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夏等不到陳村,雖說身邊不斷有勸自己放棄的聲音冒出來,她卻慢慢消失了放棄的念頭。“若”《ruo》“看”《kan》“小”《.com》“說”“網”眼下已經不是想求得原諒了,大雨一刻不停毫不留情地擊打着自己,漸漸的,她更多地覺得有一股越來越濃郁的悲傷正在隨着冷卻的血液朝身體四面八方流散而去。陳村的狠心比雨水更能迅速降低體溫,自己的姿態已經低到腳下的泥巴水裡去了,他居然可以不爲所動。她已經不是在淋雨贖罪,而是萬念俱灰。當初多麼相愛,說起來,兩人也不是沒有過甜蜜的一陣子,眼下不過是一句無意識帶到的分手,就足以讓他憤然翻臉,不願再相對。蔚夏不小心喝進去的雨水換成眼淚流出來,她倔強地盯着四樓某一個沒有人的陽臺看。那個剛纔還有幾個熟悉臉孔的陽臺沒有了人,陳村打發了那些人去其它陽臺圍觀看熱鬧,假裝出自己不在寢室的樣子。在這一場大雨之中,蔚夏的心也被洗去了一直在自我安慰的假設。
他不會出現了吧,他應該不會出現了。
擠擠挨挨的人羣裡走出來一把格子花紋的雨傘,圍觀羣衆發出終於等到當事人的歡呼聲,聽到聲音的蔚夏擡起眼睛,麻木地盯着來者,從天而降的雨水落在她的頭髮,順着劉海再流進眼睛裡,混了眼淚的雨水,在下巴那裡滑翔進了潮溼的空氣中,看上去與直接落地的雨水毫無二致。
格子雨傘擋住了兜頭打下的雨水,頭皮立即就覺得輕鬆了,她看着這個並不認識的男生,他微微皺着眉頭,像是關心,又像是責備。他撐着傘給她擋雨,自己不受庇護的左半邊肩膀立即被絲毫不見停歇的雨水打溼了。
“別等了,會來的早就來了,不會來的就不會來了。”
圍觀羣衆齊聲發出“抱一個,抱一個”的呼喊,聲浪驚人,穿透了陳村掛在頭頂的耳機,他納悶情勢的疾速轉變,走到陽臺上看到一個不認識的男生正在給渾身精溼的蔚夏打傘。蔚夏的眼睛擡了擡,終於在那個遙望已久的陽臺上看見了當事人的身影。他疑惑而憤怒的眼神讓蔚夏忍不住生出了痛快的補償心理,她感激這個不認識的來者,幫自己徹底了斷了已不該繼續的一段戀情。
情勢失控後立即隱藏在人羣中不再多發出相關聲音的唐琪看到有人來送傘,趕緊跑過來。她也沒帶傘,蔚夏的短信來得着急,唐琪看到她說自己今天要去陳村樓下請求原諒,但願會下雨。她急着過來,也沒來得及去拿傘。倒好,唐琪想,即使有傘這時也不能打,打了肯定被人揹後戳脊梁骨,自己朋友淋着大雨,有傘卻無動於衷,這事情她雖然做得出來,卻不願意被人揹後議論。
唐琪冒着大雨小跑過去,蔚夏被淋得很慘,頭髮喝飽了水分,重重地貼在頭皮和額頭上。她的眼睛是紅色的,可能是被雨水刺激了,也可能是在大雨的掩飾下哭過了。這一刻唐琪的心疼居然是真的,無論蔚夏做了多少不太光彩的事情,她此刻的羸弱無助是誠懇無一絲造作的。就好像初初在火車站附近的公交車站看見她,沒有父母相伴,一個外地的女孩子帶着很多很多行李,孤身一人站在大太陽底下等車。她爲她曾動過貨真價實的惻隱之心,這惻隱之心此刻突然重新萌發。她忍不住心疼她,用手擦着她臉上的雨水。
“他不下來就算了,她何必要自己折磨自己。”
蔚夏苦苦一笑,她眼睛傳神,能夠準確地表達出她所有的情緒,她的苦,從眼睛裡能夠全部讀出來。唐琪不能自己時,一下抱住了全身溼透的蔚夏。在一邊打傘的男生帶着溫柔的笑意看着她倆,說:“走吧,別在雨裡面站着了。”
唐琪擡眼看他,他個子挺高的,留着乾淨利落的圓寸,唐琪獨獨對他的眼睛印象深刻,那雙眼睛,怎麼會那麼像小鹿的眼睛,只是看上一眼就覺得這個人是可靠的,因爲他的眼睛好善良,善良到讓人自願放下所有的戒備。蔚夏也注意到了這一點。男生很帥,穿着白色的短袖和簡單的藍色牛仔短褲,乾乾淨淨的帥氣。唐琪心裡突然又不爽了起來,憑什麼蔚夏淋雨也能碰到這麼優質的男生來憐憫她,蔚夏到底桃花運是有多好啊。
“你說你上輩子是不是尼姑?”唐琪撐着男生留給他們的格子傘,邊走邊說。
“怎麼了?”
“要不然這輩子桃花運怎麼會好成這樣,這樣都能遇上男生來搭救你。”
“那棟樓是男生寢室啊。”
“換了別人淋雨可不一定,你就是桃花運太好了,不過全都是些爛桃花。陳村那傢伙真夠沉得住氣的,外面人多得都快要引起學校注意了,他居然真的敢不露面,他心裡建設是有……”
“他出來了。”蔚夏黯淡地打斷了話,“他後來出來了,在你的位置看不到他,就在那個人過來撐傘時,他出來了,雖然隔得很遠,我能感覺到他厭惡的眼神。”蔚夏長出一口氣,擡了擡頭,接着說,“厭惡就厭惡吧,我沒想到他的心這麼狠。”
“就他那種條件也就你不嫌棄了。”
“可是我們也真的有過很好的一段啊,可能是,他的自尊心讓他必須鐵石心腸吧。最可怕的事情就是你以爲你很懂得的人,結果你根本就不懂他。”蔚夏深深地看了一眼唐琪,唐琪被她這一瞬間的深邃眼神驚着了,那眼睛像是放出來一道光,迅速地穿過自己的眼睛去了趟內心取回了一些唐琪不願透露的隱秘信息。
唐琪有些心虛地別開臉,說:“算了,這種人不值得了,這下你們是兩不相欠了,可以正式宣佈分手了。”
“我原以爲能夠跟他走得更遠,沒想到還沒開始經受平淡的折磨,就已經在去往平淡的路上分道揚鑣了。”
“雙子座嘛,每一次都是真愛。”唐琪笑着說,“眼看着你的下一次真愛就要來了,下次你去還傘,然後順便跟他認識一下,然後女版許仙跟男版白娘子的一段孽緣就開始了。”
蔚夏表示毫無興趣地看了一眼唐琪,沒再接話。
大雨連着下了一天一夜,到第二天的同一個時候終於放了晴。蔚夏因爲淋了一場大雨得了重感冒,她怕傳染給別人想要申請住進校醫院,被校醫院的護士一邊跟旁人閒話家常一邊拒絕了。
“感冒住什麼院,哪有這麼多病房給你住啊。”肥胖的護士順手從桌上抓了一把瓜子,臉上的表情瞬間笑成一朵花模樣,衝着另一個護士說,“新來的李醫生,帥死了,不知道結了婚沒?”
隔壁桌的護士把手裡吃盡了仁的瓜子殼嘩啦一把倒進垃圾桶裡,說:“結了,剛畢業就結婚了,有一年多了吧。”
“那有小孩了麼?”
“聽說是還沒有。”
“那怕什麼,”胖護士突然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沒有小孩,結了婚算什麼,不就幾塊錢一張證麼,要是他願意,我出錢請他離婚,再請他結婚,裡外花不掉三十塊嘛。”
一位年紀看上去要長她們許多的護士推了門走進來,笑着說:“美胖同志,破壞別人家庭是不道德的,你可別拿我們白衣天使的光榮稱號開玩笑啊。”
胖護士委屈地撅起了嘴,嘟噥着:“這麼好的男生,怕是再難遇到了。”
蔚夏等了半天自覺裡頭這幾個人光家長裡短都夠聊上幾包葵花籽了,大概是沒可能答應自己住到病房去。她往裡瞅了瞅,空蕩蕩的病房區連個鬼影子都沒有,校醫院的這棟樓簡直跟國際名牌服裝店一樣,服務員永遠比顧客要多得多。蔚夏拿了藥往門外走,迎面走來一位拄着柺杖的男生,像他這種情況就有資格住院了。比起腿被包成一個大棒槌,走路都要藉助工具的他,自己確實不夠格。男生拄着柺杖一噠一噠地跟自己擦身而過,光看着都覺得很不方便。
烏雲散去後外頭的天空又有了夏日裡的藍,雨後的空氣清新多了,蔚夏使勁吸了吸鼻子卻沒能感受到。重感冒加上鼻塞,這場雨中求原諒的戲碼真是得不償失。轉念一想也不對,要是沒有這一出,自己還要花多長時間才能對陳村那種男生死心。快刀斬亂麻,越難以接受療效越迅速。
很煩吶,可是也好像沒什麼值得煩的。
蔚夏剛下了臺階沒走多遠,身後傳來快速的“噠噠噠”聲,她好奇地回頭,看見柺杖男生正飛快但又沒辦法真正快起來地往自己這個方向蹦過來,他十分不方便的快速行走,動作看起來居然有點滑稽。男生衝着自己笑了起來,停在快接近的地方,大口喘氣。不遠的一段路,可用了比正常人多數倍的氣力。
蔚夏疑惑地看着他,問:“你找我?”
“對啊,我想問你要個手機號碼。”
“可是爲什麼?”
“我喜歡你啊,沒什麼爲什麼,喜歡的人不就該勇敢去追麼。”他拄着柺杖站在雨後的陽光下面,這時是不熱的,空氣裡有雨水的清涼在,蔚夏好奇又好笑地打量着他,他的眼睛狹長上揚,一個男生長出這樣的眼睛會有一種妖異的感覺。也許是因爲這雙眼睛,也許是因爲全身都配合着這樣一種氣質,他有一種說不上來的痞氣,或者說邪氣。他看上去很一般,是扔進人羣裡立即就消失不見的那一類平凡人,蔚夏卻沒來由地,竟然覺察到一種自然而然的親切。像是本就來自同一個星球的故鄉人,他的眼裡眉間愈發親切自然,如同故人。這感覺太奇怪了,雖然眼下是男生對她好像一見鍾情了,蔚夏彷彿對他也滿心是好感。這感覺太奇怪了,說不上來前因後果,卻很能揪住思維無法轉移。
蔚夏沒說什麼,只是笑,他們傻傻地看着對方,盯着對方,望着對方,辨認着遙遠故鄉的來者,時間可以暫時停止,因爲已經對他們沒有了意義。經過了漫長而無法計數的一段,靜止的秒針被胖護士的聲音重新催動了。
“喂,你得了水痘又瘸了腿居然還到處亂跑,當心傳染給別人。”
原來他不僅僅在瘸腿這個足夠住院的等級上,還是一個罹患水痘必須被隔離起來的嚴管病患,跟自己果然不在一個數量級,差得還挺遠。起先見他還以爲是滿臉青春痘,沒想到是一臉水痘。
“得了水痘還到處溜達,無辜的人一不小心就遭了殃。”
“我不往有人的地方走就不會傳染了。”
“可是我從來沒得過水痘,你可能傳染給我。”
“我已經被你傳染了,”男生說,“我再傳染給你,才公平。”說完,他就笑了起來。那笑容可真好看啊,帶一點邪邪壞壞的味道,蔚夏從來沒有見過像這樣讓她着迷的笑容,也許曾經有一副在北京雪天的湖邊綻放的笑臉與之接近,但不如他邪氣得那麼幹脆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