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茶館,下面擺設着有些舊的、但是擦拭的乾淨的板凳桌子,跑堂的身上搭着手巾在大堂內穿梭着來回添水倒茶,這裡十文錢一壺茶,不貴,在這裡喝茶的人三教九流的都有。
一樓大堂有說書先生唾沫四濺的說着傳奇話本,下面的看客聽的津津有味,二樓是雅間,比起一樓要安靜一些,用檀木屏風隔開的一間間雅間是那些生意人談生意用的。
這樣的茶館在樂都街上比比皆是,並不起眼。
傅雲書被那賣畫的書生引到了二樓,二樓房間的最底處敲了三下門,“進來。”一個男子低沉的聲音說道。
傅雲書推門進去,身後那人書生將門給關上,茶館內雅間的擺設與下面的簡陋不同,裡面十分的精緻。
轉過紫檀木雕花的屏風,卻見裡面擺設着桌椅、書案、還有一方琴,若是不知道的人,會以爲這是大戶人家公子的書房的呢。
傅雲書進來的時候,一個紫衣人正在作畫,依舊是不變的裝束,紫衣、眼上蒙着鮫綃,卻絲毫不影響他落筆,下午的陽光恰好在他身上勾勒出適當的光影。
傅雲書便就這樣看着君澤嵐作畫,等着君澤嵐最後一筆落下的時候,笑着問傅雲書說道:“你似乎見到我一點都不驚訝。”
傅雲書笑了笑,說道:“昨日君公子讓程大人與我說了那樣一番話,不就是爲了要見雲書麼。”
昨日晚間,程冽說到最後的時候,說道:“若是蕭公子也無法的話,傅大人不如去問問君公子,君澤嵐與樓羨的關係不錯,若是君公子肯出面的話,事情說不定有所轉機呢。”
君澤嵐絲毫沒有被傅雲書拆穿之後的窘迫,而是笑着說道:“我以爲傅姑娘會連夜的來找我,可是傅姑娘並沒有。是因爲,傅姑娘不關心長樂郡主的安危,還是傅姑娘不想見我、想回避着什麼……”
傅雲書自然沒有問君澤嵐爲何會知道長樂的身份的,經過這些時日相處下來,傅雲書看出來君澤嵐遠遠沒有表面上看起來的一個醉心風月的書生那麼簡單。
縱然君澤嵐用鮫綃蒙着眼睛,但是傅雲書卻透過鮫綃隱約的能看見鮫綃後面的一抹紫色。果然是傳說中君家的子嗣天生異眸麼,這被鮫綃蒙着的眼眸都這般的絕色,也不知在那鮫綃後面的眼神,該如何的驚豔。
見着傅雲書看着自己的眼睛,似乎很感興趣一般,君澤嵐的語氣忽然溫柔了下來,如同哄着孩子一般,問道:“想看我的眼睛嗎?”
說不好奇的是騙人的,傅雲書遲疑的問道:“可以嗎?”
說着,便將眼睛上的鮫綃給揭了下來。
那一刻,世上的萬千風流、萬紫千紅便在這一雙眼睛前止住了。
那是一雙什麼樣的眼睛,那種紫色是傅雲書此生見過的、最爲好看的顏色,用任何的筆墨都描繪不出來的顏色。
如同將天空與大海最深處的那一抹濃郁的藍色與夜空中的黑色彙集在一起,深邃、
卻又純粹;又如同一塊漂亮的紫水晶,鑲嵌在那一雙鳳眸中一般。
“好看嗎?”許久之後,君澤嵐淡淡的問道,傅雲書有些手忙腳亂的回神,倒了一杯熱茶掩飾住了眼中的慌亂,因爲盯着一個男子看了這般久臉頰微紅,骨子裡還是個老實孩子。
君澤嵐笑了笑,忽然說道:“君某花了一天一夜的時間,畫好了一幅畫,還請傅姑娘指教一下如何。”
說完,高達一丈多長,幾乎與君澤嵐同樣高大的畫卷展現在了傅雲書的面前。
畫上鳳凰花開炙豔如火,大片的紅色,開的絢爛,色彩溫暖。在高大的鳳凰花木上,掛着一串陶瓷做的風鈴,畫法栩栩如生,傅雲書彷彿能感覺的到那鳳凰花木下陽光照在身上的溫暖,彷彿能聽得見那風鈴“叮噹”的聲音。
一幅畫的大篇幅的都用在了畫鳳凰花木上,下面畫着一男一女,不過是寥寥數筆而已,可是對於素有丹青妙手之稱的君澤嵐,縱然只是寥寥數筆,但是勾勒出那男女的眉眼卻是栩栩如生!
那是傅雲書此生見過最爲俊朗的男子,取蕭闕之俊美、又有青漓君之儒雅,一身青衣,寵溺的看着旁邊的女子。
女子細長的柳葉眉下是一雙微微上挑的杏眼,無限多情的看着男子。
“鳳凰于飛,翽翽其羽。山河不變,歲月如初。”
傅雲書忍不住喃喃說道,而在畫的一角,卻也用小楷提着這一首詩。
明明是在自己夢中出現的畫面,爲何會出現在君澤嵐的畫中……
那大片大片的鳳凰花,彷彿是從生命的最深處綻放一般,炙豔的顏色,爲何會覺得這般的熟悉……
彷彿、彷彿是印刻在生命中最深的記憶,縱然是歲月輪轉、山和變遷、可是那一種感覺是不會變的,隨着血脈傳承下去……
那神秘的龍骨、裴月的怨恨、芸孃的欲言又止;出海之後那奇怪的夢境,蕭闕種種奇特的反應、困擾着自己許久的夢境……
自己離苦苦想要追尋的真相,只隔着一扇門,只要推開這一扇門、便就可以知道隱藏在門後的真相。
在這一刻、傅雲書卻遲疑了,因爲她不知道,那扇門之後所謂的真相是什麼。她……能不能承受。
她的雙手遲疑不前,卻有一雙手,替她推開了那一扇門。
“這一幅畫是我臨摹先父珍藏的畫卷所做,先父曾說,這一生最爲得意畫的並非是那兩幅美人圖,而是這一幅鳳凰于飛。”君澤嵐的聲音在這一刻格外的柔和清冽,“畫上的男子,便是聞名天下的公子陵。”
傅雲書握住茶杯,希望藉助茶水的餘溫,能夠獲取一些溫暖。
公子陵,東陸四公子之一的公子陵;驚才絕豔卻又被家國所累,戰死在沙場上的公子陵……
傅雲書看着君澤嵐那紫色的眼睛,心中在吶喊着“不要說下去……”,彷彿,君澤嵐的下面的話,會將她生命的軌跡徹底的改變……
“十八年前,公子陵喬裝到寧州探查軍情,結識了裴家幺女裴湘。”君澤嵐說着頓了頓,說道:“裴湘,也就是畫上的這個女子……二人當時並不知道對方的身份,在遊歷之中,日久生情。”
“當時曦國與凰國的雖然時有摩擦,但是並未到一觸即發的時候,縱然明知道兩國局勢危急,但是在情字面前,縱然睿智如公子陵,也難以倖免。二人很快墜入情網。”
“在二人相識兩年後,兩國交戰。曦國野心昭昭,一心想要吞併凰國,公子陵值得親自掛帥上陣。昔日的情人,卻成了兵戈相見的敵人。”
“戰場上公子陵被奸人所害失手被擒,裴湘顧及舊情偷偷放走了公子陵,二人之事也被裴勇發現。彼時,昭帝已經派遣臨鎮風率領百萬兵馬攻打凰國,裴勇心知凰國亡國在即,而公子陵是攻打凰國最大的阻礙,想要對他們痛下殺手,可是此時裴湘已經有三個月的身孕……”
那溫和如春風的聲音,卻一點點的讓傅雲書如墜冰窖之中,之前所有想不明白的事情似乎慢慢的想明白了……
十八年前二人相識,十六年前凰國與曦國交戰,一年後凰國亡國,恰好在那一年,裴月與傅永信到寧州小住,裴月有喜,留在寧州養胎,早產生下女嬰。
那個女嬰,卻因爲苦禪大師的一句“禍國禍家之孤星”的預言留在了寧州,快到及笄之年的時候,纔回到京城中……
似乎所有的力氣都被抽走,傅雲書看着君澤嵐,張合着嘴脣,不知說什麼是好,視線再一次落在了那一幅畫上,畫上的人是她的……
“公主……”君澤嵐收斂了臉上的笑容,神色肅然,單膝的跪在了傅雲書的面前,傅雲書連連後退了幾步。
君澤嵐說道:“我們等了十五年了,公主,您終於回來了……”
炙豔的鳳凰花開的似乎是要灼傷她的眼球一般,畫上的男女眼神深情而又纏綿,那兩人,是她的親身父母啊!
攬月軒的璇璣閣是樓羨的住所,此處除了二當家夜長風之外,只有少數的人能踏足。能在璇璣閣讓樓羨招待的人,必然是攬月軒的貴客。
樓羨神色陰鬱的看着對面鎮定自若喝茶的白衣人,問道:“你怎麼也會到離國來。”
蕭闕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容,說道:“既然那件東西已經現世,我自然會來。”
從二人交流中,可以看出二人有交情在,但是從樓羨比往常更加陰鬱的神色,可以看得出二人縱然是有交情,但是關係一定不會太好!
樓羨動了動嘴脣,狠狠的說道:“當年你答應他不會碰這個東西的!”
“十年之期已過。”蕭闕將杯中的茶水一飲而盡,緊接着說道:“那件東西,我志在必得!”
深知蕭闕的性格,見着他說出這一番話出來,臉上陰鬱的神色倒是減少了幾分,苦惱的揉着頭說道:“你非要在這個時候動它……那些老頭子真是討厭,麻煩都丟到我的身上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