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累了,甘琳卻沒有睡意,悶悶的躺在榻上,尋思手頭沒有得用的人手,如今明知道錢媽媽母子並不是穩妥的,也只能敲打一番,還接着用。
給祖母的蔘湯裡下了安神的藥,劑量自然是有些大,這是她暗示錢媽媽辦的。這事兒倒是辦妥貼了,只是也有弊病,她卻是顧不得了。眼下情勢太過兇險,她想要一家老小不重蹈上一世的悲慘結局,必須行非常手段,首先家裡得安寧。
錢媽媽關上的門悄無聲息的推開,進來一個小小的身影,他落足輕悄無聲,飄一樣的來到牀前,怔怔的看着看着屋頂發呆的甘琳,像一隻被丟棄的……小獸!
甘琳是無意中偏臉,意外發出站在牀前的小人兒,先是一驚,猛的坐起來,剛要叫,就聽屋頂上響起貓打架的叫聲,在這黑夜裡格外磣人。
“我是誰?”
貓叫聲裡,響起一道微啞的嗓音,像嗓子受過傷,甘琳一下子聽出是揀的那孩子,回過來,便溫柔的問:“誰帶你過來的,雲振嗎??”
那孩子抿起了嘴角,露出受傷的表情,好委屈的問:“你不要我嗎?”
這是什麼對話節奏,被人聽去,她都懷疑要被浸豬籠了,好人真是做不得啊。甘琳暗中嘆氣,忽然覺得一時好心,怕是揀了個麻煩了。她揉揉眉心,儘量溫和的說:“有什麼話,等明天再說,我讓人送你去雲振哥哥那邊,好嗎?”
“不好。”他很乾脆的拒絕,然後,也不等甘琳同意,直接爬上榻,在她旁邊躺下。
他的行爲真的驚到了甘琳,就算死而復生之後,她不怎麼愛守規矩,可是男女七歲不同席,還是來歷不明的男孩,像這樣兩人共睡一榻,傳出去,她要不要活了?
甘琳從驚訝無比到慢慢的平復,看到他安靜的平躺着,比姑娘還要秀美的俊臉浮現淡淡的笑,像冬日偎在火爐邊的貓兒,很心滿意足的神色,竟然讓她一時間失語,無法說出趕他走的話。
她已經不去想這孩子是怎麼溜進來的,愣了好大一會兒,才面帶難色的嘆了口氣,說道:“你不能住這裡,我讓人送你過去雲振哥哥那裡。”
他臉上的笑容消失,薄薄的脣抿成一條直線,眸中深幽,帶着一股陰冷,只一看,頓時讓她感覺後背有點冷。
“幹嘛這麼看我,怪嚇人的。”甘琳薄嗔一聲,他眼中的陰冷一掃而空,又是滿臉的委屈,弄得她也只以爲是眼花,手欠的在他粉白的臉上掐了一把,戲謔笑道:“小傢伙別這麼看姐姐,像是要把你丟掉似的。”
本以爲他不會回答,不料,他更委屈了:“你把我丟在那個院子裡了。”
甘琳吡了吡牙,再掐了他一把,憤憤然說:“那是丟了你嗎?明明我有讓雲振好好照顧你。難道你不懂男女大防啊,要是讓人知道咱們睡一塊兒……啊呸,是你爬了姐的……不是,反正你不能睡這裡,趕緊的,怎麼來的,你怎麼回去找雲振,有話,咱們明天再說。”
他又不說話了,抿緊了嘴,躺着不動。
“得,你要喜歡這屋,我讓你好了。”甘琳真的做不到大半夜把個孩子扔出去,認命的下了榻。
她的清蕪院被燒了,還沒得閒另挑一個院子搬進去,纔在弄影閣湊合着對付一段時間。樓曉曉住過的香雪院也安置了二嬸母子,她不如去祖母的壽槐堂找個地方歇了,順帶也能看看祖母。
沒想到甘琳剛下地,衣袖就被扯住。她低頭,微微皺眉,待要訓斥,對上那一雙深幽不見底的黑眸,竟有種熟悉感。
甘琳突然心頭一跳,是眼花了咩,這孩子眉眼認真看着,倒跟秦煜極爲相似呢?真是腦子發昏了,她脫口問:“你是不是姓秦?”說話的語氣,有着不自知的……酸!
他茫然的望着她,不明所以。
對上他的眼神,甘琳忽然大窘,心虛的轉臉。汗啊,看她想哪兒了,竟然在猜測這孩子跟秦煜的關係,腦補了一段風流韻事。
好在他沒留意她的話,只攥緊了她的衣袖,語氣急切的說:“你不準走。”
“聽話,乖乖睡覺,明早姐姐來陪你吃早餐。”面對一張縮小版秦煜的臉,甘琳硬不下心腸不答理,伸手去摸他的額頭,指尖碰到他滾燙的額頭,又是一驚:“你病了?”
“頭好痛。”他說,擡眼盯着甘琳,一雙烏黑的大眼裡浮現淡淡地霧氣,溼漉漉的,看上去特別無辜。
頓時,甘琳生出嚴重內疚感,連忙打發人去請大夫,又親自守在榻邊,一直到他喝了藥睡着了,才嘆了口氣,低聲咒罵:“該死的奚樵,要不是這個魔頭把江東縣弄得烏煙瘴氣的,這麼小的孩子何至於走失?”
甘琳沒留意到,在說到“奚樵”時,這孩子眼皮狠狠地跳了一下。等到他睡熟了,她悄悄的離開,去了壽槐堂的暖閣歇了一晚。
天濛濛的時候,甘琳穿戴整齊的到了祖母的房裡,錢媽媽已經帶着兩個小丫環,在服侍祖母吃早飯了。
老太太靠在牀頭,眼皮耷拉着,像個木偶人任人擺佈。甘琳給她行禮,她也沒有應,略吃了幾口,就不耐煩的推開碗,又躺下睡了。
等甘琳去了外屋,錢媽媽馬上跟出來,頗有幾分得意,看屋裡沒其他人,便笑道:“大小姐放心,老太太這邊有奴婢侍候着必然穩妥。”
甘琳在上首的位置坐了,錢媽媽連忙給斟了茶,恭敬地奉上。她接過來茶碗,只嗅着茶水香,並不喝,很自然的問:“家裡可有什麼要處理的事?”
甘家內宅的事,一直都是老太太掌管,具體則是樓曉曉跟老太太身邊的陪房們打理。這幾日差不多是錢媽媽總攬大權了。聽到大小姐突然插手家務,她還愣了一下。不過,這人也是成了精,馬上又笑着回道:“別的都沒什麼,就是樓家下了貼子,後日是樓老太太的壽辰,雖然如今江東縣不太平,但卻因是五十歲的整壽,樓家打算在城外的別莊宴客,還特別邀請老太太過去多玩幾天。”
“跟樓家不需要再走動。”甘琳霸氣的說,也沒有給個理由。
錢媽媽彷彿覺得這是天經地義的,絲毫異色也無,還恭維說:“大小姐說的是,這也是咱們家了,換別人家,有樓家那種吸血蝗蟲樣的親戚,早就斷了來往。”
明明錢媽媽是附和她的話,可一個奴才如此露骨的嘲弄主家親戚,甘琳聽了還是不爽。她淡淡地笑了笑,涼聲說:“我竟不知甘家還有吸血蝗蟲樣的親戚。”
“大小姐是不知道樓家做出的那些事。不說遠的,就說這次樓老太太請咱們家老太太去,也是存了算計的。”錢媽媽頓了頓,看甘琳淡然自若的臉,忽然猶豫要不繼續說。
甘琳並不催,端起茶盞來喝了一口茶。她的眼角餘光瞟到門外有一角衣衫閃過,沉吟一下,又說:“樓家的事情暫時不必管,錢媽媽先把這院子肅清,有那些鬼頭鬼腦的人,趁早打發出去。”
錢媽媽連忙答應了一聲,福身退下。然後,屋外很快響起丫環小聲求饒的聲音,隱約提到“錦衣衛”跟“表小姐”的字樣。過不大一會兒,錢媽媽又回屋來,表情很難看。
甘琳見狀,心裡便有不妙的感覺。
“錦衣衛的大人們到了縣衙大堂,要傳大小姐去過堂,聽說是表小姐供出大小姐與匪徒勾結作亂。”
錢媽媽的話印證了甘琳的猜測,也讓她不無意外。傾刻間,她的的心思迴轉了好幾遍,卻想不通樓曉曉怎麼攪動三寸不爛之舌,把錦衣衛那幫傢伙說動了,跑來找她的麻煩。
雖說樓曉曉坑她成了習慣,可是錦衣衛那些人不蠢,尤其是奚樵的計劃遭到毀滅性破壞時,應該是集中力量搜尋那樣前朝重寶,而不是浪費時間陪樓曉曉胡鬧。
難道說,是她之前的猜測有誤,其實是沒有那什麼前朝寶,奚樵在計劃失敗後,要不顧一切抓秦煜?
甘琳一直低頭不語,錢媽媽也不敢催,急得腦門都見汗了,才聽她問:“我爹呢,到了大堂嗎?”
錢媽媽搖頭,把知縣大人從昨晚急病發作,一直昏迷到現在的事說了,不過她的表情泄了密,讓甘琳明白她言不由衷。
事實上,外面傳信的小丫環本來就是甘知縣打發來的,他不敢去見那些錦衣衛,就裝急病昏迷,想讓女兒獨自去應付那幫兇神惡煞。
“那就不要驚動我爹了。”甘琳也沒心思跟她爹計較,何況,她本來也覺得爹不要去見那幫錦衣衛最好。
“是。”錢媽媽應了一聲,又湊近了小聲說:“我家大小子遞話進來,說是要大小姐千萬小心應付,那些錦衣衛大人情況很不對勁,似乎發生了什麼大事。”
“讓他別再打聽錦衣衛的事了,暗中跟縣衙的人都通個氣,讓大家裝聾作啞,只要做好日常的事,別跟錦衣衛的人正面起衝突。”甘琳斂了臉上的表情,起身往外走,單薄的身影進入門外的光影裡,相當從容,不見一絲慌亂。
錢媽媽一臉的震驚,心底對年輕的小主子真正的敬服。原本是無可奈何的效忠,在這一刻,她油然生出效忠的心思。
甘琳自然是不清楚錢媽媽心思變化,一路走得飛快,到了縣衙大堂外時,才緩下腳步,聽到樓曉曉的聲音傳出來。
“……我舅舅絕不敢循私,肯定不會縱放表姐,不過,表姐一向頑劣不受教,指不定會偷跑,要不,再派個人催一催?”