妘州歌回宮之後自然是第一時間便到權司大人那裡去請安了。原本這段時間她應該是在巫靈宮裡的,卻因爲自己的私事而留在了宮外,一直到現在才進宮來。外面的人對這件事也不是沒有意見的,從來就沒有這個先例,可是權司大人卻允許自己留在宮外,惹來了很多人的質疑。
這也讓她有些懷疑起了自己先前的想法。
她總覺得將來自己能留在巫靈宮的話是最好不過的選擇了,她也願意一輩子留在巫靈宮。在她的想法認爲裡,她覺得就算家人不支持,但是隻要她花些時間和心思說服他們也不是不可能,就是可能會讓他們對她失望罷了。她留在巫靈宮的話他們還是她的家人,一樣可以見面。
但是現在她有些懷疑了。
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對家人她總是樂意付出的,只要他們讓她覺得值得,前世姚家的人那樣對她,她也一樣盡力的爲他們好,更不用說現在妘家的人對她都是極好的,是真心真意的,她就更加不可能漠視他們了。如果她留在巫靈宮,將來他們誰出了事,她真的能袖手旁觀,站在一個旁觀者的位置上,無動於衷?
不能的,可是她作爲巫靈宮的人,將來要是留在巫靈宮,那是絕對不能再插手家族的事,那是等於和家族斷了聯繫的。
意識到這個問題,她忽然間猶豫了起來,再加上她答應了暖暖要和他試試,先前的那個想法就動搖得更加的厲害了,心裡隱隱的覺得或許這個想法以後就只能偶爾回想一下了。不管是暖暖,還是家人,都不可能讓她選擇留在巫靈宮孤獨的過一輩子的。
權司大人見到妘州歌倒是沒有說什麼,更加沒有責怪她,反而問起了她身子的情況。雖然面上的表情,語氣裡都是淡淡的,但是細心一聽還是能聽出關懷之意的。
妘州歌聽着她的問話忽然間有些好奇,好奇師父這樣的性子是一直都是這樣的還是後來才形成的?想着想着她突然又想起了一件挺久遠之前的事。
那就是兩年多前她利用魏採葭在神殿後殿放了一把火的事,師父當時的反應和態度有些出乎她意料之外,她以爲師父只是會生氣,懲罰一番魏採葭就是了,沒想到師父會大發雷霆的將魏採葭給逐出巫靈宮了。
她總覺得師父會這麼生氣憤怒,不是因爲魏採葭燒了後殿,而是因爲那幅畫。可是她在私底下問了問,卻始終問不到什麼,宮裡的人不管是普通的侍女還是像朱雀姑姑那樣的對師父的事似乎都知之甚少,那幅畫也是一問三不知。至於師父進宮之前的事就更加的不知道了,神秘得很。
師父進宮前的事宮裡的人好像也沒有誰知道的,只是聽說師父進宮前也是一個大家族的小姐,進宮參加巫女的挑選後就留在了宮裡,並且和家族斷絕了來往,一心一意的在巫靈宮裡,盡心盡力的爲了巫靈宮,然後時間就過去這麼多年了。
這話咋一聽好像沒什麼問題,似乎也符合實際的情況,沒有什麼不對勁的。可就是如此,聽起來太過正常了,沒有絲毫的問題才讓人覺得可疑。
按理說一個出身大家族的小姐,年紀輕輕就進了巫靈宮,別不說她爲什麼願意一輩子留在巫靈宮,放棄了嫁人,放棄了正常的後半生,選擇了這樣一條孤獨的路,就說她和她家族的事也有些詭異了。因爲要留在巫靈宮,所以和家族斷絕了關係?好好的,一個女子哪能說和自己的家族斷絕關係就斷絕關係的。
在這個社會上,一個女子的依靠出嫁前就是家族,出嫁後就是丈夫,夫家,一個還沒有出嫁的年輕女子怎麼會說和家族斷絕關係就和家族斷絕了關係,然後這麼多年果真沒有再和家族有過來往。就像她一直都是一個孤兒一樣,這樣不是很奇怪嗎?
所以她覺得師父應該也是一個有故事的人,或許是在師父進宮之前發生了什麼事,促使她做出了改變。
不過她也只是好奇而已,並沒有想要去窺探師父隱私的想法。
“你身上的傷好些了嗎?”權司大人突然問道。
妘州歌迅速的從自己的思緒中回過神來了,淡淡的笑了笑,點着頭說道:“師父,弟子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就是手臂上還有一些疤痕。”
妘州歌的意思其實是說手臂上的疤痕還沒有完全的淡化消失,只要她在堅持用一段時間冰肌玉露丸,相信最後手臂上是絕對不會留下疤痕的。
誰知道聽她的話,權司大人卻是眉心一皺,似乎有些不解,問道:“你不是有了冰肌玉露丸嗎?怎麼還會留下疤痕?”
妘州歌一怔,心裡下意識的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勁,但是嘴上還是回答道:“弟子確實是有冰肌玉露丸,也一直在用,堅持一段時間的話相信不會留下疤痕的。”
權司大人點了點頭道:“嗯,如此就好。若是不夠用就跟師父說,一瓶小小的冰肌玉露丸師父還是能給你的。”
雖然說這東西是很好,也難得,但是對她來說,想要得到還是可以的。
“多謝師父,弟子知道。”
“聽說你和姬家的人把事情鬧到京兆府去了?可有結果了?”權司大人關心的問道。
妘州歌輕輕的搖了搖頭說道:“師父,姬家的人一向自視甚高,囂張跋扈,目中無人,又怎麼可能會給一個小小的妘家小姐低頭?他們說是我那天做了什麼手腳才使得姬夫人神智大亂,錯手傷了我,歸根究底是我的錯,姬夫人也是受害者,他們也想要討回公道。”
聽了妘州歌的話,權司大人冷笑了一聲,眼底飛快的閃過了一抹冷意和嘲諷,面上卻是神色不顯,始終淡淡的,要不是那聲冷笑,都要讓人以爲只是錯覺而已。
“姬家的人一向如此,輪無恥的程度,這些世族大家也就姬家能排得上名了。”
妘州歌聞言看了眼自己的師父,忍不住問道:“師父,弟子看師父似乎也不怎麼喜歡姬家,難道是姬家的人曾經得罪過師父?”
權司大人眸色一閃,扯了扯嘴角說道:“這倒不是。只是姬家的人行事太過囂張,目中無人,加之宮中的蘭貴妃,爲師不喜歡他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不是嗎?”
說完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轉眸望向了坐在她下方的妘州歌問道:“那你呢?爲師看歌兒你對姬家似乎隱隱帶着一絲壓抑的仇恨,這又是爲何?爲師看你似乎並不是因爲妘姬兩家的過往恩怨才如此仇視姬家。”
權司大人看着妘州歌的目光看似平淡,實際卻是打量和考究,還有絲絲試探。
妘州歌鎮定自若的面對着她的打量,笑着說道:“師父,有時候討厭一個人那是沒有原因的。就像姬家的小姐,她也是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就非常的不喜歡我,把我當對手敵人一樣看待。加上我們妘家和姬家一向不和,我喜歡姬家也沒有什麼好奇怪的了。”
權司大人深深的看了一眼面帶笑容的妘州歌,然後笑了笑,極淡,“這倒也是。”
師徒兩心裡都各自有着自己的小九九,大家心知肚明卻都沒有說破,都暗暗猜測對方到底是因爲什麼事才和姬家成了仇敵的,權司大人心裡倒是有個猜測的,只是現在還不能證實罷了。不過沒關係,既然是同一條船上的人,有些小秘密也無大礙。
兩師徒心思各異,沉默了一會兒權司大人才問道:“你這個時候進宮是想要爲師給你出頭嗎?”
妘州歌揚了揚眉笑魘如花,俏皮的說道:“還是師父聰明,一下子就猜到了弟子的心思。弟子無能,不能爲自己討回公道,唯有請師父幫忙了。”
權司大人被她的話給逗樂了,“也就是你好意思說出這樣的話,虧你還是巫靈宮的首席巫女,這點小事都處理不好,白白的讓人欺負了去,丟盡了我巫靈宮的臉面!”
妘州歌也不爭辯,笑着應了她的話,“弟子也知道弟子無能,可是弟子也沒辦法啊,誰讓姬家權大勢大,宮裡又有蘭貴妃坐鎮,現在又是四王爺的親家了。我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姐能怎麼辦,我又不能隨便的利用巫靈宮去作惡,壞了巫靈宮的聲譽。所以還是勞煩師父一次了。”
“行了,別賣乖了。把事情詳細的給爲師說說,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爲師倒是想知道是什麼事讓姬夫人發了瘋似的要殺你。”
巫靈宮不同皇宮,皇宮的話多多少少還有外面的事傳進來,但是巫靈宮的話就難了。巫靈宮宮規嚴格,侍女一律不準碎嘴,八卦宮外的事,特別是皇城外的事,除非是有關民生的大事纔會被傳入巫靈宮,而且也會先過濾再傳到權司大人耳朵裡。所以對這次的事權司大人是有所耳聞,但是具體的卻不知道。
妘州歌不得不又將這件事說了一次,她微微低着頭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說着,沒有注意到權司大人在聽到姚子暇這個名字是面色變了變,眉頭緊緊的皺在了一起,眼底閃過了一抹擔心。但是當妘州歌說完擡眸望向她的時候,她又已經收起了臉上所有的表情,神色如常。
“這樣說來是因爲姬夫人把你看成了那個姚子暇,所以纔要殺了你?這個姚子暇和姬夫人有什麼不同戴天的仇恨嗎?讓姬夫人如此的失去理智,當衆做出了這樣的事。”權司大人問道。
“師父,這個我就不知道了,只是聽人說這個姚子暇好像是姬大人的髮妻,也是現在這個姬夫人的嫡姐姐。情況似乎有些複雜,事情時間也很久了,很多人都不知道這件事。要不是姬夫人把我錯看成姚子暇,我也不知道這個人。”妘州歌搖了搖頭說道。
“姚子暇……”權司大人的目光落在了大殿的前方,有些幽遠了起來,像是在回憶着什麼事情,“我倒是聽說過的,當年這件事鬧得沸沸揚揚的,洛邑到處都在議論這個曾經的姚家嫡小姐和姬夫人,當初有多風光,後來就有多落魄。那樣風華絕代的人就這樣倒在了斷頭臺上,真是令人唏噓不已。”
妘州歌一怔,沒有料到師父居然也知道姚子暇的事。不過等她仔細一想就覺得師父知道也沒有什麼好奇怪的了,那個時候師父已經是巫靈宮的權司大人了吧?她也是傻了,沒想這麼多。
只是聽師父的語氣,對姚子暇好像還挺欣賞?
妘州歌覺得心裡怪怪的。自己就是姚子暇,卻坐在這裡聽另外一個人用一種可惜唏噓的唏噓的語氣說着她的死……真是太怪異了,估計除了她沒誰有這樣的經歷了。
好在她也麻木了,能調整好心態,不然的話還真是容易露出馬腳來。
妘州歌斟酌了一下試探的問道:“師父,當年姚子暇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權司大人收回了視線,瞥了她一眼,意味不明,淡聲說道:“一千個人有一千種說法,相信她的人自然會相信她,不相信她的話說再多也是枉然。不過我倒是對這件事存着懷疑之心的,雖然我沒有見過姚子暇,但是有關她的事卻是聽說過的,那樣品性的一個人按理說應該是不會做出那樣的事情來纔對。只是姬家卻言之鑿鑿,一口咬定了這件事,最後姚子暇的罪定下來這其中也有姬家的一份功勞。”
當初要不是姬家的人主動將所謂的證據送到京兆府,姚家的人也落井下石,姚子暇未必會死。
只是大家卻沒有懷疑姬家的人,畢竟之前姚子暇在姬家的地位大家有目共睹,和姬昊仁也是恩愛有加,誰會相信這件事是姬家陷害的呢?既然不相信是姬家陷害的,那就唯有是姚子暇自己確實做了這樣的事情了。
妘州歌沉默了起來。
確實,如果當初不是姬家,姚子暇就不會落得那樣的一個下場,不過這件事本來就是姬家所爲,他們當然不會對她伸出援手了,還落得了個大義滅親的好評呢。真真是連死都要榨乾姚子暇的最後一分價值。
“你想讓姬夫人付出什麼代價?死那是不可能的了,她畢竟是誥命夫人,而且你現在也安然無事了,想要她爲此付出生命的代價那是不可能的。”權司大人現實的說道。
妘州歌笑了笑,“師父,弟子可不是這麼心狠的人。姬夫人雖然把我當成了別人,差點就殺了我,但最後我只是手臂上受了點傷而已,現在又好了,自然不好讓姬府付出太大的代價。我本來也只是希望姬家的人能給我一個說法,還我一個公道罷了,總不能當什麼事都沒發生啊,是吧,師父?可是誰知道姬家的人……”妘州歌說到最後搖了搖頭。
權司大人似笑非笑的看了眼妘州歌,準確的捕捉到了她眼裡一閃而過的狡黠和姦詐,也不揭穿她,而是點了點頭道:“行了,這件事爲師會爲你討回公道的。我巫靈宮的人還輪不到她一個小小的夫人來欺負!”
妘州歌聽了也不問她準備怎麼做,而是乖巧的,嘴巴甜甜的道:“弟子就知道師父會爲弟子出頭的,師父看起來有些冷漠,可實際上卻是默默關心我們的人。”
“行了吧,別說這麼怪里怪氣的話了,聽得我噁心想犯吐。”權司大人毫不客氣的取笑道。
“師父,你怎麼這樣說弟子,弟子剛纔說的話可都是真心話!”妘州歌覺得自己很冤枉。
權司大人斜睨了她一眼,“行了,沒事就回去休息吧,免得又病了起來,到時候愁懷人。”
“我就說師父是關心我們的,不然我生病,師父怎麼會發愁呢?偏偏師父臉皮子薄還不承認。”
權司大人嘴巴一張,似乎想說什麼反駁的話,但是話到嘴邊不知道爲什麼又咽了回去,只是嫌棄的擺了擺手,“走走走,趕緊走,省得在這裡惹我生氣!”
妘州歌也不再耍嘴皮子功夫了,站了起來福了福身說道:“那弟子就先行告退,不打擾師父休息了。”
“去吧去吧!”
等妘州歌離開之後權司大人看着空蕩蕩的大殿才搖了搖頭說了一句:“都不是省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