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裳已經走開好久了,靖王還是沒有勇氣,踏過那道門。
日思夜想的人就在裡面,見不到的時候,他瘋了一樣想要來,真要見到了,他忽然又沒有了進去的勇氣。
第一句話要說什麼呢?
該死,昨晚不是都想好了嗎,爲了怕忘記,還特別拿紙筆記下來,背了大半夜的,這會兒腦子裡怎麼就一片空白,什麼也想不起來了?
算了,不想了,進去再說。
他鼓足勇氣,終於大步進去,才發現自己,一直是憋着氣的。
紫玉正在門口侯着呢,看到他滿臉通紅地進來,忍不住就想笑,“奴婢見過王爺。”
“免禮,菱兒她……”
“回王爺,仙姑在裡面,王爺請。”
“仙姑?”靖王不明所以。
“是的,王爺,仙姑一直帶髮修行,不願奴婢尊稱她爲王妃,只以‘仙姑’相稱。”
靖王頓時不樂意了,那怎麼成呢,菱兒是要跟他回去的,修行什麼,“知道了,本王進去見她,你先下去吧。”
“是,王爺。”
靖王定定神,上前輕輕推門進去。
賀梵音仍舊坐在輪椅上,向窗外看着,眼神淡然。
靖王曾無數次幻想過與她相見時的情景,卻惟獨沒有想過,她會這樣平靜,平靜到彷彿當他是陌生人。
“菱……”
“安菱是我的化名,我真名賀梵音,你以後,也改了口吧。”賀梵音回過頭來看他,眼睛裡有溫暖的笑意。
她這樣平靜,靖王忽然就不緊張了,看到那熟悉的眼神,他似乎也覺得,瞬間回到了從前,他們仍是恩愛無雙,沒有誰能分開他們。
“賀梵音?音兒,也很好聽。”靖王笑笑,很自然地走到她面前,坐了下來。
“叫梵音吧,一把年紀了,再叫的那樣親熱,讓人笑話。”賀梵音替他倒了杯茶,“你倒是沒怎麼變,只是瘦的厲害,還是不肯好吃飯嗎?”
靖王苦笑,“你不在,我食不知味,夜不安寢,能不瘦嗎?”
“又耍小孩子脾氣,”賀梵音語氣有淡淡的無奈,“年屆不惑的人了,光長年紀,不長腦子?”
話一說完,自己先笑起來。
靖王心神一寬,“多少年沒有聽到你說我的玩笑話了,梵音,我……一直沒有忘記你。”
這話說的,特別強調這一點,顯得有些矯情了。
話說回來,“梵音”這名字,叫着還真是有些彆扭呢。
“知道了,你隔幾天就來叫嚷一陣,若是忘了我,還能來嗎?”賀梵音有些幽怨地白了他一眼,“你知不知道爲了這個,師兄說過我多少回,你呀,就是個不讓人安生的。”
靖王理直氣壯地道,“我是爲了見你,就得隔三岔五來讓你聽聽你的聲音,免得你忘了我。怎麼,宗主因爲這個,爲難你了?”
“當然不會,師兄最疼我,也最照顧我,怎麼可能會爲難我?”賀梵音輕笑,這些年如果不是師兄收留,她早無處可去了,更無從時時得知,女兒是否安好。
靖王點頭,“我明白,不止是宗主,還有百里將軍和夫人,多虧他們照顧咱們的女兒,將她養的那樣好,我以後定會好好報答他們。”
賀梵音身體震了震,聲音都有些顫,“你……喜歡女兒嗎?”
“當然喜歡了!”靖王不待她話音落下就搶着道,“咱們女兒又美貌又聰明又善解人意,醫術還那麼高明,這麼好的女兒,打着燈籠都沒處找去,我怎麼可能不喜歡?”
賀梵音苦笑,“你不覺得,女兒跟我一樣,體內有魔性,是個怪物?”
“賀梵音,我不准你這麼說!”靖王怒了,“你故意讓我難受是不是?我什麼時候嫌棄過你?你說你自己就算了,爲什麼要說華裳?她招你惹你了?她那麼好,你還看不上,你到底想怎樣?”
趴在窗戶底下偷聽的東丹天嘯和華裳聞言忍不住都要笑:父王這個笨蛋喲,孃親是故意在試探他呢,他怎麼就這樣沉不住氣,還跟孃親發脾氣。
東丹天嘯揪揪華裳的衣袖,用口型道:要不要進去?
靖王再一個發飆,把孃親給惹翻了,那就什麼都完了。
華裳搖頭,同樣用口型回答:再等等。
這麼好玩,不多聽一會怎麼行。
東丹天嘯非常贊成地點頭:好。
賀梵音往窗戶的方向看了一眼,眼神有些無奈,這兩個孩子,也太胡鬧了,聽牆根都聽到這裡來了。
“我只是在說事實,黎軒,你越生氣,就說明你越心虛,你還是很在意我們的身份,是嗎?”
“我沒有!”靖王快要暴走了,“菱兒……梵音,我們在一起那些日子,我嫌棄過你沒有?你離開這些年,我忘記過你沒有?如果我有一句說假話,讓我不得——”
“夠了,不要說,不要說!”賀梵音急地想要捂他嘴,卻苦於無法動彈,“黎軒,我不是要聽你說這些,別說!”
誓言有的時候,是會很靈驗的,她只是心裡沒底,沒有想讓他爲難。
靖王遲疑着上前,想要抱抱她,又不大敢,“梵音,我不是要對你發脾氣,我是覺得自己很沒用,沒辦法讓你明白我的真心,我……”
“我都明白,黎軒,你什麼都不用說,我真的都明白,”賀梵音眼裡流下淚來,“但是我……我已經不是從前的我……”
臉毀了,腿也廢了,雖說女兒保證過,一定會治好她,可將來的事,誰又說的準?
就算能好起來,她魔族後人的身份,也不可能改變,他們註定無法在一起。
“在我心裡,你永遠都是你!”靖王終於一把抱住她,輕輕撫摸着她柔順的長髮,“梵音,我知道你受了很多苦,我知道你的臉是因爲我母妃……她已經死了,就算她不死,她如此待你,我跟她之間,也斷然沒有了母子情分,我只要你,如果不是我當時的疏忽,你就不會……”
“所以,你只是出於愧疚,是嗎?”賀梵音的眼神忽然變的冷酷。
靖王一愣,猛地放開她,不敢相信地道,“梵音,你、你說什麼?你以爲我……”
“黎軒,你不用這樣,我從來沒有怨過你,怨只怨我的命本來如此,你不必爲了愧疚而彌補我什麼,我不需要。”賀梵音握緊了拳,心中的痛苦無以復加。
她就知道是這樣,所以才一直不想見他。
愧疚不是愛,在天長日久之後,無論再大的愧疚,都會逐漸消散。
看來,她猜的沒錯,黎軒對她,只是想要彌補而已。
華裳甚是無奈,孃親這是鑽了牛角尖了,父王分明就不是這個意思。
行了,再不進去,父王就得急死了,她乾脆起身,一把推開門進去,“孃親,你誤會父王了,他是真的很愛你,不想失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