蹙的眉頭,恰到好處地顯示出了她心中的擔憂。
今日本是得他相救,想必他也聽到了一言半語,憑他之聰慧,自然能夠猜透她同行的用意。既如此,與其假意掩飾,還不如向他一般坦坦蕩蕩地明示。
“馬車自然寬敞。”見陳靖蓮這麼快便答應了,齊承睿臉上閃過欣喜之色,忙道,“如此,承睿便先行謝過姑娘成全了。承睿亦不是個多事的人,一定不會給姑娘惹麻煩的。”
知道她與自己同行,必是想避開先前那位殺她的青衣男子,他並不介意。倒是對於她讓自己幫着隱瞞,讓他不由得猜測,她到底有着什麼樣的身份?她不過一介弱女子,又是什麼人要取她的性命?
“送出去的東西沒有收回的道理,陶瓷小盞公子還是收回吧。至於這些碎瓷,也煩請公子幫忙處理一下才好。”目光落在那些破碎的五彩瓷片上,陳靖蓮的眸中閃過一抹感傷,剎那的失神之後,語氣平靜地道。
“既如此,承睿恭敬不如從命了。”齊承睿正好捕捉到了她眸中迅速斂去的感傷,見她無意再收回便也不多作推辭,將東西收好後便與陳靖蓮一前一後緩步走回大廳,一路商議着制瓷事宜。
“就在永興窯場制吧,羅家的事兒一時半會兒怕也了不了。”陳靖蓮駐足道。世事弄人,她越是想早點離開,便越是有意想不到的麻煩尋上門來。若能兩事一起了,再搭乘齊承睿一行的馬車經桐城前往清幽谷,是最好不過的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