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看了書信,微微一怔,上面的文字已經泛黃,大底是說,宮晟執掌海軍五十萬,倭寇盡退,沿海安寧,他卻擁兵自重,惶惶不可終日,生怕皇帝不信任他一顆拳拳赤誠之心,擾了皇帝的安寧,不能安心處理政事,他因此而自責,愧疚,想要交出水師提督的大權。
至於摺子,便是辭去這張軍務的,只可惜還來不及送出,皇帝的聖旨便先一步到了宮家。
書信和摺子,都是宮晟的字跡,還蓋上了大印,皇帝看了,久久不發一言。
他忽然想起,宮晟接到了貶官和削爵的聖旨,面上恭敬地承受,私下也沒有一句怨恨皇家的話,而且到了邊遠地區後,由比自己小十歲的白總兵掌控,受了不少屈辱,吃了不少苦,也沒有任何怨言和反心,此次越葔作亂,他更是立下了汗馬功勞,卻沒有一句邀功求賞……
他只關心東海五十萬兵力不要旁落異姓,卻幾乎忘記了,宮晟纔是所有老臣中,最小心謹慎,最忠心耿耿的一位。
想到讓凌王去做的那件事,皇帝心中升起一絲愧疚。
“羅常侍,擬旨,雲麾將軍宮晟,正式接任雲疆駐疆大吏和領兵統帥。宮無獄,撥爲副帥。”
羅嘗伺趕緊去擬旨,他偷偷瞥了一眼宮無傾,不由得贊,好聰明的女子啊!
“你還有什麼要求?”皇帝神色已經緩了下來,送那麼一頂大官職出去,對他而言不過是心結的問題,解開了便是小事一樁,可對於宮家來說,卻關係到榮辱興衰。
宮無傾道,“僅此一件,已經是無傾最大的滿足。”
皇帝頷首,“可你除掉了水怪,朕還是要賞賜你。”
於是,宮無傾的載貨馬車被塞滿,坐人的馬車也被塞得密不透風,負重艱難地回去,等到了靖國公府,馬匹跪倒在地,氣喘吁吁,家丁們忙出來搬貨。
宮無傾進了院子,才發現黑夜之中,站着一個人。
她眯起了眸子,“赫連璽,你來做什麼?”
長身玉立的男子,擡首看向不遠處的水榭樓臺,就在幾個時辰前,這裡才發生過一件驚心動魄的事,宮大小姐披頭散髮,滿臉是血,無端發狂發瘋,讓人一輩子都無法忘記這樣的情景。
“一年前,我們在上面,琴瑟聲中,我教你作畫。”
沒有計較對方直呼名諱,赫連璽淡淡道,“如今你的畫學得怎麼樣了?”
宮無傾無端感到一陣噁心,“赫連璽,我沒有報這個課程,你就該知道,其實我對畫畫沒興趣。”
“噢。”赫連璽的語氣有些失望,“這麼說來,你當初不過是在作戲了?”
宮無傾冷笑,“你不也是嗎?”
赫連璽盯着她,脣角抿起。
宮無傾淡漠道,“這個時候,凌王身在無傾的院中,傳出去只怕對無傾名譽有損,解藥方纔我已經命人給了殿下,殿下還是快請吧!”
說着再也不願理會,轉身走向屋子。
凌王卻一下子捉住了她的手,聲音壓抑着怒意,“你整天和雲上燁卿卿我我,光天化日之下絲毫不顧忌,也是個在乎名聲的人?”
“是啊!
那又如何呢?雲上燁,雲長月,有什麼區別?”
宮無傾嘲諷道。
“凌王,請您自重。”
漪容臉色不好地道。
凌王有力的手指,緩緩鬆開了宮無傾,“我有重要的事跟你說。”
果然,狐狸尾巴就要露出來了麼。
宮無傾步入屋子,赫連璽緊跟其後,落座,漪容端上了茶水。
宮無傾執杯蓋浮着茶葉,一下又一下,像磨劍的聲音。
“宮大小姐被關進了私牢,三小姐一點也不擔心嗎?”
凌王開口。
“大姐犯錯,應該反省一段時間,學一下怎麼做人做事,靖國公府從來不會徇私。”
宮無傾道。
凌王笑了,“若不徇私,就不會關到私牢裡,本王說的對嗎?”
宮無傾微笑,卻笑得很冷,“凌王究竟想說什麼呢?”
“宮大小姐失態,那樣的情景已經被不少人看到,再加上蜈蚣被貓頭鷹叼死,折騰的時候大小姐的反應竟和蜈蚣一致,這說明了什麼呢,只要一有人點破……”
宮無傾一下子明白過來,“赫連璽,你好險惡的用心!”
赫連璽看着她,平靜道,“不這樣,怎麼會得到你?”
宮無傾的目光變得冰寒無比,“你以爲,這一招對我有用嗎?”
赫連璽微微傾身,“可是宮無傾,你不可能對靖國公府見死不救,我剛接到密報,宮晟才被封爲主帥,靖國公府如今有了不弱的勢頭,你會眼睜睜地看着宮家在一朝一夕之間重新垮掉麼?”
看到對方誌在必得的模樣,宮無傾袖中的手緩緩收緊,握成拳。
赫連璽走了,給宮無傾三天的時間。
宮無傾靠在椅子上,頭隱隱作疼。
說實話,此刻她想不出什麼好的法子來,她能進行滅口,把那些小姐,丫頭,婆子都殺掉嗎?她雖然不是個善類,但從來不濫殺無辜,也不首先針對任何惡人。
是的,只要有人輕輕點破,事情便會一發不可收拾,像石子投入了湖水,漣漪圈圈盪漾。
“小姐。”漪容滿面愁容。
宮無傾擡手,漪容退到了一旁,不再說話,可心卻是揪着的。
這個時候,八個丫頭魚貫而入,手中都端着一個食盒,她們將食盒揭開,都是小盤小碗的點心和粥羹,然後一一擺在桌子上,又上了美酒。
屋內頓時香味撲鼻,道道色香味俱全,小壇酒還未揭開,便
透出一個淡淡的醇香,看到好吃的,宮無傾心情一下子好了許多,坐到桌邊,才吃了一片軟紫薯餅,所有的抑鬱一下子飛到了九霄雲外。
她傾盡計謀地活着,一次次死裡逃生,不就是爲了吃好,穿好,喝好嗎?
既然今天劫後重生,不如大快朵頤。
“上些雞肉牛肉羊肉豬肉來。”
她吩咐道。
漣秋撇了撇嘴,忍不住提醒道,“三小姐,面見聖上之前,你已經吃了一桌子的肉菜了,這些飯後點心和羹湯,就是用來解膩的。”
“噢。”宮無傾恍然大悟,吃
了一桌子肉菜啊,怪不得她在皇帝跟前中氣十足,一點也不怕死。
可是,她現在,還想吃……
她用求救的目光,看向漪容。
漪容瞪了漣秋一眼,吩咐丫頭們,“再下去準備準備。”
宮無傾吃着,忽然神色一動,難道,這些羹湯點心……
漣秋負責她的膳食,但她不可能有這份好心,她去面聖,錯過就錯過了,她是絕不會提醒的,難道又是雲上燁吩咐的麼?
“替我謝謝他,不過,以後讓他不要操心了。”
宮無傾淡淡道,但對雲上燁的排斥,並不影響她享用美餐,很快進入狀態,將幾個盤子飛掃而光。
漣秋表情很無語,三小姐,你以爲我喜歡雲大公子讓我爲你做這做那嗎?
第二夜是全城歡慶夜,在這一朝,除掉了水怪,這樣的千秋大功,於皇帝而言,足以保他留名萬世,所以一向節儉的皇帝下令凰城同樂,可見其心情有多好。
這一夜,後宮中的所有嬪妃,包括上次抱恙的皇后,都會出列,要放的煙花一溜兒堆疊在護城河邊,足有人那般高,皇宮外,百姓們的喧譁一聲高過一聲,不斷有聲音高呼,“大擎萬歲,皇上萬歲。”
畢竟是今夜的主角,宮無傾好生裝扮了一道,莊重美麗,卻不張揚,絕美的面顏白皙似雪,玲瓏剔透,一雙眸子好似黑寶石般,閃着澄亮的光芒,完美的脣角輕輕抿着,往位上一坐,立即吸引來了一羣公子驚豔的目光。
“宮妹妹,怎麼,我的表姐人呢?”
陳昭莞大驚小怪地問道。
“是啊,宮大小姐,怎麼沒來?這種場合,肯定少不了她的。”
有一位公子詢問道,在場的勳貴人家公子中,不少是衝着凰城淑女榜上的頭名美人來的,雖然她已經被許給凌王,但並不妨礙他們欣賞她傾世的風采。
宮白氏不滿地看了陳昭莞一眼,“大小姐身體抱恙,所以不能來了。”
陳昭莞“噢”了一聲,莞爾一笑,仿若桃花般明媚,“昨日參加表姐的生日,表姐又流血又發狂的,不知道現在好些了沒有?”
她的聲音有些大,引得不斷有人朝這邊看來,不由得又疑惑又吃驚,凰城第一美人竟出了這樣的狀況,是什麼原因呢?
宮無傾淡淡道,“大姐晚上沒睡好,出現了幻覺,所以纔有失態,在磕磕碰碰中擦破了皮也在所難免,不過傷勢沒有大礙,心悸輕傷,休息一兩日就好,陳四小姐這會明白了嗎?”
陳昭莞頗識大體地點頭,“宮三小姐是說得很清楚,不過,我好奇的是,擦破皮也能落得滿臉是血,還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呢。”
她笑容帶着一絲冰冷,宮無傾啊,你一直裝瘋賣傻,以此爲利器,佔了不少便宜,就連我也多次在你手頭吃了虧,昨晚金鑾殿上面聖之後,沒法再繼續僞裝下去了吧,不過,我損失的,受的屈辱,都會連本帶利地討回來。
陳昭莞是一個聰明的人,她猜想到昨天的事情一定不簡單,再加上宮姝愛露風頭,只要她還有一點清醒,是攔不住的,可她卻沒有出現,沒有古怪纔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