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寧宮,婉雨閣。
瑾悠憑窗而立,婉雨閣,之所以成爲婉雨閣,是因爲其有着一處琉璃半開的暖閣,下雨的時候,雨滴落在琉璃之上,清脆悅耳,分外好聽……
瑾悠從來都是喜歡雨的,彷彿只有雨天,能夠瀰漫自己心內的漫漫思緒。
蔣嬤嬤看着瑾悠這般模樣,輕輕的嘆息了一口氣,從箱籠中拿了一件珍珠粉色的披風,上面繡着水雲暗紋,乃是瑾悠最喜歡的花樣。
蔣嬤嬤伸手,溫柔而慈愛的將披風安置到瑾悠的身上,溫聲說道:“知道縣主愛雨,可是更應該愛惜身子,您已經在窗口站了半個時辰了,這麼吹着風,身子受不住。”
瑾悠慢慢的迴轉過頭,接過素心遞過來的一盞香茗,觸手溫暖,原來,她站了這半個時辰,手已經冰涼了。
瑾悠沒有喝了茶,反而是雙手攏着暖手,看向窗外的景緻道:“春雨貴如油,這樣的天氣,最適合去郊外的,空氣裡,都是泥土的芬芳,不像現在,宮裡處處都打掃的乾乾淨淨的,便是想要聞到雨後的清冽之氣,也是難的。”
蔣嬤嬤看着瑾悠的背影,纖長柔弱,拖曳於地的艾綠色荼白芙蓉花裙襬,彷彿將孤寂一點點滲透進去,讓瑾悠怎麼也從中掙脫不出來。
蔣嬤嬤等人都瞭解瑾悠的心思,她們也不願意相信,董珺昊就這樣放棄了自家縣主。
蔣嬤嬤微微嘆息,“縣主,好事多磨,左不過縣主與董爺都要守孝三年,等過了這三年,再議婚事也不晚,想來董爺是與莊郡王爺情意深厚,纔會這般一蹶不振……”
瑾悠的脣角牽強出一抹笑意,她不願意旁人擔憂,但是很多事情,不是她自己能控制的住的,強顏歡笑一日兩日可以,若是天長日久,她很難做到。
瑾悠對着窗外,閉上雙眸,輕輕的吸了一口氣,雨中的空氣,帶着花瓣的清香,沁人心脾。
桂媽媽就是在這樣的靜謐中,跑了進來的,桂媽媽一向是個爽利人,但是在宮中奔跑,還是第一次……
蔣嬤嬤等人立刻警鈴大作,不知道到底出了什麼大事,能讓桂媽媽這般失態。
瑾悠也轉過頭來,正正的對上桂媽媽一張大大的笑臉,從莊郡王府出事之後,已經兩個月了,兩個月裡,瑾悠的婉雨閣都如罩陰雲,難得有人會露出笑容,桂媽媽今個兒,當真是有些奇怪的。
桂媽媽顧不得行禮,直直的奔到瑾悠跟前,“縣主,縣主,董爺出府了,董爺出府了!”
桂媽媽因爲欣喜,而有些尖利的聲音,劃破婉雨閣,讓瑾悠微微一怔,一時沒有緩過神來,還是蔣嬤嬤在一旁急急的問道:“董爺出府了?去了哪裡?可說要尋咱們縣主來?”
桂媽媽笑呵呵的說道:“董爺出了府,先是去了勇郡王府,這會兒跟大將軍一起在乾清宮呢,但是奴婢剛剛得了消息,說是董爺奔着坤寧宮來了。”
蔣嬤嬤聽了這話,便對桂媽媽有些怨怪,“不是一早就說過了,仔細盯着文昌侯府些,一旦董爺出了外書房,便要給縣主遞了消息,聽你所言,董爺又是出府,又是去勇郡王府,又是去乾清宮的,可不是一時半會兒的功夫了,竟然到了這個時候,才知道董爺來了,真真是的。”
桂媽媽心裡高興,倒也沒理會蔣嬤嬤的怨怪,畢竟誰都是爲了瑾悠好,董珺昊如今能入宮,還奔着瑾悠而來,這是一樁大喜事。
蔣嬤嬤也反應過來,看向身後的素心,素雲和明心三個,急急的說道:“還愣着做什麼?還不趕緊着,給縣主更衣梳洗?縣主與董大人好一陣子沒有見了,難道你們要讓董大人瞧見咱們縣主羸弱憔悴的?”
素心幾人這才反應過來,急急的就要去給瑾悠尋了衣衫等物,瑾悠見着她們着急忙慌的樣子,半晌沒有緩過神來,愣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董珺昊總算是肯出門了,卻是有些奇怪……
奇怪在他先去尋了納蘭墨塵,又去尋了皇上,且從乾清宮出來,纔到了她這裡,更重要的是,他在乾清宮之前的行蹤是無人得知的,便是她一直着人在文昌侯府那裡守着,也沒能得了消息。
瑾悠原本剛剛舒展的眉頭,又輕輕的攏了起來,蛾眉輕蹙,總覺得,事情沒有那樣的簡單,董珺昊……到底是經歷了什麼樣的事情?
瑾悠不相信,董珺昊僅僅因爲莊郡王爺的死,就兩個月閉門不出……
還沒等到衆人收拾利索,素心剛剛捧了一件柔粉色繡桃花的銀絲滾邊斜襟褙子,就聽得有小內監傳喚,董珺昊到了。
素心與桂媽媽等人沒有想到,董珺昊竟然會到的這樣的快,微微有些錯愕,她們還沒有幫着瑾悠做準備,但是這也代表着,在董珺昊的心中,瑾悠依舊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所以纔會這樣急急趕過來!
婉雨閣上下的奴婢和內監們,都是面上帶笑的,她們的主子,終於柳暗花明了,終於不用再陰鬱下去了,沒什麼比這個更好的了。
時隔兩個月,能再次見到董珺昊,瑾悠的心中,也是帶着欣喜的,只是這樣的欣喜,被小心翼翼的包裹着,因爲瑾悠不確定,不確定董珺昊的到來,是來與她重續前緣,還是來斬斷情絲的……
當董珺昊站到瑾悠面前的時候,瑾悠就那樣憑窗而立,仔細瞧着他,二個月的功夫,他清瘦了許多,原本微微圓潤的下巴,變得尖刻,原本就棱角分明的臉,如今更顯得猶如刀刻一般。
瑾悠對上董珺昊的眼眸,那原本如墨玉一般的雙眸,變了模樣,似是一潭幽深的湖水,深不見底,見不到一抹波瀾,好在,那雙眸子,對上瑾悠的時候,起了一絲漣漪……
桂媽媽等人很自覺的退了下去,爲二人留下一個靜謐的空間……
瑾悠就那樣瞧着董珺昊,等着他的話……
董珺昊在瑾悠那樣倔強而清澈的眼眸中,漸漸的柔軟了些,但是卻難掩他周身的一層寒氣。
“我要離開京城三年……”董珺昊終於開了口,一開口,便直奔主題。
瑾悠看向他的目光依舊平和,“然後呢?”
瑾悠在出大牢的時候,曾經與董珺昊說過,不希望他再離開京城,若是當真要離開京城,她希望,她可以陪着董珺昊一起去邊關……可這會兒,董珺昊說出這樣的話來,瑾悠心裡不確定,董珺昊到底是不是想要將她一個人丟在這裡。
董珺昊在瑾悠的眼神中,微微側開了頭,避開了她清澈的眸子,“我……不能帶你去。”
瑾悠微微一愣,一時沒有說話,過了半盞茶的功夫,等着董珺昊又要張口的時候,瑾悠卻是突然莞爾笑道:“那我等你!”
瑾悠在董珺昊張口之前,生生截斷了他的話,她是有些害怕的,害怕董珺昊會與她說出,讓她不必再等着他的話……
董珺昊看着瑾悠的倔強神色,微微張口,“也許我不會再回來……”
瑾悠突然間,目光灼灼的盯着董珺昊,“你是不想回來,還是不能回來?”
董珺昊詫異的看向瑾悠,不知道瑾悠怎麼會問出這樣的話來,可是瑾悠卻是不肯放過董珺昊的一舉一動,堅定的一字一句的重複問道:“你是不想回來,還是不能回來?回答我!”
董珺昊薄薄的脣,微微抿着,竟是硬生生的,可以看到他眼底的幾許溼潤,不過轉瞬間,便消失不見,卻是如實答道:“是不能,若是可以,便算是爬,我也定然會爬回來!”
董珺昊的話中,突然帶了堅毅,他望向瑾悠的神色中,帶了堅定不移!
瑾悠長長的出了一口氣,眼淚隨着董珺昊這句話滾落,卻是仍倔強的說道:“那就是三年,三年之後,你我除孝,若是你不回來……”
瑾悠微微一頓,看向董珺昊道:“我便嫁人!是嫁給納蘭墨塵,做深宮中的一個金絲雀也好,是嫁給旁的世家大族,做一個平庸的後宅婦人,不斷的與妾室勾心鬥角也罷!總之,三年之後,我不會留在這宮中,空享榮華。”
瑾悠在逼着董珺昊,她要告訴董珺昊,他可以離開三年,他可以在三年中,遇到不能回來的事情,或是死了,或是傷了,但是隻要董珺昊不能保護好自己,不能好好的活着回來,她的後半生,都會生生的承受折磨……
董珺昊見到瑾悠堅定的模樣,白皙的手指,微微摳住小几子的一角,指甲都有些陷入其中,董珺昊瞭解瑾悠,瑾悠是再逼着他,逼着他承諾,他會好好的回來,他在三年之後,會好好的迎娶她,成爲皇上御賜宅院的女主人……
可是董珺昊知道自己不能,即便是當真能回來,他怕是再也不會住到那宅院中……
可面對那樣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的瑾悠,董珺昊……
“瑾悠,我要與你說一些事情,希望你能承受的住……”董珺昊輕聲張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