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巧,於素君也在瞧時安心。
見女兒瞧過來,於素君彎起眉眼,軟軟一笑,絲毫沒察覺出女兒的異樣。
她嫁給時成逸的時候,時安心才六歲。
孩子敏感,膽小,卻也容易親近。
最初,她是覺得缺了母親的孩子可憐,才盡力對時安心好。她自己也是個沒有母親的人,知道那種孤獨和無助。
後來兩人熟悉了,時安心依賴她,她也喜歡這個不是親生的女兒。
就算後來她有了自己的兒女,可第一次被喚作“母親”的那種激動這一生都無法忘懷。
她對時安心是有着特殊情感在裡面的,絕不能完全用簡單的母女情誼來概括。甚至有時她覺得,讓時安心過得順遂,也就是讓另一個自己過得順遂。
今夜,於素君莫名覺得人生完整。兒女在旁,最好的手帕交也在身邊。
唐楚君正在跟她說起傅傳意將軍的兒子傅青松,如今駐守漠河,年少有爲,不失爲一門好親事。
再加上傅將軍在外名聲極好,傅將軍的髮妻也是女中豪傑。這樣的人品家世,對於時安心來說,真是無比般配。
於素君想了想,“聽姐姐這一說,倒真是門好親事。不過,我是不捨得把安心嫁去那麼遠的地方。再說,武將……到底沒有文臣穩妥。”
唐楚君聽出了對方的遲疑,點頭道,“那就再看看。你這繼母不好當,女兒嫁對了人還好,嫁不好,別人得怪你存有私心不好好挑人。”
於素君悠悠嘆口氣,“可說呢。我這整整挑了三年,愣沒找到穩妥人選,看誰都覺得不合適。門楣低了,怕委屈了心兒;門楣高了,又擔心她受委屈。遇到個不好的婆婆,搓磨死人。”
唐楚君纖手一指於素君的眉心,“你自個兒還是孩子呢!”
於素君臉紅了紅,“也就楚君姐姐當我是孩子慣着,小時候你就護我,如今還是護我。”
想起以前曾是少女的時候,她爹見護國公府嫡長女喜歡跟她玩,便叮囑她找機會多親近。
她便是爲了能在爹爹跟前得臉,經常給唐楚君當跟班。
果然她爹對她重視多了,經常能有個好臉色。
後來和唐楚君相處久了,她真心喜歡這個姐姐。
事關唐楚君名節或者於唐楚君不利的事,她隻字不提,從不往外亂說。
她也是把唐楚君當成了最親近的人……包括,唐楚君喜歡的人,她也喜歡。
所以於素君後來被繼母逼着嫁給一個六品官員做繼室的時候,她主動去找了時成逸,說自己願意做他的妾。
只是沒想到,時成逸願意娶她爲妻。
新婚之夜,她問時成逸,是因爲楚君姐姐,才願意娶她的嗎?
時成逸當時說,以後再不要說這樣的話,有損二弟妹的名節。
她便知,這個話題是他們夫妻間的禁忌。
但無論如何,於素君是感恩的,“我是個沒大志向的人,只想着把幾個孩子都安安穩穩送出去,成家,立業,各自嫁得好夫家,我也就不求別的了。其實我倒不在乎別人說什麼,只是心疼心兒從小沒娘,跟我一樣。就想着,別叫她受我受過的苦。”
都是淋過雨的人,才懂得爲別人撐傘的珍貴。
當初唐楚君願意帶着她,也是因爲曾淋過雨,便心疼她啊。
這會子唐楚君拍拍她的手背,安慰着,“都過去了。你現在是侯府的當家主母,你嫡母想來也不敢再給你氣受。少不得她還要借你的光。”
“都是楚君姐姐憐惜我,其實我真沒能力管下這麼大個家。”於素君非常清楚自己有幾斤幾兩。
唐楚君笑笑,“能有多難。上面已經沒有婆母給你立規矩,大哥後宅也沒有亂七八糟的人,幾個兒女都聽話,不像我……”
聊到這個,於素君無言以對。
怎麼說?二房後宅那麼多女人,換作誰,誰不糟心?
彼時,紅鵲被人叫走了,說是後門有人找。
這深更半夜的除夕,外邊下着大雪,會是誰有急事?
她來到後門一瞧,驚訝得很,“爹,娘,你們怎麼來了?我前兒不是捎信兒回去說了,我要初六以後才能回家麼?”
“丫兒啊,爹孃想你了唄。”她娘笑眯眯走近,看了看紅鵲越長越水靈的臉蛋兒,心裡有些後悔。
要不是當時急着用錢,怎肯簽了賣身契?
若是再留個一兩年,把她嫁給有錢人家做妾,哪才只七兩銀子?
就她女兒這樣貌,這身條兒,就是賣進青樓也是一大筆銀子啊。
她娘是越看越喜歡自家閨女,臉上堆滿笑,“對了,主家今年發了多少紅包啊,給娘說說?你哥哥相了個姑娘,馬上要過禮了,正需要銀子呢。”
紅鵲正想說“十兩”,腦子裡莫名閃過早前姑娘說的話。
姑娘說,升爲一等丫頭不能跟爹孃說,那十兩銀子的事兒自然也不能說了。
然後又想到姑娘叫她裝病,便愁眉苦臉起來,“爹,娘,我有個事,有個事要跟你們說來着。”
“啥事?”她爹感覺不妙,嗓門一下子大了不少。
紅鵲扁了扁嘴,說,“這個月,女兒已經暈了五次。大夫說是心疾,需要很多銀子才能治好。主家……主家說,可能要把我退了,還要找你們要回賣身的銀子。”
她娘怔愣一瞬,頓時暴跳如雷,“賣都賣了,哪裡有要回銀子的道理!她爹,走,走走走!咱回家了!”
紅鵲急得拉住她孃的衣袖,“爹!娘!別走!就算你們不退我的賣身錢,那也得拿錢給我治心疾啊!”
“沒錢!沒錢沒錢!”紅鵲的爹孃甩開她手,不耐煩地回過頭吼道,“初六我們要去你舅舅家走親,你不要回來了,家裡沒人。”
紅鵲原本是演的,可現在已是淚流滿面,“你們不管我,我會……死的……會死的啊!爹!娘!”
她緩緩滑跪在雪地裡傷心哭泣。知道爹孃無情,可真正經歷的時候,還是很絕望。
黑夜中,只剩寒風飛雪。
她的爹孃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驀然,頭頂風停雪歇。
她仰起滿是淚水的臉兒,看見一柄紅綢傘將她的腦袋護得嚴嚴實實。
“姑娘,南雁姐姐。”她鼻子一酸,狠狠一把抱住姑娘的腿,哇哇大哭,“我爹我娘……真的不要我了……”
時安夏擡手摸了摸她的腦袋,低低的聲音在風雪夜裡帶着溫暖的蠱惑,“傻姑娘,不是早就告訴過你嗎,以後我在哪,你家就在哪。別哭了,那個家不要也罷。”
紅鵲哭得更兇了,淚水嘩嘩流,“嗚嗚,姑娘……嗚嗚嗚嗚,奴婢以後生是姑娘的人,死是姑娘的鬼。”
“好。”時安夏笑着拉她起來,“小鬼兒,走,回家去。”
紅鵲那顆心被她家姑娘哄化了,又讓她想起了奶奶。
她便想,若是哪一日,姑娘要她的命,她也是願意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