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氏垂着眼皮,已經不願意看到宮無傾的臉,不然她會失態,甚至發瘋,“三小姐,嬸母來找你,是有個請求,不得已爲之,不然……”
“噢?”宮無傾像聽到了一件可笑的事,將筆擱在了架子上,微笑道,“嬸母倒是說說有什麼要求,只要無傾能夠做到,一定盡力而爲。”
一陣風吹來,宣紙旁放着的一本冊子掀開,陳氏的餘光瞥見滿頁的名字,都是各府有地位聲望的人,上面記載了他們擅長的書法,以及筆跡的風格和韻味,再看宮無傾眸子平靜,有清冷的碎光在閃爍,蘊着操縱一切的穩沉,彷彿無論什麼都壓不跨她,經歷了這麼多的艱險和波雲詭譎,宮無傾非但屹立不倒,反而被打磨得越發的堅韌和鋒銳。
陳氏心血翻涌,垂下了眼皮,嘆了一聲,“三小姐,陽桑公府錯了,我來替陽桑公,平寧侯等人向你道歉,還請你不計前嫌,救一救陽桑公府吧。”
宮無傾擡手,漣秋她們將筆墨紙硯收了,她在陳氏面前坐下,妙可上了茶水,她浮了一下茶葉,喝下一口,“二嬸母,你這樣說我就不明白了,難道陽桑公府落到這樣的下場,跟我有什麼關係嗎?”
陳氏拿出帕子,拭去眼角流出的淚水,“三小姐,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你我心知肚明,你又何必不認呢?”
宮無傾嘴角泛冷,將附近忙碌的丫頭婆子們打發了,望着陳氏,眼裡沒有一絲溫度,“我倒是要問二嬸母一句,如果是我落難,或者,後天要被處死的是我,二嬸母可會有一點惻隱之心?”
陳氏低着眼皮,又說,“三小姐,你還好好的,又何必來這樣詛咒自己?”
宮無傾挑眉,“二嬸母,你連對我違心的關心都覺得噁心,心心念念巴不得將死的人是我,幸虧我勝了,否則只怕二嬸母此刻在笑呢,無非是立場不同,你死你活罷了,又有什麼好求人的?”
陳氏將心一橫,離開座位,跪在宮無傾的面前,哽咽着,臉色蒼白,“三小姐,求你救救陽桑公府吧,嬸母願意給你做牛做馬,只求陽桑公府留下一點希望,大恩大德,嬸母沒齒難忘,下輩子還結草銜環,世世相報。”
宮無傾微笑道,“陽桑公府對我恨之入骨,個個巴不得我死,救人這種事無異於引火燒身,只有傻子才做得出來,二嬸母,如果是你,你會怎麼選擇呢?”
陳氏承諾道,“二嬸母以命擔保,他們必不會再爲難三小姐,否則三小姐都算到嬸母頭吧。”她哀聲大哭,“三小姐,百來條人命啊,外人看着都不忍心,你是嬸母的侄女,既然有這個能力,又怎麼能見死不救呢?”
宮無傾平靜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眸子沒有一點溫度,“二嬸母,從一開始,你,大姐,赫連璽便合夥來騙我,後來我復生,又個個要我再死,多方爲難,你還記得嗎?”陳氏沒有回答,只是在哭泣。
宮無傾抿了一口茶
水,“後來是陽桑公府,如果我沒有記錯,起因是陳昭莞下棋輸給了我,從此陳家記恨,一直爲難,最後終於不可收拾,最後品嚐到了自己種下的惡果。二嬸母,你倒是說一下,究竟是誰錯了?”
陳氏只是哀聲慟哭,儘管她心中並不認爲自己和陽桑公府有罪,卻依然說,“是嬸母錯了,陽桑公府錯了,嬸母保證以後再也不來招惹你,不然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天公也有睡着的時候。”宮無傾叩着桌,“什麼不然嬸母還能好端端地跪在我的面前麼?”
陳氏還跪着,無論宮無傾如何揭舊賬,她都只能求饒,“三小姐,嬸母求求你,求求你到聖上面前美言幾句吧,大恩大德,沒齒難忘,你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宮無傾看到陳氏這樣落魄狼狽悽慘無助的樣子,心中並沒有多少高興,其實,她不是一個喜歡踐踏別人,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的人,每一次反擊之後的痛快已經過去了,絕不會以此爲人生之樂,但既然陳氏來求,她怎麼能浪費這一次機會呢?
院中的婆子奴僕看到一樣自以爲是的陳氏跪在三小姐面前,都露出了幸災樂禍的表情,沒想到,對人頤指氣使的二夫人,也有今天啊。
宮無傾摸着杯盞道,“其實,殺頭是聖上說出口的,憑的也到底是一張嘴巴,也可以收回成命。”
陳氏像看到了希望,抱住了宮無傾的腿,“三小姐你能救的是不是,嬸母就知道你能力非凡,救陽桑公府一定不在話下,陳家一定會重金感謝你,你不是愛金子銀子珠寶嗎?陽桑公府給你九成都可以。”
宮無傾勾起了嘴角,“二嬸母,我不喜歡金子,也不喜歡珠寶,金子和珠寶不過是一種工具而已,又何談發自內心的喜歡?我聽說陽桑公府有一件鎮府的寶貝,是開府祖師爺從東海瀛族人手中得到,有吸納瑞氣,庇佑府邸的作用,二嬸母應該知道藏在何處吧?”
陳氏一怔,她沒有想到,宮無傾打起了瑞魄的主意,這個寶貝歷任陽桑公都看得比生命還重要,知道它存在的人都被暗中處理掉,它被視爲陽桑公府福澤的來源,任何人都不得侵犯和提及,否則會沾染上污穢之氣,如果陽桑公府還好好的,宮無傾提出索要瑞魄,陽桑公一定會率上下到殿前下跪,請求重懲宮無傾,可今時不同往日,陽桑公府能留下延續的希望就已經是天大的恩賜。
她猶豫了一下,便叩頭道,“三小姐,只要你肯救陽桑公府,瑞魄就是你的,你想要什麼,只要陽桑公府有的,都會給你。”
宮無傾嘆了一聲,“眼下不過是口頭之言,作不得真,好話誰不會說呢,嬸母還是先兌現再說吧。”
陳氏忙提裙起身,“嬸母立刻去取給你,三小姐,你一定要說到做到啊。”
她的膝蓋跪酸了,差點跌下臺階,幸好銀荷及時扶住了她,妙可看着有一絲不忍,“
三小姐……”
宮無傾緩緩道,“妙可,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陳氏,陽桑公府窮兇極惡你也看到了,落到這個下場是應該的,方纔陳氏來求我,眼中卻都是恨意,你要真正遂了她的願,她不但不會感激你,反而會立即跳起來咬你一口,不如把需要的先拿到手,再予斟酌。”
漣秋嗔怪妙可說,“妹妹,你年紀太小,有些東西,等長大了自然會明白。”她皺眉道,“小姐,得了瑞魄,你難道真的要幫陽桑公府嗎?折騰了這麼一遭,只爲了一個瑞魄,實在划不來。”
宮無傾嘆了一聲,“說到底陽桑公府也並非個個是該死之徒,到底有一批無辜的不知情的下人,識時務的陳奇,如果要幫忙,我只能幫到這一步,也算是爲陽桑公府留後吧。”
晚上,陳氏終於送來了瑞魄,這個東西像人體的心臟,隔着精緻的檀木盒子也可以感到些許的溫熱,打開後流光溢彩,輝芒析折,瑞氣騰繞,煞是好看,宮無傾纖美的手指輕輕地覆在上面,小臉被映襯得更加絕美逼人,嘴角勾起,闔上了盒子,“給老夫人送去吧。”
這東西就像陽桑公府的心臟,流傳了千世,預示着陽桑公府的昌盛和繁榮,最後被他人捏在了手中,世事莫測,誰又能預料得到將來的任何一天呢?
陳氏含着期待,在杌凳上坐着,茶水散發出一陣清香,是最上好的碧螺春泡成,可她沒有一點心情飲用,“三小姐,冰魄也給了,你看……”
宮無傾緩緩地道,“二嬸母,陳家犯的是協助戴罪皇子謀權篡位之罪,罪行嚴重,罪無可恕,要保下所有人,是一件不可能的事,而且這樣做的前提是我宮無傾有罪,所以……”
陳氏一怔,她也知道這無法實現,“三小姐,只要陽桑公府不覆滅,不絕後,我就心滿意足了。”
宮無傾聽到了她想聽的話,微笑道,“陽桑公,平寧侯是參與策反的主要人,自是不能保的。”
陳氏臉一白,她剛纔還想說,陽桑公年老,不如保平寧侯,一個是她的父親,一個是她的兄長,她是都捨不得,心中恨意翻涌,她壓了下去,抹了一把淚水,“那麼,三小姐看看等保誰。”
宮無傾似乎是斟酌了一下,“五公子,陳奇。”
陳氏終於明白了宮無傾的想法,她多多少少知道一點,陳奇曾主張及時止損,不要繼續與宮無傾作對,而且身體先天羸弱,將來是否有子嗣,還得看天意,宮無傾之所以留陳奇,不過是因爲陳奇無心與她作對,又是這樣的健康狀況,一有異常好對付,呵,宮無傾啊,你打的好算盤。
宮無傾看出了陳氏的不情願,勾脣道,“五公子爲人謙恭儒雅,又不喜耍陰謀詭計,算得上是君子,留下他在凰城百姓和皇上面前都好交代,嬸母覺得如何?”
陳氏拿着茶杯的手在顫抖,“三小姐,可不可以多保一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