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和的陽光傾灑而下,落在廂房之中,榻上兩人依偎在一起,雙手緊牽,任如何都無法鬆開,他們便那般靜靜的躺着,兩雙眼簾緊閉,膚色紅潤,便像是陷入了沉睡之中,那麼的安詳而靜謐。
“怎麼樣,還是沒有醒麼?”日復一日的詢問,同樣搖頭的沉默回答,齊衍收好手中的金針,看了看屋子裡衆人擔憂的臉。
低沉着開口:“主子和主母身體無礙,卻不知爲何醒不過來,我們,幫不上忙,或許就像她說的,時候到了,他們自己就會甦醒了。”就像那日的天變異象,他們除了等,還是隻能等。
至少他們還有呼吸,還有心跳,他們還活着。
只是卻陷入了沉睡之中。
那一場異變,黑了整個天地,幾乎他們所有人都快放棄了希望,然而,奇蹟還是出現了,血凰現,怨咒破。血凰玉鐲在他手中碎裂成灰,原本主母當隕落卻是被主子救回,沒人知道主子到底做了什麼。#_#67356
大約除了尤氏。
而自那之後,尤氏卻是消失不見,他們一直派人找,卻沒有人找到她。
那一日,了緣與祈無名爲助主子破咒,雙雙耗盡所有修爲,祈無名被桑哲安兒與掛名徒遞青鸞三人送回了祈山,了緣大師,則被秦太上皇派人護送回了蘭若寺中,兩人皆已然:坐化歸天。
當世兩大奇人,就此隕落。
墨夢月爲救安兒而死,知悉主子主母無事後,墨帝也已派人護送夢月公主回靈柩回南齊逐鹿城。只留信讓主子主母醒來後,定要派人通知他一聲。
這位墨帝對主子主母的關心緣於何?怕是沒有人能說的清,不過既然人家留了話,他們自然是應着。
在那之後第三日,十四皇子南宮景皓奉容狄傳位聖旨登位,登位之後他做了三件事,第一件,便是處決傅國公府,傅氏皇后,戰王,宸王等一干叛臣,三府六百七二十人皆被斬於午門。
第二件,自是開恩科舉賢。
第三件,下旨封容狄爲攝政賢王,混世上魔王的小算盤打得很響,不管如何,他初登大寶,雖有容狄教導,卻也難免力有不逮處,有容狄二個字來震攝,諸大臣自不敢翻什麼浪花。
當然那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他自也存了些報復的小心思。
容狄瞞他良多,甚至一直留着所叛臣未有處決,顯然也是爲了留給他施以震攝之威,明明那般幫他卻是一點不說,在這之後又一直未有醒來,不免讓人生出絲絲愴惶。或許他也是想借着那一個封號,保留那一絲牽拌。
不知道爲什麼,那只是一種直覺。
南宮景璃送傅家衆人上路,而後料理其後事,便去了蘭若寺,拜在一空門下,就此剔渡出家,一空賜其法號,絕塵。
武紹謙強行闖陣,卻被陣法所傷,全身經脈幾乎盡毀,整個人奄奄一息,被七大長老所阻,救回一口氣,被武候爺接回了武候府中,也陷入昏迷,一直未醒。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已塵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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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落裡的葡萄架,枝葉已是蔥鬱綠意盎然,那石椅之上,男子手握着酒壺仰頭看着天,那一頭的華髮銀絲,似讓時間永遠的停留在了某一刻,見證着那一刻,那一道深到無法撫平的痛和殤。
初春的風拂過,那銀色的髮絲,縷縷飄起,男子臉色卻是一片安靜,看着天邊舒捲的白雲,卻似多了一絲釋然和解脫,這些日子腦中迴盪最多的便是那日的場景,那道絕決而去的背影。
那刻,他心殤入骨,終是爲她痛斷肝腸,可那所有的痛,似乎都在看到她被那死殘廢平安抱着走出來時,化作了滿地塵煙。
輸了,痛了,殤了,也終是,釋然了……
他們之間沒有人能插進去,他曾說他的愛不比他少半分,可是看着那個渾身裹血卻依舊屹立不倒的男人,他不禁在心中自問,若換作他是容狄,他能否做到他那般?能否一如繼往的堅持到最後,那般與天爭命?
那是個沒有答案的答案。
或許他會怯弱……
那一刻也深深的恨過,因爲他終看不得她傷,可若他是容狄,或者他也只會像現在這樣,選擇放手選擇自己一個人去承受去死去,卻把最深沉的痛,留給她。
那又何嘗不是一種懦弱?
而那個男人愛得癡狂,愛到瘋魔,愛到至死也不放手。那突起的異象,若沒有那道血凰虛影,那個死殘廢也應該也能夠做到。那股強大的氣息,讓人心驚震顫到無法言語,只可惜,那個傻女人,終是沒能沉得住氣。
到如今,說這些無益,他等着他們醒過來,也還有最後一件事要做。只可惜他們卻是睡了一個月了,沒有半點醒來的跡象。
想到此,君驚瀾深深的蹙了蹙眉宇。
就在此時,他卻是突的轉頭,看着空氣中突兀多出來的那道身影,一個激靈的站起了身,眼中殺意不掩:“怎麼,你又想來做什麼?如今一切都如你所願了,那什麼破咒也解開了,你不是應該滾回你的曦氏族地?”
“我來,自是來做最後一件事,時候也到了,他們也該醒來了。”尤氏邁着步子,撇了一眼君驚瀾,越過他走向了廂房之中。
君驚瀾手中紅絲纏繞,最終還是鬆開,卻是跟着那人進了屋子裡。
屋中,那兩人依舊躺在牀上,尤氏進屋,卻是將所有人都關在了門外:“若是想讓他們平安醒來,就守在外面,否則,出了什麼事,別怪我。”
無視衆人怒意,她走到榻前,看着牀上躺着的兩個人,手中掐起指訣,不多時他身形劇烈的顫動,鼓起的胸口處飛出一顆珠子,晶瑩透亮,不過成年男子拇指大小,懸浮飛在榻上半空。
珠子飛旋之間,化作點點瑩光撒落,像是滿地的星碎鑽石沒入兩人身體。而他的身形也一點點發生變化。整個人開始扭曲,身體也逐漸變得透明,甚至那形態也發生了天翻地覆的改變。
須倪,那沉睡中的兩人同時張開了眼簾,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側頭,看向對面的人,男人那雙耀眼的燁燁瞳眸之中,氤氳着亮眼的柔光。看女子眼中泛着淚水,他輕嘆一聲。
伸手,將女子攬在懷中輕聲安慰:“沒事了,無憂,沒事了。”
“好了,你們想親熱,以後有的時間,可是我的時間,卻是不多了。”女子還未說話,耳邊卻是突的傳來一道溫潤而空靈的男子聲音。她本能的擡頭看去,看着那站在榻邊的虛影,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卻又瞬間瞭然。
兩人從榻上翻身坐下,下了牀榻,看着眼前的人,洛無憂開口:“你是,師母?可你爲什麼會變成這樣?你……”應該是尤氏的,可眼前這張與容狄有着三分相似的臉,雖只是虛影,卻也是男子打扮。
一襲白袍飄飄,青絲長髮如瀑,眉眼五官皆如畫,神情淡然含笑,渾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讓人難以言喻的聖潔氣息。與之那個不擇手段想要逼着她入陣的尤氏,當真天差地別。
“你,就是曦氏一族,最後一任大祭司,非雲?”容狄淡淡的開口。卻並無多少訝異,疑問的話,更是用着肯定的語氣,雖在意料之外,可是也在預料之中,能夠做到這般的,似乎除了那兩人,也再沒有別人。
“嚴格來說,你應喚我一聲外祖父。不過無妨,我要做的事,已然做完,想來你娘若能看到你有今日當很欣慰。丫頭,想來這一個月的沉睡,該看的,該知道的你們都已然看到,你還有什麼疑問,儘可問。”他說着也未在意,而是轉頭看向了滿面複雜的洛無憂。
“是有很多的疑惑,這一個月我看到很多前世之事,可還是有些不明瞭的地方,那個人究竟是誰?明明天命凰主是洛仙兒,爲什麼會變成我?爲什麼你們要派青鸞和碧水在我身邊?你們是不是算計着這一切?”洛無憂咬牙,昏迷這一個月,她的確是看到了很多,可依然還有不解!
“也能稱之爲算計吧。”
非雲笑了笑:“丫頭,你可知,何爲天命凰主?五十年前,我開啓九轉神盤算到曦氏將有蕭牆滅族之禍,曦氏一族雖最終逃過一劫,可慕晴死,族人大都亡故。開啓滅殺之陣後,我本以爲必死無疑,慕晴卻將其元丹封印在魂珠之內,保存了我的魂體。”
“我無所依託不能離開兮氏族地,在那徘徊了數十年,直到二十年前,鬼谷谷主帶人前往玄瀧雲顛採藥,因緣巧合我進入這具身體內,也因此與你鬼谷谷主也就是你師父來到都城,卻不想……”
“那我師母她……”
“她死了,在我進入她身體之前就已然死了,只能說世事弄人,直至後來兮兒長成,我找到她,纔有後面的一切。”
死了麼?洛無憂默然,師父無疑是愛師母的,卻不想,到最後必須接受這樣殘忍的一個結果,身爲醫者,還是鬼谷谷主,這點他不可能不知道。難怪他會帶着師母離開鬼谷。還一心的避開所有人。
明知道那只是一個虛幻的夢境,卻也深陷其中不可自拔,到最後,卻仍然只換來一場空,果然,情之一字,最是磨人。這二十年來,想來他也定是無比糾結痛心吧?
非雲轉頭看着容狄:“你的母親雖無法修煉,只能依靠着傳承的靈力與金盅來壓制體內的劇毒,可她也擁有曦氏幾百年再未出世的預言之力。你生就紫微極星命格,乃曦氏等待千年的人。身在內宮不便,爲此,你母親才借生產之機假遁出了秦宮。與我一同尋求解決之法。”
“可我們曾驗過屍,小葉山兮妃娘娘的墓中,的確是兮妃不假。”洛無憂說着一頓:“難道那不是兮妃,而是容狄的……”外祖母。也就是那位在五十年前死去的曦氏族長?
“不錯,爲了做到逼真,我將慕晴的屍骸移來了小葉山,代替了‘兮兒’下葬。這也是爲什麼,你們一直追查失誤的緣故。”非雲點頭道:“那時曦氏族人受損,必須休養生息,我們不得不重新培植自己人。我與兮兒一直蟄伏多年,想要找到凰主下落,卻一直未有進展。”
“直到乾元二十一年,秋,兮兒窺得天機,凰主現世,就是你,洛無憂。可惜令我們失望的是,血凰根本沒有認你爲主。我與兮兒一度以爲是我們弄錯。卻又不想放棄希望。所以派了碧水與青鸞在你身邊,靜觀事態的發展。”
原來這就是青鸞與碧水出現的原因?竟是她那個素未曾謀面的好婆婆和這位早已死去,卻未曾消散的曦氏最後一任大祭司的傑作?
洛無憂面色淡然,心中卻是浮現一抹自嘲。雖然她早前就有猜測,他們擅長占卜,卻也沒想到,竟還真有可預知未來之人,甚至不是眼前之人,而是那位上官兮兒。從北越之行,到後來發生的一切,再到安兒的失蹤,與逃脫後的被抓,若非有預知之能根本不可能辦到。
自然的,事情絕不會這麼簡單。
這個古老的異族,還真是讓人想想就覺得可怕!
非雲恍若未見洛無憂異色,接道:“如此一直到你登上太子妃位,最後助南宮景煜打破所有對手將登後位,我與兮兒再試,血凰卻是依然不認你爲主。我與兮兒陷入徹底的困境,找不到凰主意味着曦氏最後一絲希望破滅,狄兒也不得不走向那既定的命運。”
“爲此,兮兒不得不找到秦皇讓他退位,讓南宮景煜提前登位,也讓你提前登上後位,卻不想,其間生了變故,以至碧水被擒,你被假死。一切來得措手不及。直到後來,兮兒再次窺得天機,我們終於找到了你的下落,也終於破解了那:天命凰主歸,乾坤可逆轉,那十字緘言之秘。天意不可違,想成凰,必涅盤,我們只能耐着性子等,等那個時機的到來。”
“再到後來的事,想來你們都看到了,你想知道的那個她,就是狄兒的生母也是你口中的上官兮兒,狄兒所看到的人應該是誰,想來不用我多說。至於爲何慈安認定洛仙兒爲凰主,不過是因爲巫哲修行不夠,錯算凰主,說來一切也都是天意而已。”
男子嘴角掛着清清淺淺的笑,與之容狄看來也不過相同的年紀,一樣的風神俊逸,可誰曾想,就這個人,在世間已歷近百年的浮沉?
“後面的事我們的確都看到,可爲什麼那枚曦和令會出現在顧家?爲什麼你們眼睜睜看着一切都不阻止?讓慈安陰謀差點得逞?”
洛無憂聲音微冷,說來怪不得他們,可是,自己受苦,明明有人知道有人看着,卻不施救,將自己所有的狼狽知曉的一清二楚。這樣的人,着實讓人喜歡不起來。
“那不過是兮兒想替彼時的秦皇引出背後黑手,自然,一直尋找無果,兮兒有些焦燥,也是想借此以試探洛仙兒到底是否凰主,只不曾想,那枚曦和令會陰差陽差落入顧家人手中。也正因此,兮兒將目標鎖定與顧家有關兩個人身上,一個是顧沁雪,一個是你娘,還剩一個就是你。”
“呵,你們不覺得這推斷太過無理?這舉動也根本就是在瞎蒙。”洛無憂實在無法理解,居然會如此來試探?這樣的行爲,無異於賭博,他們就不怕,真的輸個一敗塗地,讓那曦和令落入慈安之手?
“或許你如此認爲,可是在兮兒看來,冥冥之中,都有定數,她雖能得天機,卻無法更改天機,天道輪迴,素來如此。或想更改,必得拿更大的代價去換。”
非雲說着,輕嘆了一聲,看向洛無憂話鋒一轉:“丫頭,或許你恨曦氏族人,也恨所謂天命,甚至恨我們每一個人,可是,爲了送他回來,兮兒以己爲祭從此消彌,如此,也算是對你的補償。”
“我雖算計了你,可你們如此的大而無謂,想來也早猜到,我的用意。雖然所有一切都超出我的控制,可若非如此,他也無法覺醒血脈之力,雖然你終還是歷了一劫,差點消亡。可他亦用盡所有精血將你救回。至此,再無什麼神之後裔,也再什麼血脈傳承,更沒有什麼生死怨咒。所以,何不將一切看淡?你們贏了天命,以後想如何還不都隨你們?”
“正所謂,失去多少,便會得到多少,如今一切如你們所願,你又還有何好介意的,又還有何好介意的……”
非雲的聲音越漸縹緲,最後沉寂於無,連同那道身體虛影也開始漸漸扭曲消散,就在兩人眼中,終盡皆化作滿室星碎之光,點點消散在塵埃之中。
洛無憂靜靜的看着這一幕,是啊,有何好介意的,他們袖手旁觀也好,算計了她也好,到底真正傷到她的從不是他們。她和容狄也的確是算準了他們不會傷害娘和安兒。
他們拿住娘和安兒的目的只是爲了逼迫。
卻不是爲逼她,只爲逼容狄。
容狄與她的想法,他也定然看得很清楚,他不會不知道就算是真的用血凰化解了生死咒,可她死了,容狄必不會遂了他意而獨活。
每個人的潛力是無限的,容狄在意的人只有她,所以他逼她走進陣法裡,只是想要逼容狄爆發出潛力。只是,他怕是也沒有想到,容狄會真的拿走了血凰玉鐲。如今,容狄還活着,她也活着,安兒活着,燁兒也活着,生死咒已解。所有的一切都還在。
她應該是滿足了。
反而看着那星碎消失,她蹙眉:“容狄,他是不是……”
“從此消彌,和母妃一樣……”
容狄輕輕的回了一句,聲音淡然,眸光卻是微有閃爍,那個他曾經進入無憂夢中那那間房中看到一閃而逝的黑袍人,應就是母妃了。而那個與安兒一同被吸盡血色深淵的人應該就是非雲了。
藉着那時機,將他也送回!如此纔有今世這般大的轉變,纔會有師父和老頭兒的介入,了緣與祈無名修習曦氏不傳之秘的凝月訣,只怕也是他早就在數十年前就埋下的打算。即使有着母妃在其間推波助溼瀾。
可也不能否認,他這個外祖父的深謀遠慮。
而如此逆天施爲,他們註定會被天道抹殺化作飛灰,徹底的消散。想起那夜八角亭間的對話,他曾說他也從不是個甘心認命的人。
如今只能說,他也是一語成讖。
而無憂也說的對,他是不幸的,卻又是幸運的,不幸的揹負了那個厄運,卻又幸運的遇到了她,幸運的有這麼多人爲他不惜付出一切。
洛無憂面色有些複雜和悵然,從此消彌麼……
似感應到女子情緒低落,男人突的伸手攬住她,將她帶進了懷中,輕輕捧起了女子臉龐,墨瞳之中,氤氳着水光::“無憂,他們都是心甘情願的,正如你失了血凰亦心甘情願的走進去,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希望看到我們幸福。”
“所以,忘了那些,一切都過去了,以後,無論你想做什麼,本郡都可以陪着你。還有安兒,還有他,我們都會陪着你……”男人輕拂着少女的髮絲,脣邊綻着抹溫柔的笑。
四目相對,少女脣邊劃過抹釋然的笑,任男子緊擁着自己,將臉頰貼近,脣瓣相依,盡情的吻着,陽光星碎撒在落在兩人身上,有淺淺的溫馨旖旎溢出。
是,以後會有很多人陪着她,再無劫難,再無困苦,他們可以相守,正如他所言,君心若明月,明月長存照無憂。
這便是他許她的一世無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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