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染看着他沉默良久,她知道他此刻內心的複雜,像一個掙扎在水中需要人救贖的孩子一樣,但她已經做到了自己能做的,剩下的她不願意再插手。
外面的雨聲漸漸小了,屋檐下的水珠滴在下面的青石板上,滴答聲清脆的迴盪在寂靜的宮中,聽着很清晰。
兩人保持着沉默,靜靜的聽着外面斷斷續續的雨滴聲。
良久之後,梵雪謙打破沉默,擡頭用祈求的聲音問道:“染兒,如果我能活下來,你願意跟我一塊離開這裡嗎?”他試探的看着藤輕染,問過之後,臉上死寂的神色中有了一絲期盼的光彩。
藤輕染目光平靜,看着他,心中蕩起了淡淡的淒涼,“我們不可能的,你不要再想了,我之所以會告訴你,是因爲太子。”
太子?
梵雪謙一愣,對藤輕染的回答感覺到很意外,接着臉上的神色馬上就變得陰鬱下去,好似被人揭穿了一個一直沒有痊癒的傷疤。
他的臉上有悲憤不平,以及受到了侮辱的表情,好似自己最終還是屈服在一個曾經的敵人之下了,那種感覺看着可憐極了。
藤輕染毫不理會,倘若太子當初不是始終留着底線,怕是就算十個梵雪謙都不是他的對手,想要殺了他,不知道有多少機會,但他始終保留着最後的底線,是出於他自己的考慮,也是顧慮到她的感受。
他不願意讓自己跟梵雪謙鬧僵,縱然那是他的敵人,這是他對自己的尊重,可梵雪謙卻遠遠沒有做到這點,他不擇手段,甚至想用那種令人不齒的辦法得到自己,縱然他已經有了悔恨之意,可是已經晚了,有些事不是不能原諒,而是人無法接受。
感覺到藤輕染的平靜快要令人窒息,梵雪謙的臉色漸漸恢復了平穩,但陰沉更濃了。
他再沒說什麼,轉身出去後,很快跟外面等着的侍衛消失。
藤輕染親自過去關上了殿門,關上門後回到塌前,繼續等待漫漫的長夜一點一點的過去。
三天之後,雲妃的忌日,梵雪謙命人準備了祭祀貢品,親自前往生母雲妃的陵墓祭拜。
一大早天空就陰沉一片,大雨在即,但梵雪謙依舊命人準備好車馬,天一亮,馬車就等在了東門口,隨時準備動身。
梵印樓的寢宮裡一點動靜都沒有,就在宮中的人紛紛猜測梵印樓爲何不去看望雲妃的時候,梵雪謙已經在十幾名侍衛的護送下,出了東門,上了馬車之後直奔雲妃的陵墓所在地而去。
馬車出發的那一刻,天空劃過一道閃電,您接着,轟隆——!一聲雷鳴之後,豆大的雨點砸下來,很快就變成了嘩啦啦的大雨。
隨從的太監宮女們拿出攜帶的紙傘,一聲號令之後,馬車朝着城東的方向而去。
翁寶兒靠在寢宮之中的暖塌之上,手中握着一把羽毛扇子,媚眼微微眯起,望着外面的漂泊大雨。
梵印樓不在,自從昨天晚上之後他就沒回來過,翁寶兒知道他去做什麼了,只是她的嘴角掛着一抹淡淡的冷,諷刺的眼神從眉目中透出,不知道是在嘲笑誰……
大雨下得路面都溼透了,鄉野田間的路面變得泥濘,梵雪謙的馬車走的是官道,通往雲妃陵墓的路清一色都是青石板鋪成,所以隨性的人只是衣腳被濺溼了,還有鞋子,雨水小河一般從每個人的油紙傘上面流下,打溼了宮女們的裙子,溼透的裙子沾在小腿上,讓人興路艱難,可是宮女們全都不敢有半分停頓,小心翼翼的一邊打着油紙傘,一邊護着手中拿着的祭祀貢品,香燭紙錢。
但這個天氣,假如雨一直這麼大的話,祭祀怕是要延遲了。
去的路上?,每個人都這麼想,儘管如此,馬車依舊走得很快,眨眼就快到了東陵。
東陵地處地平,中間一條青石板鋪就的路,兩邊是鬱鬱蔥蔥的松樹林。
看到陵墓的時候,雨漸漸小了,所有宮女太監們都覺得,這是老天有眼,看到皇上來祭拜生母,所以格外開恩。
馬車的車轍聲在雨小了之後清晰的響起,伴隨着陳雜的腳步聲,給人一種極爲壓抑的感覺。
漸漸快走到東陵前面的時候,所有人都感覺可以喘口氣了,卻不想就在這時候,雨水突然又大了起來,兩邊的松樹林發出一陣颯颯聲後,兩股冷風從馬車兩邊的樹林吹來。
沒人看到,血是怎麼出現的……
只聽到慘叫聲,而後是散亂的香燭紙錢散了一地,挨着梵雪謙所乘坐的馬車最近的宮女太監接着倒地,連慘叫聲都沒發出。
兩批黑衣人從樹林兩側出現,手中的鋼刀滴着血,混合着雨水從刀尖流淌到下面,滴在了地上……
“護駕!”帶頭的侍衛大喊一聲,趕緊護在了梵雪謙的馬車前面。
後面緊隨着的御林軍蜂擁而上,跟兩撥黑衣人在雨中交起了手!
大雨滂沱,人影晃動,眨眼間整體的隊伍散亂成一團!
黑衣人幾次想要衝到梵雪謙乘坐的馬車前,都被御林軍擋住!
可是幾番交手之後,御林軍顯然不是黑衣人的對手,黑衣人都是經過特別訓練的,個個武功絕頂,眨眼梵雪謙的隨從就死傷了大半……
很多太監宮女落荒而逃,看到大勢已去,他們不想賠上自己的小命。
梵雪謙的馬車很快被包圍,但不知爲何,坐在馬車裡的梵雪謙始終沒有半點動靜,好似被嚇壞了一樣……
宮中,翁寶兒剛剛讓手下的宮女關了殿門,就聽到梵印樓回來了。
翁寶兒一回頭,就看到梵印樓帶着一大批侍衛從外面進來。
“準備一下,寡人現在就準備去召集文武百官,宣佈寡人的計劃!”梵印樓一臉士氣不可擋,剛纔傳來消息,梵雪謙被困在馬車之中不敢出來,他現在就過去把那些跟隨梵雪謙的大臣們召集過來,用武力迫使他們臣服,馬上登基!
“印樓,你小心點……”翁寶兒聽到這個消息,還是略微有點吃驚,但她還是裝出一副很開心的樣子,囑咐梵音樓。
“放心,你就等着做朕的皇后吧!”梵印樓被翁寶兒一句話說得心花怒放,已經開口稱呼自己爲“朕”了!
話音落下,梵印樓轉身帶人出去,他已經命人把整座皇宮包圍,宮中也盡是他的人手,梵雪謙的御林軍去了東陵,只剩下一些不用在意的內衛,今天的宮變,他勢在必得!
離開翁寶兒的寢宮,梵印樓帶領着三十多名手下前往正殿,一個時辰之前,他已經以梵雪謙的名義召集了所有朝臣,他的計劃是,等那些朝臣一到,立刻把他們全部抓起來,而後順者昌,逆者亡!
雨這會已經不下了,宮中到處是被雨水沖刷過的痕跡!
梵印樓大步走在彎曲的遊廊之下,步子邁得異常穩健,連人也有了帝王的氣勢,快到了正殿的時候,他看着空無一人的殿門兩邊,心中微微感覺到一點異樣,但想到宮中已經被自己的人控制,可能是梵雪謙的人嚇得逃走了,便打消了心中的那點疑慮,大步邁上臺階!
邁進正殿之後,梵印樓首先看到高高在上的龍椅,明晃晃的金色在昏暗的大殿內發出故意的光芒,看着讓人有無限的奢望,同時也有一些難言的詭異……
突然……,大殿的門被關上,殿堂之內頓時變得黑暗一片,梵印樓一慌,還沒來得及看清楚發生了什麼,一張大網從頭而降,將他牢牢的罩在了裡面……
接着,外面想起了廝殺聲,好似千軍萬馬在作戰一樣,事先埋伏在四周的御林軍請客而出,將梵印樓的人瞬間殺了個落花流水。
梵印樓在裡面聽到,無比震驚,但已經來不及了,他身邊很快出現了十幾名侍衛,眨眼之間便用鐵索把他渾身綁的結結實實,動都動不了……
外面的廝殺聲還在繼續,刀劍相錯,慘叫不斷!
梵印樓被捆住之後,身體倒地半天動彈不得,他聽着外面自己的人被砍殺,心急如焚,卻一點辦法都沒有。
可是最讓他想不通的是,倒地是什麼人,會提前知道他的計劃,這幾天他一直裝作按兵不動,悄悄聯絡手下人也是暗中進行的,就連翁寶兒也不知道他打算今天動手,等一下,翁寶兒……
想到翁寶兒,梵印樓突然感覺腦袋一震,眼前猛然閃現剛纔翁寶兒的表現,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但已經容不得他多想了。
過了不知道多久,大殿的門被打開,外面橫七豎八的躺着梵印樓的手下,屍橫遍地!
一個人在很多身穿鎧甲手拿兵器的侍衛擁護下慢慢走進來,黑眸幽深,卻目光渙散空洞。
梵雪謙站在殿門口,看着裡面被他的人制服的梵印樓,曾經在這裡,皇上被太子刺殺,而後太子身陷火海,如今,是他們父子,被制服的是父,他終於還是取得了最後的勝利……
可是爲何,他卻一點都沒感覺到開心,反而,還有一種深深的悲哀?
“你是怎麼知道的?”看到梵雪謙,梵印樓咬牙切齒的質問他,他痛恨的不是自己的失敗,而是爲何自己籌謀算計二十年,最後竟然會敗在了自己的兒子手裡?
梵雪謙聽了,發出一聲冷笑,那笑聲輕的幾乎聽不到。
他眼睛沒有看着梵印樓,而是對着上面的龍椅,似乎是在嘲笑那把龍椅,以及坐在上面的人。
“你想知道嗎?”片刻之後,他收回空洞的目光,儘量對準梵印樓,聲音淡薄的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