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很快就到了榮禧堂用作飯廳的暖閣。
廖嬤嬤早已經帶着人,將裡面原本顧老夫人用膳的小圓桌換成了紅漆楠木鑲金雕花的大圓桌,數張座椅擺放整齊;桌上八冷八熱十六道大菜,此刻正散發着誘人的香味。
“不知曉你們會來,所以是臨時讓廚房準備的,若不合胃口,可別嫌棄我這做姐姐的招待不週。”顧老夫人坐在上位,語氣卻是帶着驕傲。
這次柳姨娘倒是極自覺的坐到了顧瑾汐的下手。
柳老夫人面色微變,深吸口氣,“老姐姐客氣了。”
“來嚐嚐,這道涼拌山藥可最是爽口的。”顧老夫人夾了塊山藥,自己吃得興起。
柳老夫人與徐氏聞着也只覺得有些餓了,她們早上用完膳時,就從安伯候府出來,可因爲下雨路滑,馬車又臨時出了點岔子,直到巳時方纔上門,讓外人瞧着倒像是刻意掐着飯點來的了。
“這烏骨雞蹲山菇是我特地吩咐廚房給你燉的,蘇怡你多喝些,對孩子也好。”
顧老夫人瞧着那冒着熱氣的湯,淡淡道。
蘇怡頓時只覺得心裡暖暖的,“多謝母親。”
“奴婢給您盛湯。”蘇嬤嬤立刻取了小碗動作。
瞧着蘇怡端着小碗,小口小口喝着的動作,旁邊的柳姨娘竟是連眼睛都不眨一下,直到蘇怡喝完一碗之後,她眼底越發的晶亮,帶着濃濃的快慰,竟是將所有的欣喜都表現在臉上。心裡更是叫囂着,那眼神像是恨不能在蘇怡身上戳出幾個洞來般。
“蘇蘇!”
蘇怡放發下筷子,猛然耳畔響起一道清朗的男音,衆人轉頭卻是顧淮與顧子騫。
顧老夫人雙眼微微眯着,“你們怎麼回來了,可用過膳了,我們也纔剛開始沒有就坐下將就着用些吧。”
“也好。”顧淮點點頭。
柳姨娘卻是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上,看着顧淮,到底對他還是有感情的,“表哥,怎麼沒有留在外頭應酬?”
嗓音不是平時的清脆,反而帶着點點啞色,似是非常的緊張。
“柳姨娘這話問的稀奇,我爹在哪裡用膳,難道還要給你彙報不成?”顧子騫雙眼微微眯着,接到自家寶貝妹妹遞過來的眼色,雖疑惑卻順着她的意思,“我已經用過了,在花廳等着你們。”
顧淮微微頷首,“如此也好。”
說話間,廖嬤嬤已經着人在蘇怡與顧老夫人之間加了椅子又添了碗筷。
“行了,吃飯。”
顧老夫人暗惱,對顧子騫不給面子非常的惱火,連帶着對蘇怡也很是不滿。
衆人再也無話。
只顧淮偶爾體貼地給蘇怡夾菜,廖嬤嬤瞧着蘇怡用飯用得極少,便又說了兩次,顧老夫人特地吩咐廚房給蘇怡燉的烏骨雞蹲山菇湯。
蘇怡本不想喝,可顧淮聽了卻不顧蘇怡的想法,連着給她添了兩碗;蘇怡只能強忍着反胃的油腥味喝下去。
直到午膳結束。
“時辰不早了,還是將事情早些說清楚得好。”柳老夫人並沒有用多少心裡一直懸着事情,本來只是顧老夫人她或許還能開口,可如今府上最難纏的顧子騫,竟然回來了,還有顧淮,想到上次安伯候府發生的事情,怎樣不得罪這兩個人將事情說清楚。
徐氏原本還很是快慰的,連着給柳曼婷添了兩碗雞湯。
柳曼婷本不想喝,可又不是在自己家裡,只能忍着;卻癟癟嘴,這些菜也是瞧着好,味道也不怎麼樣嘛,比不上他們安伯候府的廚子。
顧老夫人也點點頭,“嗯。”
“去花廳說吧。”顧淮習慣性地擡手攙扶着蘇怡,“蘇蘇,小心。”
“嗯。”蘇怡擡起頭朝顧淮莞爾笑笑,不過突然她頓時面色大變,猛的捂着小腹,那鑽心的疼痛傳來,讓她咬牙都忍不住痛呼出聲。
蘇嬤嬤頓時就急了,“夫人,夫人。”
“娘!”顧瑾汐吞了口唾沫,雙手緊握成拳頭,指甲掐入掌心都沒有發現。
“小姐放心,會沒事的。”葉貞娘趁着攙扶顧瑾汐的瞬間俯身壓低在她耳邊道,現在這個時候可不能露了馬腳,不能所有的事情都前功盡棄了。在臨走前,還朝暗處的一個丫鬟使了個眼色。
顧瑾汐身子頓時一僵,雙目通紅,“我要過去。”
“蘇蘇!”顧淮也是急了,一把將蘇怡打橫抱起。
顧老夫人走過去,還沒來得及問出口,被橫衝直撞的顧淮險些撞倒在地,“來人吶,快請林大夫過來。”
“是。”立刻有丫鬟聽了,直接小跑出去。
沒有通知顧老夫人,顧淮直接將蘇怡抱到平日裡顧老夫人用來小憩的春風閣。
蘇怡捧着小腹,雙目迸裂,死死地抓着蘇嬤嬤的手,“嬤嬤,嬤嬤,啊……我,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夫人放心,小主子會沒事的啊。”早上還相安無事,怎麼這就一頓飯的功夫,就變成這樣了;蘇嬤嬤也是整個人都懵了,“夫人,您忍住,忍住,大夫就快來了,會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
“蘇蘇,蘇蘇。”
看着蘇怡那痛苦的模樣,不到半盞茶的功夫,因爲疼痛而流出來的汗水已經溼透了髮根,身上更是早已經溼透了,額頭上還不斷冒出大豆般的汗。
“啊,好痛。好痛。”
蘇怡眼淚都流出來了,一隻手攏着小腹,猛然只覺得小腹一陣溫熱流了出來。
“不!”她突然仰天長嘯一聲,聲音淒厲悲慘,響徹整個國公府的上空。
“怎麼會這樣,不是說沒事的?”
顧瑾汐緊緊抓着葉貞孃的手,那力道之大,葉貞娘只看到被顧瑾汐抓着的地方已經是淤青一片。
葉貞娘深吸口氣,“懷孕的女人都要經過這一關的,生孩子自然痛。”
“大夫來了,大夫來了。”
猛然丫鬟的驚呼打斷葉貞孃的話,顧瑾汐趕緊撲過去,“林大夫,求求您,救救我娘,救救我娘。”
“怎麼會這樣?”柳老夫人整個人都懵了;瞧着已經成了一團亂麻的榮禧堂,丫鬟們進進出出,她心裡陡然又股不好的預感,如果蘇怡出事,怕是顧國公府與安伯候府的事情越發難以和解了,怎麼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就他們來的這天出事呢。
柳老夫人也是氣急敗壞得緊,早知道就改日再來了。
林大夫被顧瑾汐扒拉着,給蘇怡把完脈之後,頓時臉上慍怒,狠狠地瞪着蘇嬤嬤與顧淮,“夫人的身孕已經七月有餘,最忌食活血之物,你們到底給夫人吃了什麼?”
“這,什,什麼意思?”顧瑾汐艱難地吞了口唾沫,聲音小得似蚊子叫般;可林大夫卻是聽懂了,“說得明白些,夫人被人下了藥,如果運氣好,能平安生下孩子,如果運氣不好,準備好後事吧。”
“嗡——”
顧淮只覺得腦子都懵了,“怎,怎麼會這樣?”
“都冷這個幹什麼,還不快去請產婆!”林大夫厲喝一聲。
原本在花廳等待的顧子騫發現事情不對勁之後剛趕過來就聽到林大夫的厲喝,隨便抓了個丫鬟,“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
“夫人被下藥,快生產了。”那丫鬟也是着急得不行,“奴婢還要去廚房燒水。”
“好,快,快讓傅管家去請產婆,不,我親自去。”顧淮回過神來。
“不,夫人用的東西,從來沒有出過差錯,不,不會的。”蘇嬤嬤搖搖頭,服侍蘇怡幾十年早已經將她看錯自己的親生女兒般,此刻她整個人都已經愣怔了,不斷的搖頭,“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顧瑾汐卻猛然轉頭看向顧老夫人,“貞娘去將今天所有的菜色帶過來,不,你帶林大夫去暖閣,看看我娘吃過的菜。”
“顧瑾汐,你什麼意思?”顧老夫人頓時雙目圓瞪,迸射着濃濃的怒火。
“這……”林大夫有些猶豫。
“正如蘇嬤嬤所說我娘吃的東西,從來沒有出過差錯,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林大夫,我求求您!”話音落,顧瑾汐砰的一聲跪倒在地。
林大夫頓時慌了,“汐小姐您這是做什麼,哎,老朽去看看就是了。”
對顧瑾汐,他是極喜歡的;不然當初也不會爲了顧瑾汐吼顧淮和蘇怡,現在對顧瑾汐的請求,他根本做不到無動於衷。
見林大夫答應了,顧瑾汐立刻雙手並用的爬起來。
“我,我跟你們一起。”
“好。”
顧老夫人面色也難看得要死,“本夫人也去!”
到了暖閣,廖嬤嬤已經帶着下人在撤那些並未吃完的飯菜,一名小丫鬟見顧瑾汐一行步履匆匆,飛快地端了桌子中間的那盅雞湯,快速朝着外面走去。
“你幹什麼!”顧瑾汐輕喝一聲。
小丫鬟的身子頓時僵住,手中捧着的雞湯頓時怔了下,雞湯灑到地上;散發出誘人的濃香,“奴,奴婢……”
“林大夫,這些菜有問題嗎?”顧瑾汐似是沒有注意般,拉着林大夫將飯桌上其他菜色一一檢查了。
林大夫搖搖頭。
猛然旁邊不知道是誰提醒一句,“夫人喝了好幾碗雞湯。”
“這,林大夫,你看看。”雞湯撒到地上,此刻大都已經浸入了泥裡,林大夫蹲下身,撿起一塊雞肉聞了聞,頓時面色一變,掏出手帕將雞肉放到手帕裡包起來,直起身就忘蘇怡所在的春風閣而去,“這簡直蛇蠍心腸,快,快走夫人有危險。”
“怎麼回事?”顧瑾汐故作不解。
“快走!”林大夫此刻哪有時間給顧瑾汐解釋這些。
眼瞧着顧瑾汐一行終於要走了,那小丫鬟似鬆了口氣,顧瑾汐猛然似想起什麼,“你轉過身來!”
“我……”那丫鬟頓時身子僵了下,袖袋中一個紙包頓時掉到地上,顧瑾汐頓時心上一緊,“這,這是什麼?”
“不,這不是。”那丫鬟頓時就急了,趕緊彎腰;可葉貞娘卻到底快了一步,將紙包撿起來。
廖嬤嬤見狀卻是惱了,“小花,還愣着幹什麼,還不快乾活。”
“是。”被喚作小花的婢女剛想過去。
顧瑾汐卻是眸色暗了暗,“把她給我抓起來。葉貞娘立刻通知傅管家帶人將榮禧堂給我看好了,在我孃的事情沒有查出來之前,榮禧堂連一隻蚊子都不能飛出去!”
“是!”葉貞娘應聲。
春風閣。
此刻丫鬟進進出出。
產婆來了之後,將所有人都趕了出來,只留了蘇嬤嬤和林大夫並兩個丫鬟在裡面幫忙。
“啊,啊——”
站在春風樓外面,顧瑾汐整個人面色蒼白着,似乎隨時都能被風吹倒般;顧子騫低着頭,垂下眼瞼,不知道到底在想些什麼。
顧淮更是扒在窗前,眼角還掛着淚。
誰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罷了。
“蘇蘇,蘇蘇。”他薄脣不斷的喃喃着,在貼身小廝的攙扶下,整個人似乎蒼老了十歲般,他真的不敢相信,不敢相信自己的娘居然會對蘇怡動手。
“熱水,快!”
猛然門打開了,一名中年婦女裡吼一聲,顧淮還沒來記得問裡面情況怎麼樣了,就聽到,“砰——”
門又闔上了。
裡面淒厲的叫聲不斷的響起,漸漸的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淡。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顧淮整個人低着頭,不斷的喃喃着。
“讓開。”
裡面丫鬟不但進進出出,一盆藉着一盆的血水往外端。每出來一個丫鬟,顧淮的心都揪緊一分,直到現在,顧淮已經數不清楚送了多少熱水進去,裡面又端了多少盆血水出來。
“娘,娘。”顧瑾汐的嗓子都已經沙啞了,雙手合十不斷的喃喃着,眼淚順着眼角,一滴一滴不斷的落下來。
葉貞娘從頭至尾都站在顧瑾汐的身旁,深怕她經受不住,衝動地衝進去,那藥的份量自己是算計好了的,只會催產,頂多是讓夫人更痛苦些,卻不會對她的身子有絲毫的妨害;終於端出來的那些血水,好多也是事先早就準備好的罷了。
只是葉貞娘悄安排的這些,竟是連顧瑾汐都瞞着。
顧瑾汐靠在榮禧堂院中的一顆大樹上,整個人面色死灰,怔怔地看着那緊閉中,開開合合的房門。
染紅了水的血,白布,甚至覺得空氣都瀰漫着濃濃血腥的味道。
血,水井,大樹……
破敗的宅院,密密麻麻的人頭,空洞無神的眼,嘴角甚至帶着血絲……
不知道爲什麼,眼前竟似又浮現出那樣的場景;她猛的捂着耳朵,淒厲的大吼出生,“不——”
“妹妹,你怎麼了?”頓時原本被房間中蘇怡霸佔的心神終於回籠了些,第一時間將顧瑾汐攬在懷中。
顧瑾汐整個人都快崩潰了,只不斷的流着眼淚,眼神直勾勾的盯着春風閣內,整個人似傻了般,只不斷的喃喃着,“不,不會的,不會的。”
“放心,娘不會有事的。”顧子騫深吸口氣,強壓下心頭的擔憂,輕輕拍慰着顧瑾汐的背,“妹妹,別擔心。”
看着顧瑾汐那失魂落魄的模樣,顧淮張了張口,可嗓子卻像是被什麼東西給堵住了一般,怎麼都說不出話來。
“阿淮,我們和離吧。”
“放過我,也給汐兒一條生路!”
“放過我,也給汐兒一條生路!”
猛然,蘇怡的聲音又在耳畔響起,而且不斷的迴響着,一句比一句高聲,一句比一句淒厲,到最後甚至帶着不容違逆的架勢。
他真的會害死她們嗎?
顧淮眼眶通紅,淚氤氳瀰漫整個眼眶,透過濃濃的霧氣,看着仍舊面無表情的顧老夫人,爲什麼,她爲什麼要這麼對自己。
“有時候我都懷疑,跟我爹比起來,柳紅豔纔是你親生的吧!”
顧瑾汐那日淒厲的嘶吼又浮現在耳畔。
可能嗎?
“啊,啊——”
不知過了多久,屋內蘇怡淒厲的吼聲又開始了,只是早已經沒有了先前那般洪亮。
“不,不好了,夫人難產。”
轟——
頓時,顧淮、顧瑾汐都只覺得晴天霹靂,甚至顧瑾汐只覺得全身一軟,若不是靠在顧子騫身上,怕是整個人已經跌倒在地。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讓我進去,讓我進去。”顧瑾汐不斷推開顧子騫,幾乎是手腳並用地爬到春風閣的門前,無力地拍着門,“讓我進去,娘!”
是她的錯,都是她的錯。
豆大的淚順着眼睛不斷的落下來,葉貞娘甚至都懷疑自己這樣的安排是不是錯了;可如果不這樣,不下一劑狠藥,老爺怕是永遠都看不清楚真相。
想到這裡,葉貞娘終於狠了狠心,將顧瑾汐攙扶起來,“小姐別難過,會沒事的,會沒事的。”
顧淮也是整顆心都提到了嗓子兒上。
“砰——”
原本緊閉的大門又打開了,這次出來的卻是接生的燕媽媽,她滿臉嚴肅地看着顧淮和顧老夫人,“夫人情況不太好,你們是要保大人還是孩子!”
“孩子!”顧老夫人脫口而出。
“大人!”顧淮想也不想。
柳姨娘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頭,蘇怡她怎麼不去死,最好是一屍兩命纔好呢。
“姨娘。”顧瑾瀾輕輕扯了扯柳姨娘的衣袖。
柳姨娘這才從魔障中回過神來,好在並沒有人注意到她們的異樣。
“不,不會的,就不能大人孩子都保住嗎?”顧瑾汐一把抓住燕媽媽的衣袖。
燕媽媽瞧着顧瑾汐那滿臉淚痕的模樣,原本的怒氣也頓時消了些,“小姐……”
“不好了,不好了!”
燕媽媽的話尚未說完,裡面一箇中年婦女猛然跑出來,手上還滴着血,“夫人,血崩了。”
轟——
顧淮只覺得宛若晴天霹靂一般。
“不!”
顧瑾汐淒厲的嘶吼一聲,頓時只覺得眼前黑影不斷聚集着,整個人就失去了意識。
“汐兒!”
愛妻愛女,一個生死邊緣,一個昏迷不醒。
顧淮只覺得自己的心,前所未有的緊張和難過。
放過我,放過我……
給汐兒一條生路!
放過我,也給汐兒一條生路!
“啊——”顧淮猛的低下頭,捂着腦袋,兩道聲音在腦子裡面不斷的交錯迴響,他已經有些承受不住了。
顧老夫人瞧着顧淮的模樣,沒好氣的,“身爲男人連這點都承受不住,哼!”
“我也進去幫忙吧。”
眼瞧着顧子騫將顧瑾汐抱到花廳內安置,葉貞娘眸色閃了閃,朝燕媽媽道。
“也好。”
燕媽媽點點頭,“只是夫人已經開始血崩,孩子尚沒生出來,你們……要做好心理準備。”
說到最後她的語氣也異常的凝重。
“不,不會的,不會的。”顧淮整個人失魂落魄的。
房間內,蘇怡的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小;柳姨娘眼底的快慰越來越大,哈,哈哈!果然是一屍兩命,蘇怡,這次我看你拿什麼跟我爭。
顧老夫人此刻面色也非常的難看,對蘇怡難產她倒是說不上來什麼感覺;縱使不喜,可到底相處這麼多年,竟是有着一絲悲從中來的味道。
“啊——”
突然坐在旁邊,瞧着兵荒馬亂的春風閣,悠然看戲的柳曼婷一把捧着肚子。
徐氏原本一直就緊張着,剛纔蘇怡吃的那些東西,柳曼婷或多或少也用了些,就擔心她出事;直到蘇怡發作了好久,柳曼婷卻沒有任何反應,她這才放下心來,此刻聽到柳曼婷的痛呼,頓時心懸到了嗓子眼兒。
“婷婷,你怎麼樣了,婷婷?”
“痛,娘,我的肚子好痛。”柳曼婷頓時只覺得小腹一陣陣絞痛,整個人已經坐不住,從椅子上滑到地上,捧着小腹,“啊,娘,我好痛啊,娘,娘!”
“婷婷,你忍着。”徐氏整個人急了,“娘,你來看看,婷婷,婷婷出事了。”
“怎麼會這樣?”柳老夫人也是急了。
“大夫,快,快請大夫。”徐氏一把抓住顧老夫人的衣袖,“姑姑求求你,快,快給婷婷請大夫,婷婷的腹中可是懷着龍子鳳孫的。”
“轟——”
顧老夫人只覺得信息量太大有些接受無能,好久纔回過神來,“你說什麼?”
“哼,我家婷婷可是懷着太子的長子,若是我家婷婷有事,你們自己看着辦!”徐氏惡狠狠地朝着顧老夫人指手畫腳。
顧老夫人也是急了,“快,快去把林大夫叫出來。”
“可是……”姜嬤嬤有些爲難,“夫人難產又出現了血崩,林大夫若是這個時候出來,夫人怕是……”
“反正都是要死的,先救曼婷!”顧老夫人脫口而出。
“娘!”
顧淮猛然回過頭,聽到顧老夫人的話,帶着濃濃的不敢置信。
顧老夫人頓時也慌了神,“阿淮,我,我不是!”
“別說了!”顧淮頓時厲吼一聲,看向顧老夫人的眼底,不再是往日的恭敬,更沒有往日的儒慕,有的,只是冷厲和一絲了悟,厲吼之後他的語氣平淡,“我明白了。”
“阿淮!”顧老夫人伸手想說什麼。
後面徐氏又開始厲喝,“大夫呢,大夫呢,都死了嗎?”
“啊,娘,娘!”柳曼婷捧着肚子,那撕心裂肺般的疼痛;感受到一陣暖流從雙腿間滑出來,她能感受到小腹處好似有什麼東西從自己的身上消失了般,“娘,娘,救救我,救救我。”
上次,她看到顧瑾瀾滑胎的時候,好像也是這般,有血從雙腿間滑出來,然後孩子就沒有了;不,她不能沒有這個孩子,不能。
“娘,娘——啊!”
柳曼婷死死地咬着牙,雙手抓得徐氏也是生疼,“好了,你別再叫了。”
“大夫呢,大夫呢?”
“還不快去把林大夫叫出來!”顧老夫人朝廖嬤嬤厲吼,語氣不善。
廖嬤嬤立刻低着頭,“是,老奴這就去。”
“我看誰敢!”顧淮頓時整個人清醒了過來,縱使眼眶通紅,縱使整個人好似瞬間蒼老了十年,但他站在春風閣的大門前,“傅管家把趙隊長給我叫過來,有人膽敢接近春風閣一步,都給我扔出去,死活不論!”
“阿淮,你——”
“哼!”顧淮冷哼,不帶絲毫感情,“你們要真的想進春風閣的大門,除非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
顧老夫人雙眼微微眯着,耳邊是柳曼婷的聲聲痛呼,還有徐氏、柳老夫人的安慰和驚呼,她深吸口氣,“趙侍衛,你們都給我走開;廖嬤嬤,帶人將老爺帶走。”
“可……”趙侍衛頓時有些不知所措。
“別忘了,你們的賣身契可都在本夫人的手裡!”顧老夫人聲音陡然拔高,“廖嬤嬤,還不快動手,把林大夫給我拖出來!”
顧淮雙目崩裂,惡狠狠地瞪着顧老夫人,瞧着走過來的廖嬤嬤和幾個五大三粗的婆子,心漸漸的,越來越涼,越來越冷。
“啊,啊——”
柳曼婷死死地抓着徐氏的手,“娘,我好痛,好痛啊。”
“大夫,大夫!”徐氏急切地,“大夫是死了嗎?”
“廖嬤嬤,動作快點!”顧老夫人忍不住開口催促。
“是。”廖嬤嬤眸色暗了暗,看向顧淮,“老爺,老奴得罪了。”
“砰——”
話音剛落,顧淮深吸口氣擡手,廖嬤嬤頓時被狠狠地拍飛出去,整個人落到約十米遠的地上,頓時一聲“哎喲!”
“阿淮,你!”顧老夫人顯然異常震驚,沒有想到顧淮竟然會對廖嬤嬤動手。
顧淮雙目崩裂,轉頭瞧着仍舊猶豫的趙侍衛等人,“如果不想在國公府呆了的,都給我滾。”
“屬下……”趙侍衛頓時默然了,領着一衆侍衛,默默退到顧淮身後。
“你,你們!”顧老夫人雙目圓瞪。
好不容易爬起來一瘸一拐的廖嬤嬤走過來,對顧淮,廖嬤嬤看着長大的;對顧老夫人他可從未這般絕情過,“老夫人可是您的親孃,難道您就是這麼對老夫人的?”
“裡面的,也是我的妻子和我的骨頭,親孃哈,哈哈,她是我的親孃,那她有沒有爲我想過?”顧淮頓時就清明瞭。
顧老夫人張了張口,“夠了。”
“不,不!”
看着柳曼婷雙腿間漸漸瀰漫開來的血色,看到那黛染彩雀織錦的八福羅裙漸漸被血色所浸染,徐氏不斷的搖頭,“不,不!”
“啊——”
害怕柳曼婷忍不住痛哭咬着自己的牙,徐氏一把抓過彩雲的手塞進柳曼婷的嘴中。
彩雲只能強忍着,手掌被柳曼婷咬出了深深的齒印,直到柳曼婷自己忍不住疼痛暈了過去。
……
當顧瑾汐醒來,像是想到什麼,頓時翻身坐起,一把抓住旁邊服侍的半夏,第一句話就是,“我娘呢?”
“小姐別擔心,夫人、少爺均安。”半夏擡手給顧瑾汐擦了擦額頭上冒出的細密汗珠。
“呼……”
顧瑾汐頓時沉沉地嘆出一口濁氣,然後倒在軟榻上,“母子均安就好,母子均安就好。”
“聽說是有人給夫人下了藥,所以夫人才會難產,如果不是林大夫在最後關頭舍了一株萬年雪參保住夫人最後一口氣,怕是神仙下凡也無力迴天了。”半夏端來一杯水,“林大夫說小姐是氣急攻心,再加上身體底子太差,纔會暈過去的。”
她自己就是大夫,對這些自然也是瞭解的。
如果最後關頭不是自己暈了過去,怕是她早已經忍不住衝進產房了。
“我爹呢?”
“此刻正在外面,聽說已經查出來了,問題出在那盅雞湯上。”半夏將茶杯遞給顧瑾汐之後,就開始給她收拾,整理髮髻衣衫。
明白她的性子,自是坐不住的。
“柳家的柳曼婷小姐也流產了。”
“嗯。”顧瑾汐點點頭。
當顧瑾汐從內間出來的時候,花廳中,柳家老夫人和徐氏坐在椅子上,面色難看,在花廳並沒有看到柳曼婷的身影,想想也是她剛流產,應該不會在這裡。
整個花廳中瀰漫着一股嚴肅的氣氛。
顧子騫首先看到顧瑾汐,“妹妹,你身子不舒服怎麼不在裡面歇着?”
“不!”
顧瑾汐搖搖頭,“我只想問祖母一句話。”
顧老夫人聞言,朝她的方向擡了擡頭,不過很快又別過臉。
“娘平日是怎麼對您的,晨昏定省,不管有什麼好東西,首先都緊着您。”顧瑾汐說着,眼淚自眼角落下來,“娘她從來都知道你不喜歡她,所以她拼命的想要討你的歡心,你所有的刁難,所有的詰難,她都默默忍受了;爲什麼,你爲什麼要這麼對我娘?”
“我沒有!”顧老夫人壓低嗓音低吼。
“哈,哈哈。”顧瑾汐猛然笑出了聲,“我娘差點兒就沒命了,一屍兩命,一屍兩命啊!你還說沒有,林大夫說了那盅雞湯裡面被下了藥,你說過那是你特地讓廚房給我娘燉的雞湯,哈,哈哈……特地給我娘備的催命散嗎?”
嗡——
花廳內衆人看着顧瑾汐那又哭又笑的樣子,眉頭緊皺可是卻沒有人開口喝止。
顧老夫人面色也是異常的難看,“我不知道!”
“哈,哈哈,你不知道。”
顧瑾汐深吸口氣,“現在我娘只剩下一口氣,拼命生下了弟弟,你居然說你不知道,哈,哈哈,不知道,好一個不知道。”
“汐小姐,你就是這麼對老夫人說話的嗎?”柳姨娘面色不是一般的難看,爲什麼,爲什麼那蘇怡的命這麼賤,那麼重的絕子散竟然都沒有讓她死過去;還讓她生下了孽種。
顧瑾汐輕聲笑着,“嗯,老夫人。的確,我從來都沒有過祖母,有的,只是個老夫人罷了。”
“……”頓時,顧老夫人只覺得心裡百味雜陳。
“夠了,別說了,汐兒。”
顧淮輕喝一聲。
顧瑾汐轉頭看向顧淮,“連你也覺得是我娘活該嗎?”
“汐兒,你胡說什麼。”顧淮頓時覺得胸口一疼。
突然,外面侍衛模樣的人,押了一個丫鬟,一個老婆子模樣的人上來,朝顧淮道,“老爺,事情已經查清楚了,給雞湯裡下藥的就是小花,跟她接頭的是針線房的杜媽媽。”
“嗯。”顧淮面色變了變。
那侍衛領頭的人接着道,“屬下查到,兩日前杜媽媽與柳姨娘接觸過,而柳姨娘身邊的陳媽媽曾經向涼都的遊醫購買過大量絕子散。”
“絕子散!”柳老夫人頓時雙目迸裂,“柳紅豔,你好狠的心腸!”
“就憑兩個下人的話,能說明什麼。”柳姨娘並不承認。
杜媽媽低着頭眼神閃了閃,咬着牙卻並沒有說話;很快陳嬤嬤也被押了上來,甚至她們購買藥的遊醫也被請到了榮禧堂。
在鐵證面前,陳嬤嬤只承認是自己做的,與柳姨娘無關。
顧瑾汐卻是輕笑一聲,抓頭看着柳姨娘,“你們主僕這是將我們所有人都當做傻子呢?張媽媽是怎麼死的,難道你們都忘了嗎?哈,哈哈,總是拿下面的人來頂罪,柳紅豔,你這招好,好得狠。”
“夠了。”顧老夫人面色沉沉,心裡卻是有了幾分明悟,轉頭看向陳嬤嬤,“大膽賤婢,竟然膽敢陷害我顧國公府的主母,來人吶,拖下去亂棍打死了。”
“不,不,老夫人饒命,老夫人饒命!”
杜媽媽和陳嬤嬤並未說話,但小花卻忍不住求饒,“老夫人饒命,奴婢並不知道那是絕子散,奴婢真的不知道,奴婢只是貪財,但是奴婢絕對不敢害命啊。”
“哼,還不快拖下去。”顧老夫人不想聽。
她轉頭深凝着柳姨娘,這次就算能保得住她,只怕跟顧淮從此也要離心了。閉上眼深吸口氣,罷了,二十餘年前自己做的孽。
“慢着!”顧瑾汐怔怔地看着顧淮。
顧淮站起來轉頭看着顧老夫人,“您何必這麼着急,那杜媽媽到底給了你多少好處讓你給雞湯下藥的?”
“就,就是這個鐲子,奴婢只是貪財,並沒有想害命,老爺明鑑。”小花哭得梨花帶雨,一把將手腕兒上的玉鐲給擼下來雙手遞給顧淮,“如果奴婢知道那雞湯是要給夫人喝的,如果奴婢直到那是絕子散,給奴婢一萬個膽子,奴婢也不敢往雞湯裡面放啊。”
顧淮接過那玉鐲。
柳姨娘的心陡然咯噔一下。
“柳紅豔,這次你還有什麼好說的?”顧淮輕喝一聲,將那玉鐲朝着顧老夫人狠狠地扔過去。
玉鐲準確地扔到顧老夫人的懷中,顧老夫人一把握住,在看清楚時,頓時心涼了。
知道自己躲不過去,柳姨娘突然笑了。
“是,是我做的,怎麼樣?”她笑得癲狂,指着顧淮,“怎麼,想問爲什麼?你怎麼不問問蘇怡對我,對我們府上幾位姨娘做了什麼?”
顧淮面色黑沉。
“哈,哈哈。爲什麼,爲什麼整個顧國公府只有她蘇怡能接二連三的生孩子,我們生了一個女兒之後卻再沒有動靜,爲什麼?”
柳姨娘神色癲狂,語氣淒厲,帶着濃濃的悲哀和憎恨,“因爲她蘇怡給我們下了絕子散!”
轟——
花廳內的衆人再次震驚。
“我只是把她當年給我的東西還回去而已,有什麼錯,有什麼錯?!”
柳姨娘厲聲吼着,整個榮禧堂都能聽見她淒厲的話。
“她蘇怡當真是命好,她怎麼就不去死啊!”柳姨娘整個人已經抓狂了。
顧瑾汐卻是輕哼,“你們生不出孩子就怪我娘,你說我娘給你們下了絕子散,索性今兒林大夫在此,就讓林大夫把話說清楚,省得我娘擔上那些莫須有的罪名。”
“查就查,我害怕查嗎?”柳姨娘早已經是心死如灰。
顧瑾瀾毀了,她也再沒有生孩子的可能,所有的一切都已經毀了,那她還在乎什麼?以前,爲顧瑾瀾爭,爲了顧淮正室的位置爭,可現在,爭來了又有什麼用。
顧老夫人嚅了嚅脣,可到底沒能發出話來。
“查就查,傅管家去將秋姨娘和孟姨娘帶過來。”顧淮不相信蘇怡是那種小肚雞腸的人,如果蘇怡當真這般介意,甚至府上除了顧瑾瀾是個意外,其他兩個庶女都不會出現。
傅管家搖搖頭,“是。”
兩位姨娘雖然好奇,隱隱知道榮禧堂發生了什麼,可早已經習慣了深入檢出,甚至沒有什麼存在感,便是到了榮禧堂,請過安之後就隱到一旁。
當林大夫給她們把玩脈之後。
“情況如何?”顧瑾汐面色沉沉。
“夫人素來心善溫和,到底是誰造的謠。”林大夫面色難看,朝柳姨娘道,“你不能懷孕,因爲你平日裡火氣太重,各種不調和,根本不適宜受孕。”
“不,你騙人!”柳姨娘嗓音淒厲。
顧老夫人也有些急了,怔怔地看着林大夫,“你會不會看錯了?”
“老夫行醫數十載,倒是第一次有人懷疑,你們若是不信,請宮裡的太醫來把脈,看是不是一樣的結果。”林大夫惱了,甩袖就走。
不僅僅是顧老夫人,甚至廖嬤嬤臉上都帶着濃濃的不敢置信,“去把保和堂的宋大夫請來。”
宋家,涼都著名的行醫世家;當今太醫院的院正便是宋家之人。
“幾位夫人的身體並沒有什麼大礙,若想有孕,多調理一段時間就是了。”保和堂的宋大夫來過之後也是一樣的結果。
柳姨娘頓時就懵了,轉頭看着顧老夫人和廖嬤嬤,“你們騙我!”
“不,不是,柳姨娘,你聽老奴說。”廖嬤嬤生怕她將事情給抖出來,趕緊開口安撫道。
“哈,哈哈。我還道你是真的對我好,所以請了大夫給我檢查身子,哈,哈哈。原來你竟然騙我,爲什麼,爲什麼?”柳姨娘朝着顧老夫人惡狠狠道。
顧老夫人也只覺得胸口絞痛着,“不,豔兒,你聽我說!”
“我不聽。”柳姨娘頓時整個人已經蔫了下去,“如果不是你找來的那個大夫說我不能生育,如果不是你……不,不!”
顧淮聞言,面色很是難看,“到底怎麼回事?”
“哈,哈哈。”
“什麼親侄女,從頭到尾,我也不過是你手上的一顆棋子吧。”柳姨娘看着顧老夫人,“掌控顧淮,分蘇怡的寵;只可惜啊,表哥只愛蘇怡,只愛蘇怡!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是不是?卻依舊固執的要我嫁給表哥,哈,哈哈。我恨你,是你毀了我的一聲,我恨你啊!”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