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宮御書房中,秦皇與容王正坐在榻前,兩人面前擺放着一張小几,几上置着方碧綠精細的暖玉棋盤,棋盤之上棋子已不多,卻依舊是你來我往呈殺氣騰騰之勢,這棋局下了一整個上午,足足兩個時辰卻是成此殘局。
有種誰也不能將誰打敗,幾呈平局之勢。
“子恭棋藝倒是不減當年,朕與你下棋,似乎次次都下出這樣的殘局,當真是讓人頗爲掃興。”秦皇聲音裡微有感嘆和惋惜。
容王爺姓容名昱,字子恭,不過世人大都稱之以容王,久而久之,如今大概也鮮少有人知曉其字,而如今大約也就只有秦皇會如此稱呼他了。
容王聞言也將視線從棋盤之上移開,擡頭瞥向帝君:“本王看聖上興致倒是不錯,不過就是臉色差了些,是否龍體有些不適?還是讓李淳于宣太醫爲皇上診治下才好,陛下萬金之體,還得保重纔是。”
觀秦皇臉色確實不大好,眉宇間更是染滿了疲憊之色,至於爲何會如此?想來倒也不是那麼難猜,大約也是煩着立儲之事,當然少不了也還擔憂着如今還在南齊的容狄。#_#67356
這點倒是與之他一般。
說來眼前之人到底總還是狄兒的親生父親!
“無事,只是最近有些少眠而已,也不是什麼大事。對了你那邊兒可有狄兒的消息?他一走便是多日,朕這些時日便也不得安穩。”秦皇卻是擺了擺手示意自己無事。
“暫時還沒有,不過皇上今日宣臣入宮見駕,當不止是爲了下棋吧?臣還有要事得趕回,這殘局便先留着,等來日本王想好了再與皇上對弈解局,分個高下如何?皇上若是有什麼旨意,或是吩咐想要臣去辦亦可直言。”敢對帝郡如此說話者滿朝文武大約也就容王父子倆了。
秦皇倒也不在意,將手中的棋子放下道:“子恭倒是當真直言不諱,朕之意子恭想來已猜到,便如子恭所想,如今東西已然拿到,朕亦再無後顧之憂,於此,子恭以爲如何?”
“皇上想聽真話還是假話?”容王微微蹙眉。
秦皇搖頭失笑:“你我二人之間似乎不用如此,朕知道你想說什麼,只是朕亦有朕的考量,如今朝中情形想來你也都知道,不用朕再多說,朕等這天已足足等了二十年,如今已有人耐不住,朕也不想再繼續等下去。”
“看來皇上心意早定,便是本王說不可行,對他來說也未必是好事,估計皇上的心思也是絕然不會動搖的。”容王爺看了看皇帝的臉色,握棋的手指微微一緊,心下嘆息着,也將那棋子扔進了一旁裝棋子的精細玉罐之中。
皇帝的態度太過明顯,根本絕無更改。他也早料到會有此一天,卻是不曾想到了如今,他還是這般的堅決:“不過,皇上也應知道他的態度,本王怕是皇上若真的如此做,只會讓你們越走越遠,其實皇上爲何不換個角度想想,他根本不在意那些,也不喜被束縛。便如這棋局一般,退一步未必不是另一番景象。”
容王話中有話,狄兒爲此遠避邊關,皇帝卻想趁機公開狄兒的身份,降旨立其爲儲。若是狄兒回來知曉此事,只怕也只會讓他二人之間的關係更加僵硬不可解。偏偏這兩人都是一般的執拗性子,誰也不肯退讓一步。
還果然不愧是父子。
他雖不希望狄兒繼承那個位置,可是若帝君當真是鐵了心,只怕他亦是無可奈何,尤其是在這關鍵時刻,想要說服眼前之人,幾乎是不太可能。
可這話他卻不得不說。
“你說的朕知曉,不過,有些事子恭不是朕,未必能體會的那般清楚。朕很清楚朕在做什麼,旨意朕已擬好,待到合適的時候朕會讓人宣旨。至於王妃那邊兒,朕想有子恭在不成問題。”秦皇笑言,語氣堅定誠如容王爺所想那般。
看容王蹙眉,帝王轉瞬卻嘆道:“如今的局勢想來子恭亦看得很清楚,北國君驚瀾登位,南齊有個墨白塵,這二人都是不容小覷。朕的那些皇子,能與這二人比肩者,卻是幾乎沒有。朕是一個父親不錯,可朕也是一個帝王。”
“朕想盡父親的責任,也不得不對大秦萬千黎民有所交待。容王府世代忠義都以保家爲國爲己任,朕相信子恭會理解朕。朕亦知曉子恭與王妃擔憂爲何,於此,朕可以做出保證絕不會有你們擔心的境況發生。”#6.7356
“這也是朕唯一能爲他做的,不過朕也相信,以他的能力,沒有人能威脅到他,子恭覺得朕所言可有理?”秦皇說着從旁邊的下盒之中拿出一物,放在了容王爺面前,狹長鷹眼淡淡的望向容王。
容王爺瞟了一眼桌上的東西,堅毅的面龐微微一滯:“既然陛下心意已決臣再說什麼似乎也是無用。本王會和他談,不過事情能否如陛下所願,臣,也不敢保證,畢竟他的性子想來陛下再瞭解不過。”
“他的決定向來沒有人能更改,便是本王與王妃亦是不能。所以陛下還是不要對臣抱太大的希望。免得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容王說的很坦誠,這些年來的確是如此,包括當年他受傷之事的真相,他亦是連他們都瞞着。
不過於此也算是遂了王妃的心意。這就是狄兒,他認定的事不會改變,可實際那孩子看似冷漠霸道,又我行我素,實則卻是心思細膩,不喜表達罷了。
“這世上卻總有那麼一個人可以改變他。”秦皇亦不在意,只是回以淡淡的一笑:“而你們,亦非是不能,只是不願強加罷了,這些年你們將狄兒照顧的很好,子恭,朕一直欠你一句道謝。”
帝王威嚴散去不少,秦皇話裡帶着些許的真誠。
卻是讓容王微微的蹙了蹙眉:“陛下,可是發生什麼事了?”這可一點不像他認識的南宮蕭,觀狄兒也應知南宮蕭是個什麼樣的人,更何況如今的他還是高高在上的一國帝王。
能讓他說出這道謝二字?
他實在從來未曾想到,容王看向帝君臉上帶着些許的狐疑之色,秦皇卻是突的站起身來,伸手在容王肩上重重的拍了兩下,輕笑出聲。
“這的確是朕欠你與王妃的,朕不是說了,朕雖是一國帝王,卻也始終只是一個父親而已。”秦皇聲音微有低沉,可惜他卻是個不趁職的父親。對他,他未能盡到父親的責任,對於照顧他的他們,他自是心存感激的。
“好了,你便先回去吧,若是再呆下去,只怕回去後容王妃又會抱怨給你臉色看了,朕亦還有政事要處理。”
“臣,告退。”
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容王蹙眉未再多言,瞟了一眼那小几上的東西,猶豫了片刻,終是將其收了起來。朝帝君行禮之後便退了出去。
內殿之中,秦皇看着容王身影走無,臉龐之上浮起一抹笑,卻是忽爾身子搖晃了兩下,一直都在旁伺候的李淳于連忙上前攙扶。
看帝君臉色,他憂心忡忡的開口:“陛下,還是讓老奴宣章太醫來替陛下診治吧,陛下乃萬金之軀,還請陛下龍體爲重纔是,否則太皇娘娘若是知曉,只怕也會心有擔憂的,陛下……”
“你個老奴才,竟敢拿太后來壓朕?”
秦皇輕斥了一聲,卻並未有多少責怪:“李淳于你跟朕多年,該知道這都是些老毛病了,便是瞧來瞧去也就那個樣兒,朕不想喝那些藥,此事你也給朕爛在肚子裡,若在太后面前說漏一字半句,朕便摘了你的腦袋。”
“這,是,奴才謹尊聖諭!”
李淳于忙領旨,將皇帝扶去了一邊的榻上稍做歇息,看有些疲倦閉上眼簾的皇帝,拿來毯子小心的蓋上,那臉上的擔憂卻是半點兒不減。
皇上這些日子憂心過甚,加之朝政之事勞心,前些日子才感染過一次風寒。龍體一直未曾徹底的好轉,卻又偏偏不肯再宣太醫診治。
實在讓人不得不擔心。
李淳于搖頭嘆息,蹙眉思索許久卻也未曾想到該怎麼勸解帝君,只得先出了殿門打算去找章院正看該如何調理帝君的身體。
……
洛無憂原本打算進宮,走到半路,卻是被堵住了去路。剪秋着人詢問卻原是前方道路上的一座拱橋垮塌,有不少的行人被砸落進奔騰暴漲的河裡,河岸上不少衙門裡的人守着,似在打撈屍體,不過那打澇估計也是徒功。
自然也有不少哀悽的哭聲傳得極遠。
十月雨令季,雨水極多。
這些日子秦都時常降雨,秦淮河水也幾度暴漲,這裡屬其一個分支,上面建着拱橋,年限已久,便是再如何堅固被沖塌也是很正常的事。只是若此的話他們卻是得繞路,遠倒不成問題,便是怕會與容王爺錯過。
然則,這是天災,橋榻了一時半刻也修不好,除了繞路卻是別無它法的事兒。
洛無憂一行人只得棄了近路,另換了一條道,雨水依舊傾盆般落下,路上行人亦是極爲稀少,靜靜的坐在車廂裡,洛無憂眉宇緊蹙,剪秋等人亦看得擔憂無比,突來的狀況讓人無法不揪心。
出門不利更讓人心情也變得極陰鬱。
紅錦心中悶得有些發慌,這似乎是種不詳的預兆,不知爲何她心中就是隱隱有絲不安,尤其是那眼皮一直不停的跳動,讓她更是臉色都有些發白,總覺得彷彿要發生什麼事一般。
“小姐,不若我們還是回去等王爺吧?已近午時,想來王爺定也要出宮了,我們此時進宮,說不得便會撲個空。”聲音含着些許猶豫的勸解。的確是如此,與其撲個空,還不如回去等既安全,又穩妥。
洛無憂擡頭看了看紅錦,瞟了一眼車窗外,卻是突的開口:“現在就算我們想退回王府,估計也是遲了。”女子聲音依舊清淺淡然,卻是讓紅錦剪秋的心中都是一跳繼爾狠狠一沉。
兩人當即掀開車簾看向外面,頓時不由的蹙緊了眉頭,這才發現原本還能看到個把行人的街道之上,不知何時卻是變得一片空曠,再看不到半點人影。商鋪也早已關門閉戶。
偌大的寬敞街道之上,竟只剩下他們這一輛馬車。除了那簌簌落下的雨聲便再聽不到其它也看不到其它。
這一幕,着實詭異,讓人無法不在意。便是因着下雨,也不至於整個街道都空無一人。雖明明有雨聲落下,卻只讓人感覺到一股詭異的寂靜。
甚至打從心底升騰起絲絲的驚悚!
車椽上的七殺與暗隱早就將馬車停了下來,全神的戒備着,唰唰的雨聲砸落在房檐地面,以及車廂之上帶起的聲兒極響也極脆,然則,側耳細聽,那雨聲之中卻又似有着些微細小的射破之聲隱隱傳來。
不過眨眼之間已到視線可極的範圍。
仔細凝眼一看,那卻是無數的細小弩箭,細如籤,長掌餘。然則,那些細小的弩箭卻來勢極快,甚至不受大雨阻隔,眨眼便從四面八方向着停在街道中央的馬車疾射而來。^_^673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