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五月初十,陽光溫煦,楊柳依依,孫嘉怡出嫁了。
勇郡王府的喜房內,孫嘉怡斜睨了瑾悠一眼道:“我這身上的花樣,就那樣別緻?別緻的你都盯着這嫁衣,盯了小半個時辰了!”
瑾悠原是在想事兒,一時出了神,竟是沒有注意到這個,連連笑着遮掩道:“可不就是別緻?你這嫁衣可是內務府定製了的,皇后娘娘親自瞧過,改過四五次的,自然是不一樣的。”
孫嘉怡聞聽此言,輕輕一笑,挑眉問道:“怎麼着?你這是吃醋了不成?只許皇后娘娘待你一個人好?便不許皇后娘娘心疼我?”
武博候世子妃澹臺莉瞪了兩人一眼道:“就沒有見過你們兩個這樣的,在喜房裡,還能吵鬧起來。”
孫嘉怡掃了澹臺莉一眼,嬌聲說道:“可不是,比不得你,你大婚那日,還能將武博候世子攆了出去,留下你三妹妹說話,還是勸你三妹妹與旁人散了的,那也是絕無僅有的。”
孫嘉柳在一旁忙前忙後的,一會兒是遞了茶點,一會兒是遞了帕子,才坐下,歇息了一會兒,就聽得這幾個人在說嘴。
孫嘉柳嘟着圓圓的娃娃臉,看向孫嘉怡問道:“大姐姐,你是不是很緊張?你平日裡,並不是這樣逞口舌之快的,母親說,大婚這一日,女子若是緊張,就會表現的如平日裡不一樣,是不是就是大姐姐現在這樣?”
三人聞聽此言,瑾悠與澹臺莉一個忍不住,“噗嗤”一笑,孫嘉怡怨怪的瞪了孫嘉柳一眼,卻是沒有說些什麼,她確實是有些緊張的。
澹臺莉覺得好笑,手中的茶盞都有些拿不住,竟是灑了些茶湯在裙襬上,指着孫嘉柳便道:“你可真真是個拆臺的,我們心裡都明白着呢,只是不說出來罷了,偏你這個做妹子的,這麼不管不顧的。”
孫嘉柳吐了吐舌頭,扭身吩咐丫鬟,帶着澹臺莉去換衣裳,又想着這裡是勇郡王府,怕有什麼不妥當的,便乾脆帶着澹臺莉去了後堂去換。
喜房裡,一時只剩下瑾悠與孫嘉怡兩個,瑾悠輕輕的拉着孫嘉怡的手道:“你且好好的,我瞧着大將軍是個不錯的人,雖然是側妃,但是到底你是第一個嫁過來的,大將軍不會虧待了你,最重要的是,若是你能第一個生下孩子來,那就更是不一樣了。”
瑾悠說的意味深長,孫嘉怡不過略略思量,便明白其中的道理了。
納蘭墨塵早晚是要做了那個位置的,若是她能誕下納蘭墨塵的第一個孩子,那這個孩子就是長子,即便未來的皇后,是比孫嘉怡身份尊貴的,也到底越不過這個長字去。
瑾悠又細細叮囑說道:“皇后娘娘是個護短的,只要你能讓皇后娘娘從心底裡承認了你,她便會一直護着你,斷然不會讓人欺負了你去,且你是大將軍未成名之前,便跟着大將軍的,皇后娘娘定然會待你不同一些。”
“你且瞧着我如今,便能明白了,一旦得了皇后娘娘的心,便是你鬧出大天去,皇后娘娘也在前頭給你頂着呢。”瑾悠頓了頓道:“但是皇后娘娘在宮中多年,事情也瞧得明白,是不喜歡那些個彎彎繞繞的。”
“只要你一門心思,真心的孝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心裡定然是明白的,也不必去討好諂媚了去,反倒落了個刻意。”瑾悠生怕孫嘉怡走了彎路,少不得一一叮囑了去。
畢竟孫嘉怡如今的身份不一般了,成爲了皇后娘娘的兒媳婦,跟是一個沒落侯府的縣主,是完全不一樣的,皇后娘娘從開始看她,就用了苛刻的標準了,跟她是不一樣的。
孫嘉怡聽着瑾悠絮絮叨叨的說了這半日的功夫,忍不住輕輕一笑道:“有你在皇后娘娘面前幫我說着好話,我還有什麼可怕的?”
瑾悠道:“到底我與你是不一樣的,我就是個從四品的文官之女,當初若不是那麼多的巧合在一處,皇后娘娘也不可能將我召進宮裡去。”
“我原本就是個小門小戶的出身,皇后娘娘便是有些地方瞧不上我,也不會多追究了去,大不了,就是讓醉竹姑姑提點提點罷了。”
“你哪裡能與我一樣,你如今是皇后娘娘的兒媳婦,未來的皇妃,更說不得,是未來的太子生母,皇后娘娘定然是要對你嚴加要求的。”
“行了行了。”孫嘉怡打斷了瑾悠的話,道:“我自己心裡明白的,哪裡就那樣蠢笨,什麼都瞧不出來了?”
“先前皇后娘娘可是說過的,我與你是手帕交,自然是不會差了的!”孫嘉怡輕聲說着。
瑾悠見孫嘉怡急急的解釋着,實在是忍不住,“噗嗤”一笑道:“好了,我還不知道你嘛?平日裡多沉靜端莊的一個人,今個兒也不是怎麼的了,與我們鬥嘴不說,還要想了這些個彎彎繞繞,我都替你累得慌。”
孫嘉怡微微垂下頭去,雙環結髮髻上的足金鳳頭銜珠釵,輕輕的在額間搖晃着,上頭那一粒水滴形的紅瑪瑙墜子,在燭光下閃耀着奪人的光芒。
“我也不知道我這是怎麼了?我原本就想過的,左不過是嫁人,我與你不一樣,我這樣的身份,從出生被封爲縣主的那一刻起,就註定了,我的婚事是由不得永樂侯府自己做主的。”
“其實能得了大將軍這門婚事,已經是很不錯的了,這是皇后娘娘在擡舉永樂侯府,我不能不識好歹,可是……”
“可是真真到了這一日,我又覺得很惶恐,我不知道,不知道前面的路,到底是個什麼樣子!若是嫁給尋常人家,也左不過就是個鬥字罷了,可進了勇郡王府的門,未來的路,是完全不同的,我便有些慌了……”
孫嘉怡皺着眉,不知道該怎麼表達自己的情緒,語無倫次的說了半晌,看向瑾悠道:“你能明白嗎?”
瑾悠笑了笑,一時沒有多言,反而是輕輕的拉了拉孫嘉怡,與她輕輕擁抱,隨後直起身來,輕言細語的說道:“嘉怡,我明白,其實,你是覺得害怕,你平日裡的自信去哪裡了?誰說你永樂侯府的出身,就配不得大將軍了?”
孫嘉怡一時微微一怔,她一直沒有說出口的話,倒是被瑾悠一下子點了出來,她可不就是這樣想的嗎?她一個永樂侯府的出身,怎麼能成爲皇妃,怎麼能生下皇上的長子,甚至於將來成爲太子的生母……
她是害怕了,是茫然了,是……自卑了……
“你啊……”瑾悠輕輕嘆息,柔聲說道:“你怎麼不想想我的身份?我的身份若是成爲了大將軍的正妃,會是個什麼樣的境地?皇后娘娘既然曾經有過這樣的想法,就不會真正在意了你的身份。”
“這可真真是不像我平日裡認識的你。”瑾悠輕聲嬌嗔說道:“那正月十五那日,是誰那般厲害,將那些個世家小姐們,盡數都攆走了去的?這會兒你的身份擺正了,你倒是又打起退堂鼓來了。”
孫嘉怡細細思量瑾悠這話,慢慢的恢復了往日的神情,納蘭墨塵選擇她爲側妃,自然也是爲了擋一部分世家小姐的,但也會籠絡一部分世家千金,進而影響一個府邸的態度。
瑾悠說的對,她如今可是沒有時間在這裡傷春悲秋了去,前頭有那麼多的事情等着她,永樂侯府與她的未來孩兒都還等着她去建造了未來,她怎麼能躊躇了腳步。
孫嘉柳帶着澹臺莉換了衣衫回來,笑着說道:“我們還以爲,回來的時候,大將軍定然是已經回來了,卻沒有想到,還是姐姐在獨守空閨!”
澹臺莉作勢打了孫嘉柳一下,薄斥道:“這豈是你一個未出閣的小小姐說出來的話。”
瑾悠也有些奇怪,論理,納蘭墨塵應該回來了,便是敬酒,有皇上與皇后娘娘在外頭,又有四皇子豪氣的護着,也不該耽擱到這個時候。
孫嘉怡緩過心神,輕聲喚道:“誰在外頭伺候着?”
有兩個身穿粉色比甲的小丫頭走了進來,跪地福身道:“回側妃娘娘的話,奴婢藍櫻,奴婢藍羽,給娘娘請安。”
孫嘉怡端莊的坐在架子牀邊,溫聲說道:“去瞧瞧,大將軍怎麼還不回來?莫不是吃醉了酒?在二門處守着,那些個小廝們,是不方便進來的。”
那個喚作藍櫻的往前跪行了一步道:“回側妃娘娘的話,方纔奴婢已經去二門處問過了,前頭的小廝說,今日來了爲寧朝的郡王來賀喜,所以大將軍一時還脫不得身。”
聽到寧朝兩個字,瑾悠突然身子一震,竟然是寧朝來了人嗎?董珺昊纔去了邊關兩個月,寧朝就有人來了大理,當真是巧合嗎?
瑾悠只覺得自己有些興奮起來,她等了許久,甚至以爲,董珺昊臨走之前,是猜測錯了的,可今日,她終於等到了寧朝的這位貴客。
瑾悠緩慢的站起身來,無聲微笑,呵,總算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