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眨眼一年的時間就要過去了,寺外已經是大雪飄飛了,妘州歌站在院子的走廊下,擡頭望着從天空中紛紛揚揚落下來的雪花,輕嘆了一聲。
今年的雪似乎下得特別早,纔剛進入冬天而已,就已經下雪了,而且還不小。原本他們都已經準備要回洛邑了,只是突然下起了雪,山上的路都積滿了雪,他們人多,又是坐着馬車,這個時候下山的會很危險,而且這雪一下就是斷斷續續的下了幾天,山下的路只怕也是積滿雪了吧,回洛邑的話也麻煩。
如此一來他們只好繼續留在寶龍寺,等到雪停了,太陽出來了,雪化開才能回洛邑了。她倒是沒有多心急的,反正都一年了,再等等也沒有什麼差別,在寶龍寺和在洛邑沒有什麼兩樣的。
“小姐,你怎麼又不穿斗篷就站在走廊上看雪,這麼冷,你要是冷着了的話怎麼辦?”舜華看見她竟然只是穿了一件襖裙和棉襖馬甲就站在走廊上,頓時大驚失色,忙跑回房間取來了一件厚厚的紅底繡白梅斗篷給她披上了,然後繞到她面前將斗篷的繫帶牢牢的繫好,再收緊了一下斗篷,將她整個人都包裹了起來才作罷。
妘州歌也不說話,任由她將自己包裹起來,完了才說道:“舜華,你不用這麼緊張,我不覺得了冷。”再說了,她已經穿得很厚了。
舜華擔憂的說道:“小姐,你就彆嘴硬了,前些日子病了纔剛好,小姐就又不注意了,要是讓老爺夫人知道小姐這麼不愛惜自己的身子,都不知道會有多擔心呢。”
這寶龍寺在山上,山上的氣溫本來就比山下低,今年又冷得早,小姐一個沒注意前些日子就病倒了,好在這寶龍寺的方丈是個會雌黃之術的人,給小姐開了藥方,喝了幾天的藥就好起來了,不然的話都要擔心死她了。這病纔剛好呢,小姐又不注意了,真是一會兒不盯着都不行。
舜華在心裡絮絮叨叨的念着。
“好好好,聽你的,行了吧?這事你可別在信上跟爹孃說,免得他們擔心,知道嗎?”妘州歌叮囑道,生怕舜華又把這事告訴爹孃,讓他們擔心了。她都已經及笄了,爹孃還是把她當十年前那個剛醒來的女兒。
是,她已經及笄了,只是有些遺憾這及笄禮是在寶龍寺由師父和方丈主持進行的,她的親人沒能在身邊。
“小姐既然知道老爺夫人會擔心那就好好的照顧自己。”舜華板着臉說道。
妘州歌一臉認真的點着頭,“好,我知道了,我保證以後會注意的,好舜華,你就別生氣了啊。”
舜華有些無奈的看着自家小姐,她哪裡是生氣啊,她是擔心!
舜華不放心的反覆說了一會纔去忙別的事了,小姐來寶龍寺只是帶了她一個近身婢女,所以有很多事都要她親自處理,就不能一直陪在小姐身邊的,好在在這寶龍寺裡也不用擔心安全的問題。
妘州歌安靜的站在走廊下看了一會兒才擡步朝着邊上走了幾步,從斗篷下伸出了手去接落下來的雪花,雪花落在溫熱的手掌上一陣冰涼刺骨,讓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但還是沒有將手縮回來,反而覺得挺有趣的。
“妘小姐興致真好,這麼冷的天還有心思玩雪。”不知道什麼時候妘州歌身邊就站了一個人,來人穿着丁香色的上襖,月白色下裙,因爲是在寶龍寺祈福,所以衣裙上並沒有過多的俏麗花紋圖案,只是簡單的用彩色的絲線在領子,袖口,胸口,裙裾上繡了些許花紋,低調又不失高貴,身後披着月白色的斗篷,斗篷的邊緣是一圈柔軟的兔毛,襯得她一張美麗出衆的臉蛋越發的嬌小,美麗動人了。
妘州歌聞言扭頭看到來人不由得微微一笑,“原來是姬小姐。姬小姐不覺得這漫天飛揚的白雪也是一番好景緻嗎?天地間似乎都只剩下一種單純的顏色了,如此的乾淨。”
看到如同一株雪蓮般的姬子臻,妘州歌眸光閃了閃,在心裡輕嘆了一聲。
姬子臻真真是將姬昊仁和姚雪漫兩人外貌上的優點都繼承了。
寬寬的額頭顯得大氣,一雙即使不描也已經好看得緊的蛾眉,蛾眉下是一雙翦水秋瞳,不同於一般貴族小姐的嬌柔,她眼裡隱隱帶着一絲驕傲,即使平日裡已經控制得很好,儘量沒有對身邊的人流露出來,但是她總是不經意間在一些小神態,小動作上表露出高人一等的優越感。
這讓她更多了幾分難以親近的高貴,像一株高山上的雪蓮,迎着寒風開得正燦爛卻不是一般人能觸碰的。她的鼻子小巧挺直,卻顯得有些冷硬,可是鼻頭卻有些圓潤,讓她鼻子冷硬的線條陡然變得柔和了起來,不再咄咄逼人。瓊鼻下是一雙漂亮的棱脣,不點而朱。膚色白皙無暇,連細小的絨毛都沒有,像一塊上等的羊脂白玉。
她就像是個從畫像裡走出來的仕女,有牡丹的高貴,白梅的傲氣,芍藥的美麗,看起來完美至極。
當初剛來洛邑的時候見到她就覺得將來她定會是一個讓衆多公子哥兒都趨之若鶩的貴女。她的身份,她的容貌,她的才情無一不是上乘的,當初她還年少,五官尚未張開,但是現在已經及笄了,五官張開之後越發的美麗,甚至說是傾城之色也不以爲過。
難怪不管是姬昊仁還是姚雪漫都對她這個女兒如此重視了,如果不是皇上年紀大了,姬家又已經有一個女兒在宮中了,姬子臻定會進宮的,她要是進宮,想要坐上那個位置也未嘗不行。她會是姬家最大的助力之一吧,只要姬家願意,洛邑里多的是願意和她結親的人。
兩人站在一起,身形上妘州歌就及不上姬子臻了。姬子臻從小就錦衣玉食,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身子自然也是被養得極好,該有的都有,一樣不缺,前凸後翹,身形迷人。再看妘州歌,明明是及笄的人了,但看起來倒像個十三四歲的人一樣,和一年前相比並沒有多大的改變。
她出生後的前五年在牀上昏睡不醒到底是對她的身子有影響的,當年去崑崙山的時候就跟個三歲的孩子一樣,即使到了崑崙山,已經很努力的在調養,但是有些事情不是努力就能改變的,她的身子到底還是有些傷了根本的,看起來永遠是比同齡人要弱一些,生長得也緩慢一些。
就好比如現在她都及笄了,但是她的葵水卻還是沒有來,同齡的人早就來了。
不過她的容貌上倒是沒有遜色姬子臻多少。
如果說她當年來洛邑的時候看起來還是個平淡無奇的小姐,那現在稱之爲脫胎換骨了都不以爲過,她身邊的人都時不時的嘀咕說如果不是這麼多年大家一直沒有分開過,她們都要以爲她是個假的妘州歌了。
五年前來洛邑的時候妘州歌的五官,怎麼說呢,大家都覺得她的五官分開來看都是頂好看的,但是組合在她的臉上卻不知道爲什麼硬生生的變得平淡無奇了起來。但是現在,似乎是這些五官之前那是相互排斥而現在已經相互接納,變得和諧了,讓她的容貌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如果說五年前她剛來洛邑的時候還只是一個看似普通的黃毛丫頭,現在就已經是一名真正的名門貴女了,容貌,氣質都不是一般洛邑貴女能比的,就算姬子臻站在她面前也隱隱的被她壓了下去。以前她五官還沒有張開,這種感覺還明顯,但是現在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來,妘州歌更勝一籌。
姬子臻看到她轉過頭來露出的微微笑容,心裡一窒,眸色閃了閃,眯了眯眼,看似開玩笑的說道:“妘小姐現在是越長越漂亮了,如果妘老爺見到你現在這樣子,只怕都不敢相認呢。”
妘州歌聽了她的話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像是沒有聽出她話裡暗藏着的嘲諷,笑着說道:“姬小姐說得太誇張了,不還是這張臉,有什麼不一樣的。”
姬子臻輕搖着頭輕嘆了一聲說道:“以前我還以爲自己至少在容貌上能壓你一頭,沒想到幾年過去了,你的變化這麼大。”
姬子臻也說不清楚自己心裡到底是什麼想法了。她們兩人都是出生在世族大家,身份上沒有高低之分,可是她是首席巫女,她卻只是一名普通巫女而已,現在連容貌上都沒有什麼太大的差別,她忽然有種錯覺,覺得以後自己只會越來越被妘州歌甩在身後……
“人嘛,總是會變的。”妘州歌看着她有些意味深長的說道。
姬子臻怔了一下也附和着說道:“是啊,人總是會變的。”
就像她,以前總以爲妘州歌對自己的威脅不大,一點也沒有將她放在心上,但是現在,她不這樣想了。
她們兩人年紀相仿,這一年又是要待在寶龍寺,兩人的及笄之禮都只能在寶龍寺舉行,但是妘州歌的及笄之禮不但有權司大人主持,還有寶龍寺的主持在一旁持福祝願,即使沒有家人在,也是無比的風光,受到了足夠的重視。
她的呢?
姬子臻想到自己的及笄禮心裡就忍不住一陣冷笑,這哪裡是什麼及笄禮,同來的巫女之中並不是只有她和妘州歌是今年及笄的,可是卻只有妘州歌有了一個像樣的及笄禮,其餘的人,包括她,都只是舉辦了一個集體的及笄禮,簡單又充滿了敷衍。
她是姬家的大小姐,如果是在洛邑,她的及笄禮會是全洛邑貴女中最盛大,最隆重的,哪怕是妘州歌也比不上。可是現在,女子一生之中唯一的一次及笄之禮,她卻過得如此的簡單敷衍,讓她覺得被深深的羞辱到了。可是她能怎麼辦,在這裡,在巫靈宮,她永遠要低妘州歌一等。
姬子臻有些懷疑自己當初進巫靈宮的決定了。
“妘小姐覺得這場雪還會下多久?”姬子臻站在了妘州歌身邊,望着長廊外飄飛的雪問道。
妘州歌淡淡一笑:“不會太久的,我們很快就會回洛邑了。”
姬子臻眸色閃了閃,淡淡一笑沒有說話,只是望着長廊外的一片白色,兩人之間瀰漫着一股怪異的氣氛,但是誰也沒有出聲打破。
直到朱雀從長廊的另一頭走了過來,看到妘州歌她似乎是鬆了一口氣,說道:“殿下,原來你在這裡。權司大人讓你過去一趟,朱雀找你好一會兒了。”
“師父找我何事?”妘州歌問。
朱雀搖了搖頭道:“這個朱雀就不知道了,殿下還是趕緊過去一趟吧,已經耽誤不少時間了。”
妘州歌想了想,心裡已經大概的想到了師父找她是爲什麼事了。她點了點頭道:“我這就去,多謝朱雀姑姑了。”
朱雀福了福身沒有多說就離開了。
妘州歌望着姬子臻說道:“姬小姐,我就不多待先走一步了,你隨意。”
姬子臻笑了笑沒說話,妘州歌也沒有多說就轉身離開了,她可不管姬子臻會想什麼。
姬子臻目光沉沉的望着妘州歌離開的背影一會兒之後也轉身離開了。
權司大人的廂房裡,權司大人正端坐在炕榻上閉着目,手上結着蓮花印,盤坐着雙腿在打坐,妘州歌進來的時候看到她這樣腳步一頓,有些奇怪,朱雀不是說師父要找她嗎,既然如此怎麼還在打坐?她正猶豫要不要晚點再來,就看見師父睜開眼了。
她上前了幾步,“師父,朱雀姑姑說你找弟子。弟子在院子裡賞雪,所以來遲了。”
權司大人只是淡淡的點了點頭,“坐吧。”
“你也知道一年之期已經到了,要不是這場雪我們早就回洛邑了。”
妘州歌點了點頭,“知道,只是師父對弟子說這些……”想要做什麼?
“你還記得,當初爲師是怎麼說的嗎?”權司大人問道。
妘州歌蹙眉想了想說道:“師父是指來寶龍寺祈福的原因嗎?當初師父說華國可能會有大亂,是師父已經想到了解決的辦法嗎?”
“爲師說了,這禍亂並不能化解,只能儘可能的躲避,回去之後爲師會跟皇上說這件事。而你身爲首席巫女,以後巫靈宮的事你要多多參與,將來巫靈宮還是要靠你支撐的,這次來祈福本來可以由爲師一個人來的,但是爲師還是帶上了你們所有的人,這其中你纔是重要的。爲師希望通過這次祈福,讓你在巫靈宮,在華國站穩腳跟,回去之後爲師會將此次祈福的功勞歸到你身上。”
妘州歌有些愣然,“師父,這是爲什麼?”
“沒有爲什麼,你是首席巫女,理應承擔巫靈宮興衰的重任,爲師讓你過來只是提醒你,這次回去,宮裡的情況只怕要比一年前複雜得多,你要小心應付。”權司大人提醒道。
妘州歌眉頭一皺,心裡有些不太明白。她這一年的時間也收到妘府傳來的信,信上並沒有說洛邑發生過什麼大事啊,那師父這話從何說起?
想了想妘州歌還是點了點頭應道:“弟子知道了。”
師徒兩人沉默了一會兒之後權司大人又突然問道:“你有沒有想過什麼時候出宮?”
妘州歌一怔,沒有一下子明白過來,“出宮?弟子經常出宮啊。”除了今年不是沒隔三個月就出宮一次嗎?師父怎麼問這麼奇怪的問題。
權司大人有些無語的瞥了眼自己這個弟子,有時候聰明得讓人意外,有時候又遲鈍得讓人頭痛。
“爲師是問你離開巫靈宮。你知道巫靈宮的巫女並不用終身待在巫靈宮,到了一定的年份就能離開回到自己府中嫁人,過上正常人的生活,你進巫靈宮也五年了,對以後什麼想法?”
關於這個問題妘州歌覺得更加的奇怪了,這是什麼問題,她有說過要離開巫靈宮嗎?再說了,她現在還年輕着,師父這麼快擔心這些事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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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裡是這麼想的,但是嘴巴上,妘州歌還是老老實實的回答道:“師父,弟子暫時還沒有想過這件事。”
而且當初師父不是問過她這樣的問題了嗎?她記得自己當時也已經正面的回答了,師父怎麼……
妘州歌越發的覺得自己的師父今天的行爲很反常,莫不是洛邑里真的發生了什麼大事?但是她又沒有接到什麼消息,所以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權司大人似乎是看穿了她心裡的想法淡聲說道:“兩年前爲師是問過你這個問題,當時你也回答了,但是那個時候的你還小,現在的你已經是及笄的人了,想法應該也成熟穩重了,所以爲師纔會再問你一次。”
說着說着權司大人輕嘆了一口氣道:“爲師是有意讓你將來繼承權司大人的職位,掌管巫靈宮,但是如果你自己想要回歸普通人的生活,爲師也不會勉強你。畢竟你年紀還小,想要嫁人什麼的也是可以理解的。並非每一個女人都能接受一輩子這樣獨身一人,巫靈宮說得好聽點是地位高一些,說難聽點就跟外面的尼姑庵差不了多少,讓你這樣一個如花般的女子一輩子待在巫靈宮着實是有些殘忍。”
頓了頓權司大人說到了重點上:“況且這事爲師想你應該和你家人商量一下,妘老爺只有你一個嫡女兒,若是你選擇待在巫靈宮,他們應該會很難過。”
如果沒有這句話,妘州歌會很肯定的說自己不會後悔也早就已經想好了,但是說到自己的家人,她就不得不猶豫了。
確實,關於這件事她還沒有跟家裡的人提起過,她們當初會這麼輕鬆沒有負擔的讓她進宮,大概是想着幾年後再出宮也是可以的,哪裡知道她是打着一進宮就不再出來的念頭?如果他們知道,當初只怕是死活都不肯讓自己進宮的。
“這事你要好好的想想,或許你可以找到一個願意等你的男人,等你幾年,你再從巫靈宮出去成親生子。”權司大人似真似假的說道。
妘州歌忍不住瞧了眼坐在炕榻上的師父,有些懷疑是不是被人調包了,不然今天的行爲怎麼如此的奇怪?居然還說出了這種一聽就知道不可能的事,這世間的男子多是寡情薄倖,自私自利之人,哪裡可能爲了一個女人等上幾年的,就算她是妘家家主的嫡女兒也是不可能的。
況且她不願意再將希望寄託在一個男人身上了,靠男人還不如靠自己。
妘州歌慢吞吞的說道:“師父,弟子覺得這是無需考慮了,弟子心裡早就下定決心了,弟子會找機會跟家裡的人說清楚的,他們都是開明的人,只要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他們會理解和接受的。”
權司大人聽到她的話不由得眉頭一皺,眼裡飛快的閃過了一絲奇異的情緒,很快又平靜了下來,說道:“這事你慢慢想,不同急着回答爲師,現在當務之急還是回宮的事,這雪爲師看明天就會停下來了。只要路上的積雪化開我們就能啓程回洛邑了。”
妘州歌看了眼屋子外,點了點頭:“是啊,這雪下不久了。”
果然,第二天雪就停了,再隔了一天,巫靈宮的衆人就啓程往洛邑而去了。
------題外話------
終於寫到及笄了,可以談戀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