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只因人羣讓出的通道里,走來兩位面色凝重的老者。老者身後,跟着三個同樣裝束的雲起書院學子。
幾人匆匆上了樓梯,每一步都千斤重,像是重重踩在人們的心上。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黃思琪,含淚脫口便喊,“曾祖父……”
她心裡難受極了。姐姐當衆讓時安夏出醜,她阻攔無效,毫無辦法。現在看到曾祖父來了,頓時像是看到救星。
來者打頭的正是人人景仰的黃萬千。
他已經不知道怎麼形容現在沮喪的心情。一生中,從未遇到過這樣讓人難堪且痛恨的場景。
時安夏是他認定的師父,更是他黃家上下所有人的師父。
他自己是恨不得早早就行拜師禮,實打實定下這重師徒身份。但拜師非兒戲,更不是口頭上說說而已。
時安夏年紀太小了。正是因爲她年紀小,所以很多人,包括他們黃家也有人生出輕視之心。
覺得一個未及笄的姑娘怎當得起他這名震北翼的大儒的師父?怎當得起名門黃家的師父?
可這些人不知道的是,以時安夏的資歷的確當不起北翼大儒的師父,但她那手“和書”字體卻當得起。
黃萬千隱退多年,早在當今明德帝需要啓蒙恩師時,他就拒絕先帝的好意不再進宮授業。
原因很簡單,他要將“和書”字體發揚光大。就算尋不到先祖的孤本,他也一定要苦心鑽研出“和書”字體的精髓所在。
他們黃家上上下下告別仕途多年,也都是在他的引導下挖掘“和書”字體的魂。
但,幾十年如一日,黃萬千並沒有真正捕捉到“和書”字體的神魂,反而越走越偏。
直到時安夏出現,他才認識到“和書”字體到底美在哪裡,魂在哪裡。
其實僅僅是這一點,也不足以讓他產生要拜入時安夏名下的想法。而是在他研讀過孤本後,方覺時安夏已經在這孤本的基礎上發展出新的精髓和神魂。
這是一種玄之又玄的感覺。怎麼說呢,就是時安夏完全可以脫離“和書”字體重新開山立派了。
“和書”字體只是個底子,而時安夏在此基礎上,已經生根發芽成了別的更高級的字體。
是他貪心,想要留住先祖的心血,所以才腆着老臉去求時安夏收徒。
如此一來,“和書”字體將永遠是黃家的“和書”字體。
那會時安夏是怎麼做的?她並未因他是九十幾歲的名家大儒而惶恐不安,而是雲淡風輕答應了。
這說明什麼?說明時安夏心裡非常清楚自己寫的那手字達到了一個怎樣的水準,足以做他師父而不用自謙。
但她卻用了四個字:“願不辱命”。這姑娘是何等自負,又何等謙虛!
可自己的曾孫女到底在幹什麼!
就在衆人的錯愕中,黃萬千向着時安夏深深一揖,“師父且稍等片刻,待徒弟瞭解一下前因後果。”
他聲音洪亮,字正腔圓,沒有半點含糊其詞。
人羣安靜得震耳欲聾!
就是那種所有人內心都炸鍋了,但面上卻沒有誰敢竊竊私語議論半句。
唯有黃思凝搖搖欲墜,明顯是受了天大的打擊,“曾,曾祖父,您,您在說些什麼?”她指着時安夏,“您,您叫她師……師父?”
黃萬千沒理她,只是把視線投向黃思琪,“琪丫頭,你來說。我要聽今日發生之事的全部過程。”
黃思琪到底只是個沒及笄的孩子,如此大的壓力下,沒繃住,哇的一聲哭起來。
倒是這會子站出來個人,正是吊兒郎當的霍十五。他可是全程看戲看到現在,“黃老夫子,我來說!”
他指着黃思凝,開始覆盤剛纔發生的事,“她一來就跟這個妹妹說上次沒有分出勝負,要求再比試。這個妹妹沒理她,然後她就癲了,說你們黃家不輕易收徒,勸這個妹妹死了心。還說您是塊金字招牌,誰都想借來用。又說雲起書院得了好處,吃相太難看……最後還逼着這個妹妹當衆承諾不拜您爲師……“
霍十五口才很好,不止把幾個人的對話講得清清楚楚,連時婉晴落井下石講出來的那些詆譭的骯髒話,都一字不落複述一遍。
時婉晴頭痛欲裂,猛然想起那晚確實是黃老夫子親口說要拜時安夏爲師,她怎麼就全忘了?
當時她全程在場,親眼見證。可剛纔怎麼就鬼迷心竅,跟黃老夫子的曾孫女一樣認爲時安夏想拜黃老夫子爲師呢?
她知道站錯了陣營,無意間把黃老夫子得罪得更狠了,進退兩難間,只恨腳下沒個地洞可以鑽進去。
霍十五天生就喜歡湊熱鬧,如今自己身處熱鬧中心,可不得多蹦躂幾下嘛,“哎哎哎,黃老夫子,您曾孫女兒還說,您身體不好一腳都踏進棺材了,且眼花耳聾,被人用什麼孤本騙了,纔會覺得時姑娘寫得一手好字。”
黃思凝快氣瘋了。從哪冒出來這麼條瘋狗啊啊啊啊!逮着她就咬!使勁咬!不鬆口!
她心裡暴跳如雷,面上卻只能咬緊銀牙,怒目而視。
馮免更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總覺得他十五哥講得過於正經,沒達到黃老夫子要求,便學着黃思凝的樣子和腔調道,“你敢不敢有志氣,說一句不拜我曾祖父爲師?”
然後又學着時安夏風輕雲淡一笑,端莊又板正的模樣,“好啊!我不拜你曾祖父爲師。”
學完,他還擡頭問兩位正主,“像不像?”
黃思凝想殺人:“!!!”
滾!有多遠滾多遠!
時安夏也沒說話,但朝他微微翹起了嘴角。
只那輕輕一笑,便讓所有看到她笑的人,心裡無端生出千朵萬朵花兒綻開的美景來。
春風十里,草長鶯飛。那身着男裝的小姑娘怎的笑起來這麼美?
唯有黃思凝和時婉晴恨得咬牙切齒。
賤人!這就是個賤人啊!大庭廣衆之下就和男子眉來眼去,果然是個上不得檯面的賤人!
無論現場的人們心裡想什麼,都不耽誤黃萬千瞭解前因後果,來龍去脈。
他已經憤怒到了極點。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他的家人竟然這麼傷害一個小姑娘,傷害他黃家的恩人。
越是憤怒,越是冷靜。
他朝着黃思凝冷冷命令,“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