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5 駭,知而難解
一個很簡單的問題,軒轅凌卻比之前沉默更久。
黑暗中,軒轅璟的面色不禁變得有些有些複雜的難看起來,因爲相較於沉默,他倒更願意聽到一個比較乾脆的敷衍聲音,然而……
軒轅凌卻是沉默,沉默良久!
沉默代表什麼?沉默代表他自己也在那杆天平上左右搖擺,徘徊不定,而這,也影響到了他人的最終決斷,至少影響到軒轅璟的……
身體留着半身一樣的血脈,同是幼年喪母,只不過不同的是,軒轅璟因爲另半身血脈而得太后名正言順的庇護,而軒轅凌卻沒有,與軒轅璟比起來,同是皇子的軒轅凌的成長曆程就要艱辛兇險許多,雖然從小到大兄弟兩人都沒有鬧過不和,甚至交流都少,但軒轅璟卻可以理解可以接受軒轅凌其實潛意識的內心深處一直都不喜歡甚至憎恨自己,只因爲他們本該差不多的人生卻那麼不一樣。
而……
這卻並不影響軒轅璟喜歡軒轅凌,至少喜歡以前的軒轅凌,喜歡他那份置身事外,喜歡他那份與世無爭,喜歡高牆之內那樣的地方竟然還能長出那樣的他,以及,他能入看起來不挑剔但其實挑剔至極的軒轅徹的眼,只可惜軒轅璟從來沒有機會跟他說,還沒有機會跟他親熱起來,他便已經在變了。
軒轅璟是小,不是蠢不是瞎,當然看得出來軒轅凌在變,只不過他不知道軒轅凌已經變到了何種程度……
“人總是會變的。”軒轅凌終於說話了,答案卻模棱兩可,而雖然模棱兩可,卻又是最真實的。
是的,人總是會變的,隨着年齡的成長,隨着閱歷的開闊,總是會變的,只不過不同的,是怎麼變……
這下換成是軒轅璟沉默了。
巧舌如他,此時卻不知道該怎麼接話比較好,他隱約能捕捉到一些東西,但他潛意識的並不願意相信,而軒轅凌的沉默以及這個回答,都更加肯定自己捕捉到的那些東西其實並不正確,至少並不完全正確,但,他又不敢賭!
“其實你剛剛可以直接質問我,爲何這麼多天了都不在父皇面前請求給西北物資支援。”軒轅凌忽然開口了,黑暗中看不到他的神色,也難從那平淡的語氣中揣摩他的心理:“至少,若是以前的話,我哪怕是再人微言輕也定然會爲徹爭取,哪怕從一開始就明知不行也還是會做……”
軒轅璟眸光一暗:“這確是我一開始就想問的……”而,話到嘴邊他卻不由自主的換了一種問法。
你覺得西北的事父皇到底準備繼續這麼商議下去到何時……
何嘗不是在問,“你是不是準備好了別的辦法幫三堂兄”,因爲即便是他也知道那位父親是端着“商議”的幌子堂而皇之在拖延時間,根本就是想西北出亂好坐收漁利,此時滿腔熱血一頭衝動做不成任何事情,所以,他寄盼着軒轅凌是在以退爲進苦思辦法等待時機,而,軒轅凌的回答卻是——
父皇的意思只有父皇自己清楚,我實在是猜不到!
雖然後邊還有一個“不過”,可惜這個“不過”的後面什麼也沒有……
軒轅凌似乎輕嘆了一聲,而後道:“瞧~,你也在變,若是以前的你,我相信會直接劈頭就質問我,而不是像剛剛那麼拐彎抹角。”
軒轅璟一怔,愣愣的看着那個黑暗中的人影,可惜無論怎麼瞪大眼,都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
又是一陣靜默後,軒轅凌打破僵局:“很晚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說罷,率先退出了那角黑暗。
軒轅璟想叫住他,卻又不知道叫住他之後要說什麼,本來今夜特地來找他也是想好了要說什麼的,可真說上話的時候才發現這場對話不容易……
這時,軒轅凌的臥房傳來了騷動,軒轅璟看到軒轅凌一愣之後加快了回屋的腳步,而後有婆子衝出來,竟是靖賢王妃要生了。
——
次日一早,靖賢王妃誕下一名女嬰,母子平安。
消息很快傳入宮中,許是近來難逢喜事,又或者是皇帝當真青睞上了靖賢王軒轅凌,竟聽聞後大喜,雖出於對死者的尊重喪期內不好如何慶祝,但親自揮毫賜名平樂,期盼她安平快樂成長之意思,並言她百日宴時將賜大禮。
龍顏大悅,正是提起西北物資儘快準備發往的好時候,靖賢王軒轅凌卻再次沉默,而皇帝也趁着某些大臣等待軒轅凌開口之際,滿臉喜色的退了朝。
退出大殿,太子軒轅擎天當着好幾位走得慢的大臣的面,對軒轅凌道:“剛剛是好時候,我以爲你會提。”
這些走得慢的大臣中,有新晉吏部尚書蘇淵,有恭親王。
宮變一案涉及衆多,吏部尚書受牽連直接落馬,羣臣舉薦恭親王也幫腔,本就已是工部侍郎的蘇淵輕易就坐了上去。
皇帝確是萬人之上的君王,但有時候有些事還真不是他不樂意就可以一意孤行。不能如意就定然心生惱火,也此事不如意便從另一件事上尋如意,於是西北軍資就以前年剿匪去年胡狼一戰復興東北國庫吃緊,不止西北雪災東北也雪災爲由一拖再拖,逼急了,乾脆火大吼一聲那是他的疆土沒錯但也同時是平郡王的封地!
一句話,堵住了所有的嘴——雖然天災這種特殊情況求助朝廷也會給予幫助,但基本上郡王的封地是由郡王自理,郡王也理所當然應該具備這種自理的能力,不然,帝王如何放心將一片疆土交於他管理?
凡事均有利弊,郡王自理封地也利弊皆大,所幸大明國自開國以來郡王就不多,封地也就相應的跟着少了,更爲了避免某些而不封兵重之地,像平郡王這般整個西北這塊寬廣的土地還是重兵之地的都劃作封地還是頭一回,也就以往的郡王遇不上他如今的麻煩,最起碼就算遇上什麼天災需要救助朝廷,也用不着這麼龐大的數額,哪位皇帝都肯慷慨賣臉!
話題稍微扯得有些遠,回來說當下軒轅擎天那番頗刺耳的話,軒轅凌倒是反應平淡,甚至沒有看向蘇淵和恭親王的直視他的雙眸,道:“莫說小女剛剛出世,就算已經長大成人了也妨礙不了任何人,還望太子皇兄手下留情。”
軒轅擎天一怔之後,面色難看至極:“你胡說什麼!”
軒轅凌目不斜視的淡淡道:“有些事大家都清楚,太子皇兄何必裝糊塗。”
那位皇帝父親存心要拖,豈是藉着他看起來很高興提了就能應的?不應自然會鬧得很僵,當場發飆不大可能,但轉頭就將滔天大怒泄在剛剛出世的嬰孩身上卻很有可能!
“大家都清楚什麼事?本宮又裝了什麼糊塗?”軒轅擎天面色一沉,真不信軒轅凌敢在這大殿之外羣臣面前把皇帝那心思戳出來。
軒轅凌當然不敢,也知跟軒轅擎天僵持無用,乾脆閉嘴不語的衝他一揖,又衝蘇淵和恭親王等人頷首告辭,便直接轉身先走。
軒轅擎天自不會做那追上去胡攪蠻纏的難堪舉動,但心中的惱火卻更甚,而面上則只是眸光一沉便恢復了平靜淡然,還深深一嘆很是無奈的模樣,而後也向蘇淵和恭親王等人微微頷首告辭。
他現在再惱火也不會發作,因爲皇帝病重不假,還剩多少日子誰也不清楚但都知道其實不多了,而他還是太子,只要維持這個身份直到皇帝駕崩那天他就能順理成章繼承大統,到時候再新帳舊賬一起算也不遲!
這麼多年他都能忍,都能等,只也不差這麼一點日子……
目送兩位皇子先後離去,蘇淵才與恭親王頷首告辭間交換了個眼神,便什麼也沒說的各去了各處。
——
軒轅璟坐在茶樓裡看戲,沒入雅間,而是坐了相對擁擠的大廳,連赤虎等人都被勒令跟他坐了一起,讓他看起來就像沒什麼架子的一般小公子哥兒。
回京城之後就被監視的他,需要這種大衆氣氛掩護!
他似乎聽得很入神,並三不五時的隨着周邊的熱鬧聲起鬨,但實際上他也確實入神,只不過是想得入神而已……
這時,茶樓夥計穿梭人羣來到軒轅璟桌前,添茶之餘擺上了一碟花生一碟瓜子:“您加的東西來了,請慢用。”
說話間,若有似無的瞥了瞥那碟瓜子。
軒轅璟一怔,赤虎也擰眉。雖然他們爲了看起來更自然一點,他們桌上的東西確實吃得差不多了,但並沒有加東西,何況這夥計……
赤虎不語,暗暗警惕,而軒轅璟則是飛快的瞥了那碟瓜子之後便笑着打賞了那夥計。
夥計領賞後飛快離去。
“茶喝得有些多,我去趟茅房。”軒轅璟笑着起身,說去茅房,卻伸手抓了把瓜子。
看着他一路嗑瓜子的去茅房,赤虎也不好說什麼,便帶了兩人跟上,其餘的則繼續佔位子,因爲軒轅璟並沒有說要走了,而人都走光的話,回來指不定位置就沒了。
軒轅璟手裡抓着的不止有瓜子,還有一張小紙條,是剛剛埋在瓜子下的,許是那夥計剛剛緊張一路碰了不少人,紙條竟稍微露了一點點小角出來,才讓眼尖的他立馬瞧出了。
茅房裡,軒轅璟看了紙條之後便撕了粉碎扔進茅坑裡,確實撒了泡尿纔出來,只不過當天不似往常玩得那麼晚纔回靖賢王府,並且入夜後就開始肚子不舒服,不多久便召了御醫來看,那御醫姓陳。
陳御醫一番看診後,拱手稟告軒轅凌:“九皇子只是吃壞了肚子,臣這裡正好有現成藥丸,融水服下即可。”
軒轅凌點頭,命了人端水陳御醫取藥,就轉頭說了軒轅璟兩句:“真不知道你在外邊都亂吃了些什麼,明兒不許出門了,好好養着,要是你有個好歹我回頭該如何跟父皇交代?”
軒轅璟小臉發白,嘿嘿笑了兩聲就抽動了肚子似得,擰眉又是一陣呻吟,挺像那麼回事。
畢竟御醫在旁,軒轅凌還真沒考慮他是不是裝的,倒是懷疑了他在外邊是不是被人陰了,而首當其衝想到的黑手就是太子軒轅擎天!
那場宮變他確實沒有動手,也事實上若不是早從永安侯那裡得消息而有所準備,他夫妻二人也定成冤魂,自保都勉強如何去害人,但這不意味着太子也跟他一樣。而雖然太子只要等到皇帝駕崩時就能名正言順繼承大統,可誰又敢保證他真有耐心什麼也不做的默默等到那一天?再加上軒轅璟現在住在靖賢王府裡……
倘若軒轅璟出事,那自然責任最大的就是身爲靖賢王府主人的他!
這時,有人來找軒轅凌。
軒轅凌只好交代軒轅璟好好休息,又叮嚀了陳御醫兩句才離開,也沒留人看着,至於一會兒送陳御醫,他覺得軒轅璟身邊的人就行,倒是不想,這樣一來軒轅璟就有了機會問陳御醫話……
等人走遠,軒轅璟才坐直起身壓着聲道:“以這樣的方式求見本皇子,可真不像是陳大人的做派。”
陳御醫就要跪地先告個罪,卻是被得令的赤虎伸手扶住了,而後便聽軒轅璟道:“也不瞞你,你跟三堂兄三堂嫂那些關係我是知道的,而既然皇祖母都信得過,我自然也信得過,也實話告訴你,眼下雖然四皇兄走了,但外邊還有好幾雙眼睛盯着這屋子,你在這裡太長久必定起疑,還是長話短說吧。”
陳御醫也不羅嗦,頷首應諾後便直接壓聲道:“下官前些天受平郡王妃所託調查皇上這段時日的藥渣,昨日終於有所發現,確如平郡王妃猜測那般,藥中加入了不好的東西。”
軒轅璟一愣之後,沉下臉:“怎麼個不好?”
陳御醫略微遲疑了瞬,頭更低的道:“此物形如參,卻非參,更不具參之功效,乃番外亂心惑神之物,雖毒微難查不致人命,但久服會……”面色不好的頓了頓,聲音更低:“使人惡夢頻繁且常見幻象,以致真假難辨最終瘋癲。”
軒轅璟聽罷不禁倒吸口涼氣,瞪着雙眼久久才問出一句:“可有藥解?”
陳御醫頭又更低。
軒轅璟的心不禁一沉,面上甚至流露出無措:“你可估計得出已經多久了?”
陳御醫爲難:“皇上的主治一直並非下官……”頓了頓,道:“不過,下官倒是知道皇上如今服的那方子乃李御醫從外得來,具體何處就不清楚了,而皇上也是服了那方子後便定了李御醫爲主治。”
“多久的事情了?”軒轅璟擰眉。
陳御醫應道:“約莫半年了。”頓了頓,又道:“但這並不能說明那物半年前就已經開始加了,否則……”
不敢說下去。
他不敢說,軒轅璟卻是明白了,如果已經吃了那東西半年,皇帝此時只怕已經瘋癲了!
面色難看的沉吟一會兒,軒轅璟道:“我明白了,也一時半會兒實在不知如何是好,且此事重大,你莫要聲張的先回去,三堂嫂那邊我自會派人告知。”
陳御醫應諾,也不多囉嗦的收拾東西便要走,卻是出門之前聽到軒轅璟一句:“本就不是你的過錯,我自不會怪責你,要動手也會另尋人,你自己小心。”
太后當初雖然暗地裡是秦溯出了大力,但明面上陳御醫纔是主治,功勞自然也不小,軒轅璟念着這一層也不想爲難陳御醫。
陳御醫頷首道謝,什麼也沒發生一般從容離去。
人走後,軒轅璟那還帶稚氣的小臉才徹底陰沉下去:“本就夠亂了,竟還有人嫌不夠的這麼攪,翻他出來是肯定要的,但當務之急還是要先讓父皇知道這事,只不過,這層紙誰去捅比較好?”
皇帝本就不是真那麼寬宏的人,也不知道吃那東西多久中毒多深了,稟上去黑手定然是要找到,可這舉報之人卻也未必能倖免——不查湯藥如何知道湯藥有問題?而查了又是什麼居心查的?
有些事跟正常人都說不清,何況跟一個被藥物亂心惑神了的人……
——
西北雪災,要安軍也要安民,軒轅徹也免不了焦頭爛額。
他確實不差錢,甚至可以大言不慚的說,哪怕朝廷不資助,也不動蘇靜卉的錢財和那筆財寶,照樣能輕易讓西北度過這次難關,但前提必須是——銀子一出立馬就能兌換成糧草!
可惜,西北雖大地理也豐富,也確有那麼一兩個不錯的糧產區,但,風調雨順也不過勉強夠糧夠的地區佔了大部分,更有不少地區根本無法產糧,又如何提供給軍隊?
本地提供不了,只能耗資從糧食產地購買,而這時代交通不發達,大雪一蓋很多道路就無法通行,特殊時候,還真就是有錢也難解燃眉之急……
軒轅徹現在就是這樣的情況。
人定勝天不過是說得豪邁,老天真要捉弄誰的話,誰又真能逃得過去,就更別說戰勝了……
這種事,蘇靜卉能幫的還真是不多,也就只能眼睜睜看着軒轅徹東奔西跑整月不着家門。
十月底,大雪覆蓋了整個西北,驚人的寒冷每天都在折磨這片土地上的生命。
兩小寶也有八個多月大了,雖然穿得圓滾滾跟小球似得,但竟然也能扶着東西站起來,甚至挪個幾步,不過他們更多的是在炕上爬動,或者坐着玩積木,依舊不太愛出聲,笑也少,更每每都曇花一現般證明笑過就完事了。
西北雪災,邊關更嚴重,北胡國更時不時犯境搶糧,實在不安寧,幾位秦將軍夫人也不由紛紛遷回了平郡城,免得打大起來她們反而拖後腿,於是,一羣貴婦人到平郡王府串門也就成了常事。
反正軒轅徹不在也怪冷清的,人多挺熱鬧,多那麼幾張嘴又不至於吃沉了平郡王府,再加上喪期未過全國上下效仿帝后吃素,蘇靜卉當然不在意她們三不五時的來啃饅頭鹹菜。
“眼下兩位小公子是衣服穿得多了,若是穿得少的話,指不定都能挪步子走了。”秦二將軍夫人掩嘴笑得樂,好似兩小寶是她親孫子一般歡喜。
“可不是。”秦四將軍夫人笑着附和:“說起來,我還沒見過這麼結實的孩子,不過才八個多月竟能扶着自個兒站起來挪步子了,日後啊,肯定能比平郡王還出息。”
秦三將軍夫人拿着兩串糖葫蘆已經逗了兩小寶半天了,可兩小寶壓根不給她臉面,除了最初瞥她和糖葫蘆一眼外就不再理會,搞得她好沒面子,只好把糖葫蘆硬塞了兩小寶手裡,又眼見兩小寶不但不吃還準備扔一邊,頓時哭笑不得的雙手合十告饒狀:“得得,兩位小祖宗,我錯了我不該逗你們,求你們賞個臉舔舔吧。”
這話一出,衆人紛紛給面子的鬨然笑了起來。
蘇靜卉也順勢笑了,道:“三舅母莫見怪,天翔和天翊是沒吃過這東西,不知道這東西能吃,否則早口水直流的纏着您要了。”
說話間,就教着兩小寶把糖葫蘆往嘴裡送。
許是真沒吃過而此時嚐到了甜味,兩小寶還真含住糖葫蘆津津有味的吃了起來。
秦三將軍夫人笑道:“不礙事不礙事,我也只是瞧着他們可人,逗逗他們而已。”
這時理應氣氛更好,可秦四將軍夫人卻生怕蘇靜卉瞧不見似得幽幽嘆了起來:“也不知道我們家小興現在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